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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番外-渲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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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奉将军之命,带你回俘虏营。今后你不必再回将军府。”
我木木地看着眼前的人,他是江臣没有错,凌铎身边最常见到的亲随。
可是他此时说的话我却一时没听明白,于是我木纳地问他:“你说什么?”
他把话重复了一遍。我终于反应过来,跪地伸手去拉他的袖子,“我要见他!你带我去见他好不好?”
低声下气的事我一向轻易做得来,更别说为了他。
可江臣眼中淡薄清明,既没有嫌恶也没有动容,只淡淡说:“我觉得没有这个必要,走吧。”
被带回俘虏营的路上,我的心神一直浑浑恶恶。直到身置俘虏营中,见到好一阵子没见到的姜然才恍然清醒——我终于回到属于我的地方。
姜然远远望见我,手上的活停顿了一下,紧随而至就是一声粗暴的喝骂。他匆匆低下头继续手上的活再不敢搁顿,我看得到他急忙中跌了一跤,大雨刚过地面泥泞,不用说一定浸了一身泥。
押我的人把我推给俘虏营的监管,交代了两句便离去。
那人将我从上到下看一遍,眼里流出赤裸裸的戏味和轻浮,“原来是渲涯,怎么被赶出将军府了?看来将军是腻了,不过没关系,这军中多的是惦记着你的人。”他猥琐地一笑,附近几个士兵也跟着哄笑。
我难堪地别开脸试图回避那一声接一声戏弄。最后又发现我除了低眉接受别无他法。
干了一天的活,黑幕深沉时我才随一众俘虏入帐休息。浑身叫嚣着酸疼,倦意深浓,可就是无法安心入睡——他们过一会就会来这里提侍寝的人。
而且姜然还没有回来。
其他人劳累了一天早已顾不得提心吊胆睡得死沉。独剩我环抱双膝坐在地上。
我和姜然是从小的玩伴,我们都是平民家的孩子,几年前我和姜然被一同抓去军中奴役。所谓奴隶,不止是无休止的付出劳力,多数更成了那些军士抒解泻欲的玩物。但凡长得过得去的,都没能逃过这种遭遇。
我被送去军中第一天,就被遣去主将帐中端送茶水。当时云照的主将赫折把手搭在我奉上的茶杯上迟迟没有端起,只将双目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的脸,我诚惶诚恐地抬头,却窥见他眼中毫不掩饰的贪婪。他凝着眉目将茶水端起往一旁随意一扔,就伸手来解我的衣服……
我吓得不轻,却不敢有任何动作,僵着身子任他摆布。
心里不是没有厌恶,但识时务者为俊杰这道理,对已经沦落至此的我来说再明白不过。
成不了俊杰,也别跟眼下的安宁过不去。
于是我尽可能忍下反感和痛楚让自己温顺一点。
我就此成了赫折身边的人。仗着这层关系,我护了与我同来的姜然几年不曾遭人侵犯。
后来赫折败亡,幸存的兵士奴隶都成了俘虏,我又依赖凌铎的关系,护得姜然周全。
如今我已然被弃之如敝履,无谁可倚靠。我想像不到自己将面临什么,而姜然又该怎么办?
