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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吴书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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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璋背着手,轻声道:“你说,请公仪先生做阿照的老师如何?”
徐琅拧眉,神情复杂,目光落在公仪忱身上。
他正伸出一只手隔着宽袖抬着徐瑛的胳膊扶着她起身,一举一动皆谦谦有礼,跟着来的侍书搀起武阳武月。
徐璋慢悠悠往外走,语调沉沉,“徐家世代忠烈,阿照从小就在你我身边长大,耳濡目染不怕将来不忠心,可她到底是个女孩儿,你我能教的唯兵法和治军而已。”
“就算是你,也能轻易瞧出来她对公仪忱格外敬重,既如此,何不趁机叫她认了公仪忱做先生?”
徐琅眯眼,他就说先前在文徳殿,他这丫头对公仪忱都礼遇有加,若她能得公仪家一二真传,倒也没什么不好。
徐琅没有反驳老太公的话,算是默认了。
徐瑛跪的这一夜膝盖都麻透了,要站起来这一会膝盖酸麻,也不敢挨公仪忱太重,小腿肚子止不住得发颤。
大抵公仪忱也看出什么,微弯下腰双手扶着她起身,温声轻语,“你尽可挨着我些。”
墨绿鹤氅萦绕着杜衡香,驱散她死时漫天的寒意,徐瑛低头,他广袖滑落,露出白皙手背,映着泛青的经脉。
徐瑛刚起,二位长辈已近前,她忍着站直。
徐璋盯着她的小腿,虽心疼面上却不显,和声道,“你所忧虑的我与你爹已知悉,有公仪先生替你说话,不必跪着了,只是往后这事要闷在心里,不许在人前提。”
启明帝早年登基,都是徐璋为其平定四方,威信靠的是功绩累上来的,徐琅和徐瑛都是他一手教出来的,这事上他一点也不心软是因军中纪律本就如此,徐瑛也没放在心上,而是暗暗想了好些招等着那位内侍。
送走公仪忱后,徐瑛又休养了一日,才蹦着下床。
武月和武阳也被她叫回去歇息,老太公陪着她用膳,说及徐琅在东郊整顿军营后日就要离京一事。
定封的旨意下来的时候,徐瑛就知道老爹要在春猎之前回边郡。
边郡靠北,夏旱冬寒,常年与风沙为伍,突厥是边境一直都存在的劲敌,徐瑛承袭将位之前,还有个回纥部落,与突厥的合谋突袭大苍营,徐琅携军奋力反击,打散回纥部落重创突厥,徐琅战死,换来后几年徐瑛上位时的小和平景象。
思及此,她立刻唤人备马就要去东郊大营。
徐瑛雷厉风行这性子也是随了她老爹,徐璋淡定用着饭看她风风火火的就跑出了院子。
东郊比黎山近,徐瑛疾驰半个时辰就已抵达。
东郊军营都是徐家旧部,认识徐瑛的也不在少数,见她来都笑着迎她入内。
徐琅正在帐中议事,徐瑛不便打扰,找了个路过的将士问裴封在何处。
先前是她欠考虑,现在她故意送裴封进东郊营,将他放在老爹跟前做事,随军去边郡好过在冯敬忠手底下做事。
将士给徐瑛指了个营帐,徐瑛道谢小跑过去,她这些日子光顾着内侍一事只安排他进了军营,迫切的想要知道他过的如何。
营帐离主营不远,徐瑛一路过去快的很,营帐敞着帘,隐约能听见里头传来的人声。
徐瑛张头往里看,裴封坐在中间被两人围着看书案上的东西,他精神了许多,眉眼冷峭,五官干净,垂眸说着话总让人觉得有些距离。
徐瑛在门口站了会,裴封抬头发现了她,微愣后面浮喜色,约了人改日再谈迎了徐瑛进来。
甫一坐下,裴封就来倒了杯茶给她,“长姐。”
徐瑛接到手中的茶实在有些烫手,她不可置信的问了一句,“你叫我什么?”
前世裴封入府四年,与徐家关系亲厚,徐家无子,他以半个义子的身份留下,年纪比徐瑛大些,还是叫了四年长姐。
“徐将军录我做了文书一职,说与我甚是投缘,便认我做半个义子,我以为我虽年长,可你辈份上确实算我长姐。”
裴封回的轻巧,神情淡然,眸中暗光流动,漾着几分笑意。
徐瑛扶额,她只觉得脑袋疼,到底还是和前世的步伐一样,但委实也太快了些。
“长姐,您不舒服?”裴封就站在眼前,关心之至,没有半分逾矩。
“没事。”徐瑛摆摆手,问道:“你近日在营中可还好?”
