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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八回 ...


  •   天色尚未完全放亮,客栈的门板便被人催命似地拍得一阵山响。
      “来了,来了!”伙计边系着腰带边急急忙忙跑出来开门。
      打开门一瞧,是一对年轻男女。看穿着打扮不像是中原人士,男的身后负着杆银亮亮的长枪,女的腰间左右各斜插着一柄短剑,两人一身的风尘,似乎赶了很远的路。
      门一打开,男子就直接走了进来。“快去弄些热饭热菜,等下我们还要赶路。”说着便在离门最近的一张桌旁坐下,那女子也跟着坐了。
      见两人只是歇脚不是住店,伙计放下心来,忙拿过块抹布抹干净桌子。“您二位是打远道来的吧?看这样子想必是赶了一宿的夜路,先歇歇脚,大师傅还没起呢,我这就给您叫去。”一大早也没有热水,就先舀了两碗米酒送上来。“厨下还没烧水,先喝这个解解渴,暖暖身子。”
      男子摸出块儿碎银:“先打一斤酒,有什么下酒的小菜弄一些来。”
      店伙接了银子去了,不一会儿便端了酒菜出来。热饭热菜虽然没有,花生蚕豆之类的下酒物却是常备着的。
      正往桌上摆着杯碟,楼梯声响,走下个劲装短打的青年。青年看到那一对男女,不悦道:“这店我们已包了,怎地又放人进来?”
      店伙忙陪着笑道:“这二位客官只是过路的,打个尖儿歇歇脚就走。”
      “那也不行!既然收了我们的银子就不能再放旁人进来,让他们到别处歇去!”
      店伙心里头暗道,楼上不就住着一房旁人么……
      却听那男子冷冷地道了句:“我们偏要在这里歇脚。”
      店伙心想,得,这跟楼上那位一样,又是个犟脾气的主儿!
      那青年几步走过来,横声道:“你可知这儿住的什么人?充英雄也要看清楚对象!”
      男子先倒了一杯酒放到那女子面前,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眼皮也不抬一下:“不就是白马帮么。”语气中带着不屑。
      青年怒道:“你敢瞧不起我们白马帮!”
      男子干下一杯,冷哼一声算是回应。
      青年“唰”地抽出刀来,直指那男子:“有胆报上名来!”
      “你不配。”淡淡地说完,男子右手倏伸,三指钳住刀尖一拗,生生折下一截,反手一甩,牢牢钉在门框上,冷冷地道:“我最讨厌别人用刀指着我。”
      青年瞅着手里的半截断刀脸色刷白,往后倒退几步,慌慌忙忙跑上了楼。
      店伙也吓得不敢吭声,赶紧直奔后头去掏大师傅的被窝。
      客栈掌柜早被拍门声吵醒,披衣出来却瞧见这般情形,生怕待会儿刀剑无眼遭了池鱼之殃,慌忙躲进柜台后面的小账房里,扒着门帘往外偷瞧。
      很快后厨便有了响动,店伙端了盆热炭出来倒进堂上的火盆里,拾起火钳拨了拨。
      远处隐约传来一阵马蹄声,既紧且密,听着少说也有十数匹。工夫不大马蹄声便到了门前,一阵杂乱之后,客栈大门被猛地推开,十几个佩刀带剑的劲装汉子挟着寒风涌进店来。
      当先的是个身形微胖的中年人,空着身没带任何兵器,腆着略凸的肚子,一双手揣在宽大的袖子里,若非那身江湖人的装扮,看起来倒更像是个行商做买卖的。进门先瞧了眼那一男一女,稍作打量,然后直接走到大堂正中的桌子旁坐下。
      其他人也跟着在周围的几张桌子坐了,其中一个呼喝着伙计:“有什么好酒好菜赶紧端上来!”
      店伙不禁暗暗叫苦,刚才放了两人进来就已经动了刀子,现下却又来了这么一群看着就不好惹的主儿。正犹豫着是该上前说明包店的事还是先听从吩咐回头让两边儿自行解决,就听楼梯上脚步轻响,回头一看顿松了口气。
      司徒行前一夜被人轻视慢待,本就心有不快,一大早又听得门下弟子禀报有人竟敢蔑视白马帮,更是一股火气暗往上蹿,当即带着独子司徒向日下楼来瞧瞧究竟是哪里来的狂妄之徒。
      店伙一见司徒行立刻凑了过去,摆了张左右为难的脸:“这些位客官都是来打尖的,您看……”
      司徒行一眼瞧见那个中年人,脸上立时挂上笑容:“贺总镖头别来无恙,这一大清早的是要赶着去哪儿啊?”边说边踱了过去。
      店伙一听这话头,敢情两边是认识的,想必打不起来,这才转身进去张罗吃食。
      那中年人看到司徒行似乎一点也未感到意外,坐着动也没动,皮笑肉不笑地回道:“那司徒帮主又何以会出现在此地?”
