《青山相对》云卷袖

35、不如归去（二）

　　一月后，方履霜趁着姚以慨去太庙祭祖，悄然离京。走前，绕路去见了一次姚以慎。他这位煊赫一时的表哥，如今与妻子被软禁在京郊一处小院，偏僻荒凉，窄小简陋，没了往日半分富贵。但对于权力之争的败者，对于几次想要谋害皇帝的罪人，这样的处境，又不是那么令人难以接受。
　　周如乔才生产完，一门心思扑在照顾女儿上，对方履霜的造访选择视而不见。姚以慎虽然露了面，可胡子拉碴，披头散发，竟有些疯癫的模样。待他看清来者是方履霜，忽然又神色清明起来，冷冷问道：“你来，是看我笑话？”
　　方履霜凝视着姚以慎，良久，才道：“我要走了，不知道此生还会不会回京，走前来看你一次，也算全了最后一点情分。”
　　“你我之间，哪还有情分。”
　　方履霜自嘲一笑，移开目光，道：“是啊，你我之间，哪有情分。”
　　“阿霜，自你入宫，母妃常常夸你，事事站在你那边，其实……我很嫉妒，后来，你背叛我，其实……我不是生气，而是更觉得自卑，更想自证比所有人都强。”顿顿，又望向方履霜，喃喃道：“阿霜，说起来你我兄弟，却很少如此相对，即便闲聊，说得也都是宏图抱负，都是历史时政。也许就是如此，才没有培养出情分。你看我，始终疏远，远没有待老二亲近。”
　　方履霜沉吟良久，缓缓道：“我初入宫闱，对你全然是仰望，想亲近，却是尊敬和畏惧更多。”
　　“如果我没有让你失望，你可还会选择老二？”
　　“于公，不会。”
　　姚以慎略一沉吟，才品出弦外之音，不由问道：“你要离京，是二弟负你？”
　　“非也，是我自己要走，他并不知情。”
　　姚以慎淡淡道：“你们倒是事事为对方考虑，不过阿霜，皇家无情，今日你侬我侬，他日没准就是你死我活，日后你好自为之。”
　　方履霜一笑，并不回答。
　　姚以慎见他模样，似是又想到此生遭遇，不由哂笑道：“阿霜，我父子兄弟尚且操戈，遑论你和他？”
　　方履霜仍淡淡一笑，他与姚以慨之间的感情，旁人如何知道，又怎么会懂？不过，这话却让他想起一件事，问道：“当年陛下离京，我曾送他一坛酒，可那酒居然有毒，险些让他丧命，这可是你所为？”
　　“毒？”姚以慎蹙眉，“我是不遗余力挑拨你和老二，但用你的手毒死堂堂亲王，你岂能脱了干系？以那时我对你的重视，怎会做这样的事。”
　　竟然不是姚以慎，方履霜有些吃惊，不过还没细想，屋里便传来婴儿的啼哭，响亮极了，似要掀开这一顶的瓦片。
　　方履霜问道：“起名字了吗？”
　　姚以慎听着女儿哭声，忽然变了神色，捶胸顿足，喃喃道：“我不配给她起名，不配当她父亲。不知她前世造了什么孽，居然投胎我家，可怜可悲!”
　　方履霜见他又要疯魔，赶紧取出一枚玉镯，放在桌上，道：“姨娘托我送给侄女。”
　　姚以慎不去看那玉镯，反而斜眼看着方履霜，痴痴笑道：“姨娘是谁？侄女又是谁？”
　　方履霜叹口气，站起身，道：“姨娘有我照顾，你可以放心。表哥，你我兄弟，今生缘尽于此了。”
　　“我是天外客，暂栖此牢笼，终须乘风去，何必恋红尘。”姚以慎突然念起不知名的诗来。
　　方履霜最后看了姚以慎一眼，道了句“保重”，便径直而去。
　　身后，姚以慎仍在念那诗，一遍又一遍，咒语似的，飘荡在小院上空。
　　这人世间可是牢笼？至少对于方履霜从来不是，这世间有他爱的人，有他寄托的希望，有无数未竟的心愿，所以他紧紧扎根，坚韧向上，无畏寒暑，不惧雨雪。
　　院外，秋阳高挂，万里无云，照得他一身阴霾散尽。抬头望天，心道姚以慨应该刚到太庙不久，还未行祭祖之礼。
　　那么，此时此刻，你在想什么？可有抬头看看这秋光无限，可有感到这凉风徐徐？
　　今朝离别，相聚无期，虽然挂念，虽然不舍，但绝无犹豫，你我志同道合，如今分别，一江湖，一朝堂，远隔青山，实则仍在同道，身离而心未分，只要如此，就会重逢，而我们的理想，也终将实现。
　　方履霜回首望了望帝都，这座承载他年少时光、宏伟志向、诚挚感情的城，依旧如初见时凝重端庄，暂居其中的游子今朝归去，可有再会之时？
　　城内，曾与谁同游，看遍繁华熙攘，行过寂静长夜？
　　城外，曾为谁吹折柳，送他渐行渐远，远赴朔北？
　　以慨，今日与君暂别，皓首以待，黄泉为期。
　　方履霜转过身，不再留恋，挥起鞭，策马南下。

作者有话说

　　呜呜呜，要和方大人小姚同学说再见了，惆怅不舍，每当一个文要完结都是这样的心情，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