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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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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灯灭了,只亮着桌上的台灯。一灯如豆。右手边摆着惯用的工具,锉刀、雕刻刀、砂纸、魔术锯……左手边是图纸和木料。
江潮这次雕的,是一个女神像。
他很少雕人物,一是难度太高,二是不好卖。雕些简单的,一天雕两三个,待到庙会上,叫别人帮忙卖,除去分成,一天下来的收入也极为可观。
这座像是前些天就开始的,断断续续,一直没完成。
细节太多,他盯得眼睛发花。
他放下工具,揉了揉颈椎,看着图纸上的女神,不知何故,想起白天的姜窈西。
毫无疑问,姜窈西是美的。
开民宿这么久,见的人多了,他认为美都是千篇一律的。譬如罗勤勤,在他眼里,和她们并没有任何差别,不过就是两只眼睛一张嘴。
可姜窈西的漂亮,会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鹅蛋脸,红唇,凤眼,韩式眉,咖啡色的鬈发,挺直的鼻梁外侧有颗小痣,笑起来时,脸上的笑弧很明显。
她的美是外放的,落落大方且不遗余力的。
她的艳具有一定攻击性,尤其是对于女性。但因为她性格的温和,稍微中和掉这种攻击性。
中国讲究中庸之道,凡事不宜过度,过,或不及,皆是缺憾。所以说,姜窈西生得刚好。
世上最难得的,也是刚好。
吃面时,她坐在他正对面,不到一米的距离,她的美被他尽收眼底。
她专注于吃,他盯着她打量了两秒,也没有留意到。
被辣到,她无意识地吸了吸鼻子,旁边的痣也跟着灵泛起来,像是要飞跃而起的蝴蝶。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想到这个形容。
约莫是姜窈西这个人,有种别人抓不住她的飘忽气质。
江潮想了想,将木屑吹开,在桌上腾出一片干净的空地来,够放一张A4纸,削尖铅笔,在纸上画起来。
他没有学过绘画,技巧是在经年的临摹中练出来的。
无他,唯手熟尔。
简单几笔把五官勾勒出来,神情生动。明眼人一看便知是谁。
江潮抬眼看了下天花板——正是姜窈西房间的位置。莫名的,面红耳躁起来。
他叠起纸,没管脸,先雕起衣服来。
工作养成了生物钟,一到八点,姜窈西自动醒来。
她走出门,在晨光里,伸了个懒腰。
太阳悬在天际,将升未升,阳光还带着凉意,风一吹,姜窈西便觉裸露的皮肤一阵冷。
而楼下,江潮穿黑色卫衣,叼着半只馒头,在给植物除草。
姜窈西眯了眯眼,往楼下走。江潮听见脚步声,抬头看过去。她只涂了口红和防晒霜,穿条黑色阔腿裤,卡其色大衣,底下搭一件白色高领毛衣。
精致得像立马要出门,和随意的他形成鲜明对比。
“早啊。”
江潮含糊地应:“早。”
“早餐都没吃完,就来干活了啊?”姜窈西拢着袖子,问他。
这一片种着许多菜,辣椒、葱、卷心菜、冬瓜等等,一格格地分开,每样都不多,将将够自家吃的量。
江潮扛着锄头,一点点把杂草连根挖起,用脚拨到一边。
闻言,他拿下馒头,回道:“起晚了点。”
“这也叫晚么?”她惊讶。
江潮正要说什么,别的声音抢先一步:“小姜姐早上好啊!”
这么活力满满的声音,除了罗勤勤,不作第二人想。
姜窈西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有些尴尬,但这是人之常情,也没到扰民的程度,无可指摘,故作自然:“早。”
“今天吃葱油饼,南瓜小米粥,江叔手艺可好了,快来吃。”罗勤勤挽着她的胳膊,把她往客厅带。
姜窈西想的是,年轻真好啊。
奇怪的是,荒木杨没在。
江叔说:“他昨晚就没回来。”
罗勤勤皱了下眉:“不会出事了吧?”
徐嘉好笑地弹了下她的额头,“他是成年男人,哪轮得着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担心。”
江叔笑着说:“不用担心,他在光明山上扎帐篷,准备拍日出。”
“哇。”罗勤勤夸张地叫了声,“就他一个人吗?好厉害。”
姜窈西托着下巴,问:“光明山离这里远吗?”