      司徒行笑了笑,略扫了一眼周围那些人:“麒麟镖局这一次可是精英尽出啊。”
      这中年人正是麒麟镖局的总镖头贺刚。同桌的镖师起身让出位子,司徒行便在贺刚对面坐了,司徒向日则立于身后,旁边还跟着方才被折断钢刀的那个青年。司徒行坐下时,用余光稍略打量了下那对年轻男女,完全看不出两人的路数。
      “我们这小门小户怎比得上贵帮人强马壮。贺某不过就是带着兄弟们一块儿出来凑凑热闹,司徒帮主若有意龙头之位,在下是绝不敢相争的。”贺刚揣着手不冷不淡地笑道。
      “贺总镖头说笑了,在下对镖局内务一窍不通,从来也未想过要坐那个位子,只不过……”司徒行顿了顿,瞅着贺刚道,“想必贺总镖头也和在下一样收到了一纸密函,而且密函上的内容想必也是一般无二。话说这一开始,我还真有些难以相信。”
      贺刚接道:“这本就是任谁也料想不到的。”
      司马超群竟然会与卓东来决裂……莫说旁人,便是司马超群和卓东来自己也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可是有人却一早就知道了。”
      “你是说公孙兄弟?”贺刚淡淡地道。
      无论谁收到那样一封密函都不免会有所怀疑,既有怀疑自然便会派人前去打探,很多算不上是什么秘密的事也就很容易获知了。
      “大镖局里能与卓东来一较短长的也就只有他们两个,而且他们又一直和卓东来不对,想要对付卓东来,他们确实是最佳人选。”司徒行感慨似地长叹了口气:“从前倒真是小看了司马夫人,想不到她竟如此狠得下心,为了报复卓东来,不惜出卖自己的丈夫、牺牲自己的一双儿女。这女人若是阴狠起来,实在比男人更加可怕。不过这普天之下,也的确只有她才有可能令司马超群与卓东来决裂,别人非但没这个能耐,大概连想都没有想过,因为这原本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
      贺刚接着话头道:“公孙兄弟老早就想把司马超群驱出大镖局了,只不过一直没有把握,好不容易等到这么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自然会全力出击。”
      “可惜他们非但没能杀掉朱猛和司马超群,反把自己的命给赔了进去,”司徒行哼笑道,“他们实在太小看卓东来了。”
      “可卓东来终究还是没能保住司马超群的命。”对于这位昔日统领大镖局的大龙头、曾经的武林第一强人的故去,贺刚的话语中听不出半点惋惜和哀痛。
      “是啊,司马超群死了,卓东来也失了踪。”司徒行对此事的态度也很是淡漠,便像是谁家死了一头猪、路边死了一条狗。“听说司马超群死的那天,卓东来被一个叫做小高的少年一剑穿心,之后不知被何人带走,至今下落不明,但想来多半是有死无生。孙达那小子对卓东来倒是忠心得很,不但秘密派人四处寻找,还极力对外隐瞒卓东来失踪一事,说什么外出未归,以为这样就可以瞒天过海。可惜啊,这世上终归没有不透风的墙。如今大镖局内无人主事,就凭他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也妄想独撑大局?哼,他还嫌太嫩了点儿。”
      贺刚半眯着眼,似笑非笑:“在下距长安不过数百里,也是昨日才刚刚得知确实的消息,司徒帮主山高路远,竟比在下还先到一步,贵帮的消息果然灵通啊。”
      司徒行淡然道:“敝帮消息倒也未算灵通,只不过心无旁骛,路上自然行得快些。在下听闻,前日朱猛与小高被三大镖局联手阻截于关洛道上,两人以寡敌众,最后终于闯出重围。据说贵镖局的人也在其中,正好借此机会向贺总镖头求证,不知是否真有此事?”大战之后死剩下的,通常不是懦夫,那便是精英了。
      闻言,贺刚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
      恰此时店伙端了酒食出来,往麒麟镖局那几桌上摆了酒坛杯碗和佐酒小肴,又跟着端了热菜汤面送到那一对男女的桌上。放下碗碟正欲离开,却被那男子叫住,吩咐再要一碗热汤面,不要放葱。店伙也不多问,点头应了便即去取。
      “伙计。”
      店伙经过楼梯口,听得上方轻唤,抬头看去见李寻欢缓步走下楼来,忙殷勤道:“客官有何吩咐?”
