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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王朝(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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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泽之还在修炼?”朝暮往床上一躺,把帕子往头上一扔,盖住了脸。
小白跳上去,点了点头,忍不住感叹道:“他好像不需要睡觉一样。”
朝暮听了,蹭地一下从床上又坐起来:“不需要睡觉?我们去折腾折腾他怎么样?”
“主人呀,先别想着折腾他了,玄蓉祭司不是又派人来叫你了吗?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你还是先想想怎么应付玄蓉吧。”
朝暮立时又躺了回去。
姬泽之在想什么,她大概也猜得到。他想藏锋守拙,所以任凭别人欺负,哪怕早已今非昔比,在别人眼里,却仍旧是那副懦弱可欺的样子。
这打狗还要看主人,反正她也已经替他出过头了,无所谓几回。
她出完力,回头看见姬泽之在那悠哉游哉地喝茶,难免一时有火气,少不了折腾折腾他。
久而久之,这宫里就开始流传起风言风语来。她是如何风流成性,喜怒无常,姬泽之又是如何曲意逢迎,委身不堪,真是传得有鼻子有眼。
现下,就连玄蓉都忍不住,要叫她去了。
朝暮一把揪下帕子,从床上坐起来:“小白,去叫七皇子。”
“哎。”小白应声跳下。
姬泽之正好走进来,他有她照应着,身量蹿得极快,本来也就比她矮不了多少,如今,更是早已超过了她。
朝暮一撇嘴。
像个赌气的小朋友。
她倚坐在床上,白裙沿着床边落下一截,嘴里似乎在嘀咕什么,和平常的十六七岁的小姑娘,看上去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可他突然又想起,每一次,她站在他面前护住他的样子。
其实,那些大大小小的屈辱,他早就已经习惯了,那些废物,折腾起人来也不过来来回回几个手段,可她挡在他面前的时候,他突然就多了几分怨念。
被神光照耀的时候,突然就怨恨她的迟来。
还真是,人的劣根性啊。
只可惜,她终究不是他的神明。仙门和世俗,终有一战。
姬泽之垂眸,压下所有野草横生的心思。
和以往每一次一样,他规规矩矩在她面前蹲下。
她的手也熟练得捻上他的耳垂:“晚上等我。”
“嗯。”
姬泽之应道。
不知道从何时起,他不再答“是”,而是改成了“嗯”。
小白在一旁听着,突然觉得“无风不起浪”这句话还是有些道理的,就是玄蓉来了,听着这段对话,怕也得觉着你俩有点什么啊!
*
进来之前,朝暮已经做好准备,玄蓉要跟她摊开讲她跟姬泽之的事情了。
毕竟,无论如何,她是圣女,他是翌朝皇子。
可令朝暮没想到的是,玄蓉竟然对此事只字未提,不仅如此,她还给他俩安排了一个共同的任务。
而且……慰问定西王?
大概是朝暮眼中的迷惑太过明显,玄蓉给出了解释:“纸上得来终觉浅,祭司之位不是那么容易的,不仅是你们两个,其他圣女皇子,也都各有安排。我要看看,你们真正的本事。”
玄蓉的解释还算合理,可朝暮直觉,此事没有那么简单。
要发生什么了吗?
根据后世的记载来看,翌朝正是亡于隆德末年,可两年过去,隆德帝的身体却逐渐好转。史载,仙门大肆干涉俗世,源于俗世动用傀儡术作乱……
仙门,要动手了吗?
还是说,隐于暗处的姬氏,要向玄蓉动手了呢?她可记得,后来的谢曜等人,确实掌握着傀儡术。
可是,为什么要支开他们呢?
光点,会出现吗?