就在我思绪纷乱之际,姜然回来了,带着一身来不及清洗的泥污。
他抹了把脸上的污渍,却在看见我时愣了一愣,复杂和担忧渐次出现在他脸上,“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对他勉强一笑,轻轻出声:“姜然,我以后……保护不了你了。”
他沉默着坐到我身边,一会过后我听到他温和坦然的声音说:“没关系,以后由我保护你。早些睡吧,在这种地方得个安稳的觉不容易。”
我俩就着不大的空地躺下来,我侧过身背对他继续睁着眼睛。
我不得安眠,却不想影响他少得可怜的安稳觉。
一片寂静中,背后的人把手搁在我肩背处,一下一下抚拍着……他说:“渲涯,没事的。”
回到俘虏营的日子意料之外的平静,这平静让我有些不能置信。但除了每日让人不得休歇的劳动,无论是军中的士兵还是那日出言羞辱的监管,都并没有为难我,夜间的陪侍也没有提名到我和姜然头上。我不禁心存侥幸地想,或者真是我杞人忧天了。
姜然近日总是很晚才回到帐中,我便每晚在他人已悉数入梦之后抱膝坐地等他回来。
我偶尔还是会思想起那个人,即便他弃我弃得如此干脆。
当日云照主力军被击溃,敌军直取营寨。
我低首噤声立在主将帐中,不敢直视赫折阴云密布的脸。
帐外是响彻云霄的喊杀声和一片混乱的兵器碰撞声。
不消多时,一袭墨黑轻衣一柄雪缨枪破开了主将营帐。明明只是持枪而立,偏偏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想来他就是大玄首将凌铎了。
他冷峻的眸子扫过我时有一瞬的诧异。
我未及细想,两股强劲的力量已经开始缠斗……
我不曾想过我一直认为最强的人竟然也有败阵的一天,而且在生死一线的一瞬毫无迟疑地把我推到敌人的刃口下来抵挡下致命的一击。
长枪带着破裂一切的力量迎面而来,却在即将贯穿我身体的一瞬间被急速收回……
我没有被开膛破肚,但那股余劲震得我吐了好大一口血,当即就昏死过去。后面赫折是如何被杀死的我已不知晓。
意识回归大脑时,传进耳中的是阵阵嘹亮的军歌……或近或远,罕闻的淋漓痛快。
我人躺在敌军营帐中,胸口仍是闷闷地痛。
看这情形大局已定,胜负已分明。
我掀开布帘走向外面四下瞧了一遍,整个营地的将士三五成群,正为来之不易的胜利尽兴饮酒高歌。
谁胜谁负,其实与我无关。
抚了抚很不舒畅的胸口,正打算折回帐内,转身时却被锁进两汪漆黑的深潭里——凌铎和我只隔着一只手臂的距离,面对面站着。
我习惯性地低下头去。他忽然凑近圈住我擒住了我双唇,我一下闻到了他口中浓郁的酒香。
一吻带着几分醉意和几分迫切的渴望,竟吻得缱绻温柔。
我一时有种被他深爱的错觉。
可我对这一吻的迷恋却不是错觉。
我自然而然留在了凌铎帐中。
我是唯一一个被凌铎频频留在帐中过夜的俘虏。军中的将士都心照不宣,没有人敢让我侍寝,也没有人为难我。命运让我为人做娈,又似乎格外眷顾我,让我遇到了凌铎。
大军整顿休养,前前后后花了半月时间,半月后凌铎班师回朝。
我生在云照,那是个强权横行的世界,强者可以随意主宰支配弱者。那里的天空永远混浊,就如无数挣扎在最低层的弱者的眼睛。
站在船尾木板上,我眺望早已没入海平线的彼岸,心里想着船舱内正在小寐的人。除去侍寝时的些许温情,他几乎不和我说句多余的话。我也不敢奢望太多,只希望他能够让我一直这样呆在他身边,即使想着别人我也不会介怀。
我向来很容易满足。
头顶的天空越来越清湛,占据了大片海面的军船已经进入东土领域。我的心情有了些微起伏——或者我心所念想,也并非奢望。
我轻步回到船舱内,里边的人像是刚转醒,抿着薄唇坐在榻上,不知在想什么。
我连忙倒了杯茶水端到他面前,看着他缓缓饮下,接过空杯时我壮着胆子对他说:“渲涯有一事,想恳请将军应允。”
凌铎对我侧目一望,“何事?”
“我希望能一直留在你身边服侍。”我头低得不能再低,说出的话声如蚊蝇,也不知他能不能听见?
他站了起来,走到我跟前……船舱内一阵漫长的沉默后,他略带讥诮的声音响起:“是谁给你的勇气,说出这句话?”
我只把空杯握得死紧,不知该如何应答也不敢去看他的表情。
半晌,终于听得他漫不在乎的一句:“我又没说让你离开。”
我欣喜抬头,他已转身出去,我隔着稀疏的竹帘看到他迎风驻立船栏边,望着东土的方向,漾开了一抹温柔的浅笑。
我如愿进了凌铎的将军府,虽然也是个下人身份,却是我甘之如饴的。
我也在将军府中见到了那个人,一个和我有着相似的面容却犹如两个世界的人。
令我想不到的是,凌铎回来没几天,就把人打得皮开肉绽半生不死。
从他抱着昏死过去的人回到府中那刻起,谁都能感觉得到他憋着好一腔怒气。我和几个下人在一旁协助大夫给人处理伤口的时候,凌铎沉着脸看了一会,向外走去,接着外边传来巨物轰然倒地的声音。我估摸着这声音应该是来自正堂前那只一人高的大铜鼎。这声巨响过后一干人头顶自罩阴云,无人敢出口大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