“倒不远,开车半个多小时吧。”江叔想了想,从收银台拿了本导游册,给姜窈西,“你想去的话,有班车,这上面有发车时间表。我出去帮忙,你们慢慢吃。”
“好的,谢谢江叔。”
“小姜姐你要去吗?我和徐嘉正打算今天去呢。”
姜窈西想拒绝,这犹豫的半秒钟,罗勤勤又趁热打铁:“爬山当然要一起去才有意思啦,而且也安全得多。”
这么一想,也确实。
见姜窈西松动,罗勤勤开心得笑起来:“那就这么说定了哦。”
姜窈西无奈地点头。
罗勤勤又凑过去,和徐嘉一阵嘀咕。姜窈西埋头吃早餐,也不好奇他们在商量什么。
江潮的馒头啃完了,没能饱腹,又进得屋中,要抓起一张葱油饼。
即将碰到,一双筷子横亘在中间。
他不解得向那双“魔爪”的主人——姜窈西——看去。
姜窈西肃着一张脸,说:“你手脏,去洗洗再吃。”
“不脏,我戴了手套的。”他张开手,里外翻了一遍,展示给她看,一双大手不沾半点泥腥。
“那也不干净。”
江潮蹙眉,眸色一下暗下来。她又不是他的谁,凭什么管他。
罗勤勤和徐嘉一时之间都不敢吭声,俗话说,咬人的狗不叫,江潮平日里不叫,谁知道他会不会暴起咬人。
他们一度以为他会发火,面面相觑着,用眼神交流:要不要打个圆场,缓和下气氛。江潮已经去洗手了。
直到江潮离开,罗勤勤才松了口气,“江潮哥那样子好吓人呀,我心跳都停了。”
姜窈西心想,这算什么,你是没见过我上司生气,整个部门都被凶得不敢动弹,一群平均年龄快到三十岁的人,小鸡崽似的。
年轻人,还是没受过社会的毒打。
姜窈西解释说:“这盘东西我们还要吃的,我受不了被弄脏。”
“哎……也是。”罗勤勤不好再说什么。
姜窈西也沉闷下来。
吃完早餐,三人收拾了下,准备出发去光明山。
江潮锄完草,又在修理什么东西。阳光愈发炽晒起来,他低着头,肩胛骨凸起,沉默而巍峨的山峰一般,袖子撸到小臂中央,挥着榔头,叮叮当当的。
姜窈西忽然改了主意,跟罗勤勤说:“我想起来,亲戚好像要来了,山上冷,要不我过些天再去吧。”
罗勤勤有些遗憾:“啊,可是我们明天就回学校了。”
“留个联系方式,以后有机会再一起出来玩。”
“好吧。”
他们两人走了,姜窈西在原地立了会儿,慢慢地走到江潮身边,蹲下来。
“你怎么不去了?”
“你不是听见了吗?”
江潮没作声。
姜窈西没撒谎,按照常理,她确实该来了。但因为她内分泌不太稳,有时候会不准。
“刚刚我语气不太好,不好意思。”
这种事情,放在她读书时代,是打死也不愿意低头道歉的,因为她觉得是对方错了。姜窈西其实很倔。
进入社会之后,渐渐懂得人情世故,知道不是什么都能分得出是非黑白的。
说到底,她长到二十几岁,还是没学会圆滑地处世。她分明可以用更和善的语气,或者委婉的话,说出来的。偏偏那么生硬,跟下命令似的。
设身处地地想,她也不愿意别人对她这么指手画脚。
白长了二十多岁。
仔细想想,前些天的事,之所以闹那么大,跟她的性格不无关系。
她学不会和读者打成一片,很少跟她们插科打诨,晋站的潮流是会变的,她总是照自己的想法写,不管读者怎么想,偶尔的,才会给她们点甜头。
也不会和站内其他作者打好关系,宣传新书之类的,永远没她的转发支持。不然,也不至于没几个人为她站出来说话。
姜窈西有些恍惚,明明才几天的事,怎么感觉过了好久好久。
一回想起那些细节,心口便闷得难受,鼻子酸酸的,仿佛下一秒就要落泪。
她明明是来临汀度假的,明明是来跟江潮道歉的,竟异化成自我赎罪。
江潮偏头看她,她眼尾有点红,眼底有些潮湿,看起来有些……可怜。
他鬼使神差地,抬起手,用手背揩了揩,她的身体一瞬间僵硬起来。他的动作顿了顿,放下来,继续修那张矮凳,手背还残留着一些温柔的触感。
“我没有生气。”
“你都吓到罗勤勤了。”
江潮抿了抿唇,还是不说话。
“我脾气不是很好。”姜窈西真心诚意地说,“要是以后我有什么冒犯到你的,你尽管和我说。”
毕竟还要在这里住一个多星期。
姜窈西戳了一下他的手臂,隔着衣服,也能感受到底下的结实,“你同意的话,我就当你没生气。”
“嗯。”
姜窈西也不期盼他给出什么花哨的答案,如此足矣。她撑着膝盖起身,结果因为蹲太久,眼前一片花,几乎站不稳。
江潮眼疾手快,伸手扶住她。因为他左手脏,用的右手,胸口抵住她半边身子,防止她倒下去。
姜窈西很快缓过来。
江潮松了手,“你低血糖?”不是才吃过早餐吗?
“不知道,可能因为我作息不规律,睡得晚。”
江潮点点头,没再问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