玄蓉没有再多说什么,可朝暮出来时,心里却装了一肚子的事。
*
“祭司大人要我们去慰问定西王,”朝暮若有所思,想了想,又添一句:“这也是摄政王的意思。”
姬泽之默默听着,见朝暮说完,方才淡淡应了声:“嗯。”
朝暮看了看他旁边,那时隔两年仍旧一片灰蒙蒙的星海,翻了姬泽之一个白眼。
一世又一世,姬泽之可是越来越像真正的姬泽之了,也越来越不好骗了。
朝暮也不确定,她这次的决定到底对不对。或许,她应该按照之前的做法,按部就班地收回五合之力。可是,要她对那些疑点都视而不见,那也不是朝暮了。
受了朝暮一记白眼,姬泽之沉吟一会儿:“定西王是平定九阳之乱时因为救驾勤王有功被封的异姓王,世袭罔替……”
招募打断了他:“你觉得我叫你等着,是为了听你分析这些的吗?”
姬泽之停住了,不再说话。
“外面都是怎么说你我的,你心里也有数吧。”朝暮故意拖着腔调同他说话。
姬泽之低首垂眸:“请圣女责罚。”
哼。
朝暮抬脚踹了他一下。
嘶,有点疼。跟踢了块铁似的。
朝暮正要收脚,却被姬泽之一把抓住了脚腕。
朝暮拿眼觑他。
却见姬泽之微微抬头,那些平日里拿捏得恰到好处的懦弱怕事,都被锋芒代替,他看着她,问:“圣女,想要成为下一任祭司吗?”
朝暮笑了下,脚并不使劲儿往外挣,反倒顺势往姬泽之怀里一倒,满意地打乱了姬泽之呼吸的频率。
“我成为下一任祭司,那你的苦苦藏匿不就付诸东流了?”她说得轻轻巧巧。
不等姬泽之回复,她从他身上爬起,对上他的眼睛:“我想到一个好玩的事情。”
姬泽之喉结微微滚动,心知必然不是什么好事,却还是配合道:“什么?”
“我们在你身上刺个字吧,好不好?”朝暮笑盈盈地道:“你想刺在哪儿?”
姬泽之看着眼前语笑晏晏的少女,良久没说话,最后轻轻闭上了眼,长而密的睫如蝶翼轻轻颤动:“圣女对我的野心了如指掌,可我对圣女……却永远不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
朝暮不笑了,就只看着他:“你想刺在哪儿?”
姬泽之再次沉默良久,最后道:“哪儿都不想。”
朝暮翻身下床,她动作起得猛,姬泽之只得松开了她的脚腕。
她一句话没说,走了出去。
直到出发前,再没理他。
其实朝暮也觉得这脾气发得挺没有道理。
甚至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说到底,面对越来越接近未来的姬泽之,她的内心很不安。
这些前世,姬泽之到底知道多少,干涉多少?她现在的心软与好奇,会是他算计好的吗?这所谓的补全因果,到底真的是姬泽之的心有不甘,还是他想要逆风翻盘的手段?
这些不安与焦虑,彷佛只有发泄到姬泽之身上。
她要他付出足够的代价,足够她接受这是个骗局。
这种小气又矫情的做法,真是一点也不果断利落。
朝暮双手抱膝,缩成小小的一团,在乱七八糟的想法里和颠簸的马车中,沉沉睡去。
小白卧在一旁看着,突然有点心疼。
当神明,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责任与使命的重压下,一点点的少女心性与徘徊犹豫,似乎都成了罪无可恕。
神明宽恕世人,却无人宽恕神明。
*
颠簸的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我家老爷清廉为官,阖县无一不称颂,却遭奸人所害,尸骨无存,小姐为父伸冤,却被刁难虐杀,请钦差大老爷明察!”
“请钦差大老爷明察!”
接下来,便是一串触目惊心的叩头声。
嚯,当街拦驾?
玄蓉安排的考验还是……
朝暮正想着,姬泽之也策马过来,询问朝暮的意见:“如何?”