“好的,将军和营中将士都很随和,还要多谢长姐那日救命之恩。”裴封退后两步,行了个大礼。
徐瑛半扶半受,她想着大抵跟随徐琅赶往边郡,就不多计较这些虚礼。
“丫头!丫头!”徐琅的声音中气十足,饶是在里头听都觉得震耳,徐瑛高声应了,叮嘱完裴封就往外走。
“我刚议完事,就听人说你来了。”徐琅身手矫健,跨着步子两步就到跟前,手里还拿着收拾好的文书,递给裴封就和徐瑛并肩走着。
兴许是要回边郡了,徐琅眉宇间都难掩喜悦之色,徐瑛都听出话里的愉快。
于将军而言,只有战场才是归宿,她接手大苍营之后深有感触,边郡的飞沙红日,长河孤雁,旷野上的风都比邺京这方寸之地要自由许多。
“不生老爹的气了?”徐琅的声音比方才低沉,但声音不低,东郊军营也没人在意,都知道他昭武将军是疼女儿的。
父女哪有隔夜仇,再说都是为了她好。
徐瑛摇头,亲昵的挽着徐琅的胳膊,“听说边郡外敌共突厥、回纥两族,隔着乌兰河两族也生活了许多年。”
“不错,”徐琅目光落在远处的树梢,“突厥强悍,一直是大显的心病。”
“可我还听说回纥迂回战术了得,整片草原都捉不到人。”徐瑛顿下步子,正经地看着徐琅,“老爹,你粗心的很,要时刻小心这两族的联合手段。”
“按理说,两族史上也有仇……”徐琅声音弱了下去,转而一笑,“老爹会派人时刻盯着。只是这一回去,不知要何时才能见丫头。”
徐瑛挑眉,“这简单啊,老爹想我就给我写信,我就去大苍营看老爹。”
“这怎么能行?”徐琅一听,当即拒绝,“边郡远在千里之外,路上多险阻,你来我不放心。”
“哎呀老爹!我听说大苍营外,月光照数百里,风光一定无限好,老爹难不成是想自己独赏?”
徐瑛连着劝了好些话,徐琅才半推半就的应了。
末了想起徐琅方才递文书给裴封,可见他在裴封在东郊营中已然熟练,“老爹,裴封没给您添乱吧?”
说起裴封,徐琅赞赏之词不绝,“你倒是给我送了个好帮手,他来这不过几日,已经将一应文书打理的井井有条,只是身体瘦弱些,再调理调理,也不碍事。”
徐瑛长出一口气,安下心来,“那就行,他在京中已无牵挂,随你去边郡也好。”
徐琅愣住,转头盯着徐瑛,不禁露出些疑问,“方才你去找裴封,他没同你说?”
没由来的心慌,徐瑛木着脸,暗道裴封这事一定出了岔子。
“倒也不算是坏事。”徐琅娓娓道来,“他入营这几日上手快,我上呈的文书都是他执笔,吴院史翻了好几本,连夸几句,夸他字迹好看,又夸他用词得当,说我军营竟然出了这样的人,跟我要了人,放去柬议院,我问过裴封了,他自己也同意了。”
“吴院史是善用人的,既然裴封有才得了他青眼,去柬议院一展宏图,将来指不定柬议院也要出一个公仪忱,何必跟着我去边郡受苦,哎?丫头?”徐琅走了一段,见徐瑛没跟上,往后一看,徐瑛早跑远了。
徐瑛跑回营帐,裴封正理文书。
徐瑛胸中堵着口气,一时不知道该向谁发泄,站在裴封跟前,盯着他道:“你要进柬议院?”
心细如裴封,原来是因为他要进柬议院一事,他没来得及说,却没想到徐瑛并不为这事开心。
吴院史特意托徐琅见了他一面,与他论了半日的理,愈加赞赏,“你学识不凡,师承何处?”
“家父裴原,正是我的老师。”
吴绍许久才想起裴原这个名字。
裴家祖上做过先帝的史官,启明帝登基之后,裴家就退出朝堂。
史官俸禄本就不高,这些年过的很是拮据,裴封还小的时候不懂,是父母病后才知道祖上的一些事迹。
吴院史问他愿不愿意入柬议院时,他心里激动,想着能复裴家从前荣耀。
徐瑛于他有恩,他心里感激,不敢违逆。
裴封敛眉抿唇,一双手捏的文书发皱,半晌后语气含着卑微,“长姐若不应允,吴院史那边我去回了就是。”
难题抛回给徐瑛,裴封这样子,她怎么要说拒绝,前世也是她觉得裴封的字好看,亲自求了吴院史见裴封一面,给了他这个机会。
文采学识,往后的功名利禄,这些都是裴封自己挣来的。
徐瑛心思动摇。
裴封继续道,“长姐当初肯屈尊解救我,也是希望我能过的更好走的更高些,我若能得用,于徐家而言也有助益。”
徐瑛松了口,不再强求,“徐家一心戍守边郡,朝廷上倒不必有人,你既有了打算,好好做事就行,不要辜负吴院史和…老爹的期待。”
以为从头再来就能改变,却还是无能为力。
徐瑛心情真的是坏透了,回府时没叫人跟,晃悠着就进了城,走神在玄武街头逛了许久,刚有些头绪就被人打断。
回神就看到一身鲜红袍子的吴凌云,两支小辫不羁的搭在项圈上,咋呼的徐瑛耳朵疼,“小徐将军!哎呀巧啊!出来逛街呐!”
