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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同来何事不同归(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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册封礼差点成了血案,连着之前偷兵符、下药的旧事一并翻了出来。白姣姣被关进隐狼军的刑狱,皇后装模作样拦了一下,见北野陵是真的动了杀心,也就审时度势地闭嘴了。
棋子这种东西,死了一个,便补上一个,总是用之不尽的。
倒是在一旁观礼的太子北野陆,从那之后不知受了什么刺激,三天两头,总想跟北野陵说两句话。
“殿下,太子到访,正在正厅等候。”
蹙起眉,北野陵头也不抬:“不见。”
亲卫犹豫了一下,道:“太子说,这次是为了王妃的事情。”
在一旁飘着看热闹的沈逢姝睁大眼。
我?
太子找我?
她对太子北野陆没有什么印象了,只记得是个很好的人,性格是与北野陵截然不同的温柔,笑起来连冬雪都能融化。他许是喜欢过她,在沈逢姝失宠的那段日子,偶尔在宫宴上相遇,北野陆确实宽慰过几句。
听到是与沈逢姝有关,北野陵果然停下笔:“知道了。”
亲卫衔命下去。
北野陵撑着圈椅慢慢起身,低头又盯着书案上未画完的画看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将狼毫笔收入盒中,推门出了书房。
穿过抄手游廊,走进正厅,远远就看见北野陆站在檐下,垂眸望着旁边的花坛。
花坛里并不是寻常见的牡丹或是菊花,而是蔫得发黄的栀子,北野陵顺着他的目光落到那片枯草,抿了抿唇。
那是沈逢姝生前命人种的。
“太医说,栀子性温,花香可以安眠。”那时候,小姑娘站在花枝旁,笑容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反正这片花坛也空着,我就种下了。”
北野陵冲她抬手,沈逢姝很乖地走凑过去。
“去太医院拿些干花不就好了。”他笑着将她拥入怀中,用微凉的手指将小姑娘脸颊上的尘土擦去,“热不热?”
沈逢姝的脸红扑扑的,不知是晒得还是害羞:“太医院都是晒干了的,哪有鲜的好。”
于是穆王府的门面,正厅两旁最重要的花坛,就种下了栀子花。栀子花很好养活,京郊漫山遍野都是,王府里的这些树也毋需沈逢姝操心,茁壮得吓人,到了夏天就满院飘花,像是一场不期而至的大雪。
可是这样好的栀子花,却在沈逢姝去世后,大片枯死了。
北野陵移开视线,望向北野陆,声音仍是淡淡的,“皇兄。”
太子北野陆闻声抬起头。
“小陵。”他笑了,温文尔雅,却丝毫没有温度,“近来可好?”
北野陵不置可否,与哥哥针锋相对,“还没死,让皇兄失望了。”
北野陆竟然没有反驳。他还是噙着那个温存的笑,“我今日来,是为了姝姝。”
“姝姝”两个字像是尖刀,摩擦着北野陵的耳膜。他抬起眼,目光比雪还凉,“沈氏是我的王妃,皇兄最好注意些。”
北野陆嗤笑,看着弟弟,字字诛心,“把人逼上思路,又拆了她的灵堂,如今却开始装作深情,你不觉得恶心吗?”不待北野陵开口,他干脆道:“今天是姝姝生辰,我来为她上一支香。”
“怎么,”北野陆眉峰挑起,“你不知道?”
确实不知道。
北野陵和弟弟北野玦虽然差了十来岁,生辰却都是八月十五的。阖家团圆的日子,北野陵的母妃琼贵妃在生下北野玦后,服毒自尽了。
从那天后,北野陵的生辰就成了母妃的忌日。
他不喜过生辰,便也忘记了沈逢姝也要过生辰。
沈逢姝飘在一旁,有点想哭。她的夫君不在乎她的生辰,但却有人默默在意着。
五月二十六,是这个世界沈逢姝的生辰,过完今天,沈逢姝本该二十岁了。
“我本是想去沈家老宅陪姝姝,管家却说你把她的牌位烧了。”北野陵望着看似平静的弟弟,感觉有些好笑,“于是我就来这,想着见见她。”
北野陵浮现出暴躁的神色。他想说沈逢姝的事情不需要你来管,但是他又知道,自己没有资格说这话。
是他没有好好珍惜她,把她弄丢了。
见北野陵不说话,北野陆轻轻笑了一声。
“还记得吗,小陵,当时我警告过你不止一次,你会后悔的。”
太子确实说过两次,说北野陵一定会后悔。
第一次,是沈逢姝还在世时,早朝后兄弟两人的一次争执。
那时候全帝都都已经知道,穆王妃下药未遂,又谋害九皇子,已经失宠了。
早朝上,北野陵在接下了去太行剿匪的圣旨,即日出发。下了早朝,北野陆一把拦住转身就走的北野陵,劈头盖脸就是一句:“你要把她留在帝都?”