      李寻欢淡然一笑,将酒囊递了过去。
      店伙立时会意接过。
      自李寻欢出现在楼梯上司徒行便将注意力移了过去。昨夜回房之后曾听司徒向日说起那大汉房中尚有两人,其中一个卧病在床,没有看到样貌,另一个则被那大汉称作“少爷”,想来应该便是此人了。身边奴仆尚具那般身手,做主人的想必更是大有来头。可司徒行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番,却丝毫看不出眼前之人有何特别之处。
      贺刚也在打量着李寻欢,倒不是对李寻欢本身有何好奇,而是奇怪司徒行为何对一个看起来平凡无奇的中年人如此在意。
      李寻欢就近找了张桌子坐下,对于投注在自己身上的探究目光仿若未觉,反似有意似无意地看向门口。
      有顷,依稀听得马蹄声响,一骑快马渐行渐近,转眼便到了门外,骤然勒停,一声骏马长嘶。
      进门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一身关外装束,剑眉细目,面容俊冷,腰带上斜插着一柄窄鞘长剑,手里却倒提着一柄刀——一柄四尺九寸长的金背大砍刀,刀背比屠夫的砧板还厚,刀锋却薄如纸。
      看到这柄刀,司徒行和贺刚的眼睛顿时都亮了起来。
      那年轻人对司徒行等人瞧也未瞧,径直在临门的那张桌旁坐下,坐在那男子的对面,随手将那柄刀搁在旁边空着的长凳上。
      店伙出来瞧见又多了一人,心想怪不得让再添一碗。先将酒囊交回给李寻欢,便赶紧把汤面送了过去。
      年轻人接过碗,自筷筒中取了副筷子,便闷声不响地吃了起来。那一男一女看起来与其应是一路,但三人都只是埋头吃饭,谁也不跟谁多说什么。
      李寻欢喝了一口酒,唤住从旁经过的伙计:“劳烦熬些清粥,弄几样清淡的小菜,等下送到房里去。对了,我瞧那后院中养着几只鸽子,可是卖的?”
      店伙微愣了下,才道:“那是小人闲来无事自己养着玩儿的。”
      “那不知可否卖一只给我?我那朋友大病初愈,想点一道清炖鸽肉给他补补身体。”鸽肉可壮体生肌,对伤口愈合大有助益。
      店伙有些为难的样子:“这个……”
      李寻欢又道:“我会多付你些银两。”
      店伙犹豫了下,终于勉强答应:“那好吧……就一只!”一副忍痛割爱的样子。
      “就一只。”李寻欢笑笑。
      店伙奔后院去了,李寻欢正欲回房,却瞧见那边贺刚慢慢站起身来,揣着手朝门口那张桌子走了过去。走到那条搁刀的长凳旁,瞅了瞅那柄刀,微微含笑地对那年轻人道:“小兄弟这把刀不错啊,却不知是从何处得来?”
      年轻人毫无反应,仍自专注在饭菜上,便似没有听到贺刚说的话,没有看到贺刚这个人。
      贺刚目光冷了冷,索性沉了声音,直截了当地问道:“朱猛在哪儿?”
      年轻人仍是仿若未闻。
      “同样的话,我不想问第二遍。”贺刚阴冷着声音。
      那背负银枪的男子忽然开了口:“你知不知道,打扰别人吃饭是很不礼貌的?”搁下筷子,碗已空。
      贺刚揣在袖子里的手微微动了动,沉着脸没有说话。
      那男子又缓缓说道:“天下人皆知,朱猛是大镖局的死敌。如今大镖局无主,旗下三十九路人马中无论任何人能够取下朱猛的头颅,都可借此立威于诸路豪杰之间,顺理成章地接替司马超群之位当上大镖局的总瓢把子。况且如今朱猛失了雄狮堂,又失了手下所有的弟兄,怎么看都不过是一头濒死待宰的病狮,已是穷途末路,不足为惧。”
      贺刚默然听着。除了同桌的年轻人和那女子,所有人都静静地听着。就连李寻欢都饶有兴趣地留了下来,只是那神情却仿佛是在酒楼里面听说书,闲适得很,毫无其他人脸上的那种凝重。
      那男子继续说着:“可朱猛毕竟是朱猛,像贺总镖头这样的老江湖实在不该忘记困兽之斗才最是危险的道理。若想制服朱猛这样的人物,就该找些更有实力的帮手,不应为了担心功劳旁落而找上金狮镖局、四安镖局这样的小角色。更何况朱猛身边还有个小高,此人虽然年纪不大,却绝对可以算得上是近年来后起剑客中数一数二的高手。而且他手上还有一柄剑——一柄非比寻常的剑,就连司马超群和卓东来也都是重创在那柄剑下。”男子轻哼一声:“不愿为人作嫁,却也不该低估了对手的实力,贺总镖头,你这次的如意算盘可是打错了。”
      贺刚的面色变得愈发难看。
      “不过贺总镖头的眼力倒是不差,此刀确是朱猛之物。至于朱猛现今人在何处……”男子偏过头来瞧了瞧贺刚,又瞥了眼一直冷眼旁观的司徒行,脸上隐隐带着种嘲弄之意。“反正两位也要赶去大镖局,等到了那里,自然便知。”说完提起那柄金背大砍刀,也不去管那年轻人和那女子,径自起身往外就走。
      “慢着!”贺刚眼神一厉,便欲上前拦阻。忽觉数道锐风袭面,急急退身,眨眼间已撤后丈余,始终揣在袖中的双手交叠挡在身前,却是戴着一副黑黝黝长至肘间的铁手套。
      只这一耽搁,那男子已出了门。
      贺刚摊开双手,待看清掌中之物后立时脸色大变,脱口惊呼:“凤凰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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