小徐将军皱眉,瞄他身后是珍宝阁,还有驾马车等着,心里疑问,按照吴凌云的喜好,上头本该有片黄金帘,如今只剩一层烟罗锦,她笑着打趣道:“我以为吴小世子这混世魔王的身份,得配一匹金鞍马才能彰显金贵之躯。”
吴小世子拍手附和,“是吧,我也这么想的,可我那堂姐管的严,陪她出来逛街不准我招摇过市。”
吴凌云有个堂姐,是吴院史独女,名吴书仪,比吴凌云大半岁,听说年幼才学就好,又是柬议院院史的女儿,自然得宠。
“你们吴家什么好东西没有,还要出来买 ?”吴家穷得只剩下钱了,仓库里也攒了不少宝贝,何至于出来逛。
徐瑛摸摸马儿的头,老太公发话说徐家的钱不许铺张浪费,不然她高低也要给马儿打个金项圈戴着。
吴凌云甚觉可惜,“我堂姐品性高洁,瞧不上金银器物,偏我家全是金银,好的笔墨纸砚都在文徳殿里藏着,只能来这铺子里淘。”
听他这么一说,徐瑛想起裴封若是进了柬议院也该配上一套好的文房四宝,干脆就在外头等着,吴凌云不行,吴书仪却是个好相与的。
“我听宫里的消息,三月春猎你也跟着去?”吴凌云有些意外,徐瑛比他还小两岁,猎场上刀剑无眼,万一真伤了她,得出一堆波折。
“我那可是圣上亲自下的旨意。”徐瑛睨了他一眼,手里闲不住的给马儿辫着小辫儿,“瞧你这失意劲,怎么今年你不去?”
“春猎场上怎么能少了我!”吴凌云叹了口气,干脆坐在台阶上,“我爹今年不去,吴叔伯也不去。”
徐瑛换了一侧,继续给马儿辫小辫,“好事儿啊,春猎场岂不是任你驰骋?”
说到这里吴凌云脸色更不好看,“可是我姐去啊,你要知道,我爹心疼我,打我都是轻的,我姐打我是真上手,这还不如换我爹看着我。”
徐瑛转头看他,见他表情十分怅然,顺手就给马儿的小辫打结,拉着缰绳稍微转过来点头,对着吴凌云,然后顺势坐到台阶上问道,“你姐去做什么?”
“说好听了今年是春猎,谁不知道是替荣安选个合意的驸马爷,相看人家的也不止她荣安公主一个,咱堂姐今年也该选亲了。”
吴凌云对上左右两个小辫的马儿,一股说不出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徐英手掐上胳膊,使劲憋笑,吴凌云正要起势张嘴,身后有人打断。
“怎么坐在地上?”温婉嗓音响起,二人抬头看,有少女自珍宝阁走出,着一身素白长衫,乌发垂在后背,发上不过寥寥几支素簪,衬的她更加出尘,身后跟着的婢女手上仍空着,想来是没寻着好东西。
“我就说还不如去文徳殿要,这外头的哪有公仪先生那里的好。”吴凌云起身拍拍袍子,转瞬就忘了马儿的小辫子。
吴书仪盯了他一眼,吴凌云就收了声。
目光后移在徐瑛身上,与她行了个平辈礼,展颜笑道:“这位就是徐姑娘了吧。”
徐瑛有些意外,回问,“吴小姐怎么认出我来?”
吴书仪唇角一弯,不急不慢的解释,“前几日入宫,有幸见过徐姑娘一面,恣意洒脱,实在令人难忘。”
公仪忱设小席那日,她正被皇后召进宫里,宫道上遥遥见她和徐将军走着,颇有几分大将之风。
姐姐都还没夸过自己,吴凌云心里一万个不愿意听,要跳脚又被吴书仪及时摁下。
吴书仪是个美人,美目流盼身姿窈窕,听她笑夸,徐瑛心情跟着欢快起来,“吴姐姐也是我见过最好看的。”
吴书仪像吴院史,温厚端庄,再一看吴凌云这个张狂样,两个人怎么看都不像姐弟。
“徐姑娘在这里,是还有事情要办?”吴书仪往后看了眼她的小马,玉手遮上嘴角,偏吴凌云还没领悟其中深意。
徐瑛大方回答,“听小世子说吴姐姐要选个文房四宝,我这个外行人想跟着看看,选个好的砚台来送给朋友,恭贺他再上青云。”
“砚台倒是个好礼物,好砚台难得,今日珍宝阁就不曾见过,只怕你要失望而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