上次事之后,两人说的第一句话。
“都在闹市口拦我们了,还能不理不成?问问看吧。”
几人就近找了家客栈歇脚,顺便问问这妇人口中的冤情。
却原来,这还牵涉出两年前的一件旧事:当年玄蓉要求众皇子给圣女们当伴读,也正是因为这件事。
没想到,两年过去了,事情居然还没结束。
当年,侍神队受命在边陲借故闹事,铲除异己,被崇安县令设法抓捕归案,就地正法,致使仙门震怒。后来,朝暮她们只知道玄蓉因此在宴席上给了翌朝一个羞辱,却原来不止如此。仙门那边直接越过翌朝官府,将那崇安县令给当众结果,并且弃尸闹市,严禁他人为他收尸。
崇安县令之女林梦知愤慨不已,为父伸冤,却不想,上一级官府为了息事宁人,却把林梦知关进了大牢,风波平息之后,不管不问,将她放出。
林梦知不堪其辱,悬梁自尽。
眼前这妇女乃是林梦知娘亲的陪嫁丫头,从小看着林梦知长大的,眼见林梦知自尽,下定决心,豁出一条命去也要为老爷小姐讨个公道回来。
朝暮听完,心下也不由一沉。
修仙派和世俗派的政治斗争,最后的恶果却都要由平民百姓来承担。
那个崇安知县林近山,如这妇人所说的话,也是一名清正廉洁的好官,仙门将他弃尸闹市,不准人为其敛尸,崇安百姓感念其往日恩德,不忍上市,居然硬生生将往日的闹市变成了荒街。
这妇人的陈述也是声声泣血,令人闻之断肠。
不过……
朝暮看着那说完后就长跪不起的妇人,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
姬泽之见她不语,开口吩咐旁边侍卫道:“拿纸笔来。”
“给她。”
“将你所说的,一一写下来。”
那妇人看着眼前的纸笔,搓了搓手,再拜道:“大人,民妇,民妇不会写字。”
“不会写字?可你从拦车架到向我们陈情的这番说辞,却是精致得才华横溢。”
姬泽之眼神微暗:“你若真有冤情,最好从实招来,若不然,非但你老爷和小姐的冤屈不能洗刷,你自己也要赔上性命。”
朝暮看了一眼姬泽之。
离了京都,这人倒天高皇帝远,锋芒毕露起来。
那妇人被他这样一吓,立刻又叩起头来:“民妇不敢说谎,不敢说谎,老爷和小姐真的是含冤而死啊!我,我……钦差大人,求您明察……”
妇人声泪俱下:“这番说辞,这番说辞,确实是有人教给民妇的。但是,但是,那位先生,他是个大好人,他也是为了帮我伸冤,才给我出的主意,求钦差大人明察。”
“你放心,”朝暮见她如此,开口安抚道:“若果真有冤屈,我们必会帮你查明。只是,那位给你出主意的先生,我们想要见见他,你不用担心,我们并无恶意,只是了解一些事情。”
“谢谢,谢谢您,谢谢,您真是神明娘娘再世。”
这话倒也并非虚情假意,这小姑娘看着不大,可一言一行却让人感觉既威严又亲和,长得也和她在画里看到的神明娘娘一样,必是神仙下凡来帮她老爷小姐洗刷冤屈的。
“先给她好好安置下来,再去请一下那位……先生。”
众人得了吩咐离开,屋里顿时就剩了两人一狼。
姬泽之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小白。
小白的狼毛瞬间炸起,本能一样地逃出了房间,待到房门关上才反应过来:他为什么要跑?不过姬泽之刚才那个眼神,也太吓人了,让他想起未来的那个疯子姬泽之。
为什么把他赶出来?
不会是要暗害朝暮吧?
小白回头便要冲进去,可转念一想,他俩现在说不定正在对峙。
自家主人又不输姬泽之,说不定正占上风呢,他这时候进去,不就耽误主人教训他了吗?
可是,可是,姬泽之这个疯子,阴险狡诈,虽说前两世表现还可以,但是这一世,他刚才还瞪他来着呢!
小白在外面心急如焚。
而里面嘛……
“想刺什么字?”在短暂的沉默后,姬泽之主动开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