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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不如归去(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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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之间,安顺帝驾崩,大梁换了天,满朝上下无不错愕。待新帝一继位,又石破天惊的宣布,将终身不娶,以侍家国,更是引得天下瞩目,四国震惊。
朝臣们自然不会坐看新帝任性,有人劝诫,有人大骂,也有人将目光投向四皇子姚以恒,希望他能成为一位真正无瑕的明君。可众人没有料到,姚以恒居然第一个表明支持皇兄决定,且全力拥戴新帝,继续支持新法。
姚以恒说一不二,丝毫不为劝说之人所动,这些人一腔热情无的放矢,仍是回头加入攻击方履霜的队伍。
其实,韩王倒台,连带着尸位素餐的人也黯然离场,如今能在朝堂上折腾的人,都是能臣干吏,他们经受过新法考察,心底也认同新法,并不反对,此番殷殷劝诫,乃是真心实意为姚以慨和大梁考虑,想他方履霜又是权臣,又是陛下心头好,这样双重的身份确实太过危险,一旦他有任何旁的心思,岂不是天地要变色?很久以前,五国未立之时,凤止阿房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难道陛下当真要重蹈覆辙?
姚以慨阅过奏折,勃然大怒,拿了牵头的几个官员,要在午门外庭杖。
方履霜听闻,扔下碗筷,急急忙忙赶到午门。
秋日高悬,姚以慨一脸怒容端坐,面前是一字排开等待受刑的大臣。方履霜定睛一看,其中竟然不乏三品以上的要员,大惊失色,连忙奔上前去,让姚以慨住手。
当众庭杖官员,是五国都有的传统,对于皇帝来说,是彰显皇权,对于受刑之人,则是一种可能会丧命的羞辱。大梁立国之初,就打死过数位朝臣,一时间弄得是人人自危,举朝齐喑。
文帝还是太子的时候,对此刑罚便深恶痛绝,等到继位,第一件大事就是将其废除,其后百年,无人敢违文帝之意,哪怕是风评最差的安顺帝,也没动过这样的心思,现在轮到姚以慨做皇帝,却要为了自己重庭杖启,这怎能令方履霜不心惊胆颤?
好不容易解救了一干官员,回到内阁,顾不上继续未完的午饭,方大人提起笔,坐在案前,不知奋笔疾书些什么。还未落笔,姚以恒又风风火火的找上门来。
“方大哥,皇兄要开庭杖,你可听说了?”姚以恒满面忧色。
方履霜闻言,头也没抬,答道:“已经劝住了。”
姚以恒长舒一口气,倒在椅子上,道:“幸好幸好。”
方履霜忽然放下笔,问道:“以恒,若是你,会如何处置?”
姚以恒如今知道,方大哥培养他,是为了给皇兄添个助手,可皇兄对他耳提面命,则是存了让他接任的心思。他年岁渐长,志在天下的目标渐渐清晰,如此,更是收敛了一切玩乐的心思,认认真真学起处理政务和帝王之道来。此时,一听方履霜要考他,立刻正襟危坐,想了许久,才有些赧然答道:“若是我,就不会给群臣发难的由头。”偷偷望了望方履霜,又低声道:“皇帝婚姻,乃是国之大事,我……我不会由着性子。”
方履霜看他,道:“你也觉得陛下是由着性子?”
姚以恒刚要点头,忽然又一愣,低下头喃喃道:“皇帝任性,也是一种勇气。”说着,苦笑一声,道:“可惜这种勇气我没有。我会权衡利弊,规避一切没有必要的争斗和风险,为此甚至可以牺牲个人的喜乐,掩饰个人的厌恶。方大哥,你会不会觉得我其实很虚伪,而且不近人情,比不上皇兄……”
方履霜站起身,走至姚以恒身前,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温声道:“以恒,私情无勇,不代表泰山压顶会改色,性情分优劣,更是无稽。你和陛下不同,你们所处的环境也不同,他好,不意味着你就不好,你只要做自己,努力使大梁国泰民安,便是出色的亲王,未来……也会是睿智的帝王。”
姚以恒望着方履霜,恍然明白,原来方大哥也不止希望他做贤明的亲王,而是希望他成明君,自己又怎么会让他失望?不由用力点点头,道:“方大哥,你对大梁的期盼我都懂,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顿顿,又道:“大哥完成了你变法强兵的愿望,我会完成你第二个愿望,让大梁蒸蒸日上。”
方履霜笑笑,道:“如此,我便可以洒然而去了。”
姚以恒大惊,下意识抓住方履霜的袖袍,问道:“你要辞官?”
方履霜颔首。辞官的想法,由来已久,现在,虽然没有韩王虎视,安顺帝辖制,他却更是到了不得不归去的时候,他在一天,姚以慨和朝臣的矛盾就会激化一日,尽管眼下未累及新法,可假以时日未必不会,况且,他不想姚以慨太显暴虐,为了他,寒了天下人的心。到时君臣失和,新法收到的成效,难免在这种拉锯中毁于一旦。所谓皇帝,万人之上,睥睨天下,可只何尝不是在私念和大义中苦苦求索?
“皇兄知道吗?”姚以恒露出些隐忍的不舍。
方履霜道:“他自是不知。”
“皇兄不会同意!”姚以恒只能如此挽留。
“所以我要先离京。”说着,方履霜返身,拿起方才书就的辞呈,“还请晋王暂时隐瞒,待我走后,再替我转交。”
姚以恒不接,只问道:“你要去哪?”
“去找我爹,自我北境归来,一心公事,还未见过他。据小瑜说,我爹现在所在的地方是山明水秀,堪称世外桃源。”
“你……就不怕皇兄失望,甚至怪罪?”
“也许会失望会怪罪,但最终……他会冷静。”方履霜不知想到什么,忽然一笑,道:“因为他知我心。”
姚以恒默然许久,才道:“你舍得离开他?”
“自然不舍,所以以恒,你要早点担负起这一切。”
姚以恒点点头,伸手接过那封辞呈,薄薄一张纸,他拿在手里,似乎用尽全身力气。他攥着那辞呈,抬起眼来,最后一点少年人的稚气蓦然散尽,认真道:“五年,方大哥,给我五年,我一定会成为文帝第二。”
方履霜一笑,道:“别说五年,五十年,五百年,我都会等。”
姚以恒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忽又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方履霜这不是在等他成为帝王,而是在说会用尽一生等待和皇兄相守的一日,不禁又露出一丝苦笑。这笑,转瞬即逝,和方才抛却的、最后一点少年气一般,似乎从未存在过。从今,眼中只有坚毅,心里绝无私情。男儿到死心如铁。
“以恒,你就是你,不需要像你二哥,也不是文帝第二。”方履霜认真道。
“那么,方大哥且看史书如何写我。”姚以恒站起身,挺拔似松,满张如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