北野陵冷冷抬起眼。他的皇兄生得很好,桃花眼高鼻梁,单是绽开一个笑,都让人觉得如沐春风,难怪沈逢姝会喜欢他。
还为了他,强忍着不适,留在自己身边,给他偷军报。
喜欢上北野陆这样一个温润开朗的人,却要日日面对阴鸷多疑的北野陵,沈逢姝还真是做出了莫大的牺牲。莫名的怒气又一次泛起来,北野陵没有温度地勾起唇,“留在帝都又如何?她已经是个大人了,死不了。”
他的语气像毫不在意,像是打发什么小猫小狗。
北野陆气得脸微微发红,“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自己如今的处境。”他死死盯着北野陵,“老三要对穆王府下手,你不把她送回沈家也就罢了,还要把她扔在王府?”
如今太子、三皇子、六皇子三足鼎立,这话北野陆不该告诉北野陵的。但是顾不得这些,如果沈逢姝真的出了意外,北野陆也不在乎夺嫡与否了。
北野陵冷漠地低下头,理好腰间牙牌上的流苏,还有一个看不出花纹的小香囊,“她死不了。”
送回沈家?不可能的。
沈逢姝,我们还有那么多亏欠没有解开,她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那时,北野陵确实这样想的。他瞧着北野陆,语气有几分不耐,“皇兄若没有别的事,臣弟便先告退了。”
北野陆看着他孤决的背影,突然笑了出来:“北野陵,你会后悔的。”
三皇子动手那夜,北野陆不顾皇后强烈反对,往穆王府派去了府兵。
只不过他的府兵并没有派上用场。
北野陵竟然把自己的亲卫悉数留在王府,将三皇子的死士一举抓获。借此,北野陵一举扳倒三皇子,坐稳了亲王的位置。
北野陆完全没猜到会是这个结果。他突然想起去年,北野陵为皇帝平定叛乱,在玉门关前亲手射杀了起兵的五皇子。
五皇子是皇后最小的孩子。那时她气急吐血,说北野陵是没有感情的恶鬼。
可是如今看,北野陵那些冷得彻骨的爱,都留给了沈逢姝。
他们的关系僵化到这个地步,北野陵嘴上说着不在意她的死活,却还是将亲军留给了沈逢姝。
可惜,他的爱太凉薄也太偏执,只会把人冻伤,冻裂,万劫不复。
第二次,则是在沈逢姝死后。
那天北野陵进宫看望弟弟,才下马车,就看见北野陆站在建阳门下,身边只跟着两个贴身内侍。北野陵抬手示意亲卫不必跟上来,开口道:“皇兄。”
北野陆全然没有他这般从容冷淡,见到北野陵,他劈头盖脸就是一句:“姝儿怎么了?”
北野陵冷冷看着他,薄唇动了动,吐出两个字:“死了。”
北野陆像是被人迎头泼了一盆雪水。他后退两步,不可置信地盯着北野陵,“你说什么?”
北野陵轻声冷笑,呼出的雾气让他的面容模糊一瞬。他的语气仍是不起波澜的,却将北野陆刺透:“不是皇兄让沈家教她偷的兵符吗?本王的王妃,爱皇兄爱得不顾一切,现在她带着兵符,为了皇兄而死,皇兄满意吗?”
北野陆愣住了,像是真的不知道一样,“她偷了兵符?”
显然是懒得与他做这些表面功夫,北野陵不耐烦地移开眼,敲着腰间牙牌:“皇兄今日找臣弟,到底有何贵干?”
北野陆没说话,他难以置信地望着北野陵,薄唇微微颤着。
“皇兄,臣弟还要进宫去见父皇。”北野陵提醒他。
“……那,”北野陆猛地回过神,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有些凝滞,“她现在在哪?”
“三法司。”
“我要去见她。”北野陆立刻说。
北野陵什么都没有说,他转过身,“如果皇兄没什么事,臣弟先告退了。”
直到北野陵快要走远时,北野陆突然沙哑地开口,语气平静得让人胆颤心惊:
“北野陵,你知不知道,是你把她逼死了。你早晚会后悔的。”
是吗?
北野陵没有回头,他冷冷勾起唇:“臣弟拭目以待。”
不再在意身后北野陆的反应,他头也不回地向宫里走去。沈逢姝死时天下大雪,那雪下了整整一夜,如今宫墙上的白色绵延没有尽头,晃得人刺目。
如今已是春归大地,冰雪消融,她却还没有回来。想起那日宫墙上的白雪,北野陵鸦翼似的睫毛颤了颤,似乎又被刺痛了眼睛。他突然道,“她的牌位在宗祠里。”
北野陆一怔。
“你不是要为她庆生么?”北野陵的语气不耐烦起来,“去见她吧。”
北野陆垂下眼,他拎起小食盒,里面是沈逢姝爱吃的牛乳羹,往外走去。
与北野陵擦肩而过时,北野陆低声道,“小陵,我们是兄弟,何故闹到如此地步。”
北野陵冷冷打断他:“北野陆,你没资格说这些。”
他看着哥哥墨色的眸子,一字一句,“这些年,你母后和沈家是怎么对我的,你忘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