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拾陆·往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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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之后，神明的声音再也没有传来。
枝头桃花凋谢，白雪纷纷扬扬地降下。
那一年的冬天，魔神战争终于结束了。在死去魔神的骸骨上，「天理」向最后的七国送去了「尘世七执政」的象征。在这个冬天的最末，祂将在高天之上完成授权的仪式。
桥头断了栏木，湖上白雪纷纷扬扬地降下。湖面冻结，枝头零落了碎雪，鹅毛般铺洒了一片。
湖心岛上，一位身披白毛锦衣的少女，撑伞观望雪景的远方。
“在这里还习惯吗？”
在她身后，传出一道雪融似的声响。
陆离从另一端的湖面上，羽毛似的滑入湖心岛中。
少女回过头，笑容在雪里显得是如此浅淡，像是快要消失了一样。
“还算习惯，我对住处要求不大，谢谢你的招待。”她说。
春天之后，尘神少女就寄住在了桃花庄中。
陆离闻言，心上悬挂的石头落地，眼睛闭上道：“那就好，这里不怎么富裕，我还一直担心没办法让你住得舒心。”
“比起那个，这里的居民呢？”归终忧心忡忡，“会习惯在外面的生活吗？”
“这个冬天结束，我就带着桃花庄的子民迁往璃月。那时候都会准备好的。”
陆离用一种带着不易察觉的淡淡悲伤的口吻说。这样的口吻虽然不易察觉，但却引起了归终的注意，让少女微微困惑地偏过了头。
“发生什么事情了吗？需要帮忙吗？”
“啊…不必了。”陆离微微笑了笑，轻呼道：“这件事，恐怕谁也帮不上忙。我只是清点了千年以来的记忆，忽然发现…”
“——自己的生活，一天也没有。”
…
习惯一旦养成就很难改变。习惯也是一样的，很早很早以前、他还是人类的时候，陆离就是个停不下来的人。
活泼、好动的孩童秉性，被家中长子的职责抹平。承担起父母的期望、为弟妹表率的愿望，那之后的他渐渐再也不做梦。即便在长大之后，这样先考虑别人的期望、而不是自己的愿望的习惯，也还是保留了下来。所以他才会是如今这个样子，出于责任放弃了自己的生活，而将余生都投注在为同胞谋求幸福的使命中。
疲惫的一生，就如车轮般运转至今。停止的那一天，残余烛火似的生命也在冬天的雪花中随着北风纷纷而落了。
望着神社外飞扬的大雪，那仿佛要将生存的痕迹彻底埋葬于这个冬天的姿态，让门边静立的少年，不禁埋怨向了室内火炉旁，流露着事不关己的姿态如人类般径自取暖的神明。
“已经活了那么久了，再努力一下也做得到吧？”
炉火的燃烧声、雪落的沙沙声…室内的阴影下，仿若燃点着火光般的双瞳微微弯起，那流露出淡淡笑意的视线投向少年。
“努力一下也不是不可以做到…只是活着已经没什么意思了，我没有那个时间。”
“这话再不收回去的话，我就要揍你了。”
“怎么这样？我也只是想休息一下啊…”
男子盘起腿，用夹炭火的铁钳拨弄火炉里被烧得发红的木炭，白色的烟雾顺着风口涌向外面。
“明明你是最清楚不过的人之一。对我而言，想要活下来到底要多么费力。”
在这句话后，少年拱起的眉弓舒展下去，他愣神了许久，最后闪烁的目光，所有的未尽之词，都化作了一个别扭的扭头。
“那我不劝你了。反正现在，就算别人再怎么怀念，只想着解脱的你也再也不会理会别人的期望了吧。”
男子一语不发，朝后躺倒在地板上。散漫的姿态，已经许久没有过了。
“椿，虽然如此，我却并没有觉得轻松。”他喃喃似的对少年说。
并没有指望得到答案，原本以为会得到强烈的责备，但少年只是呼呼地在下雪天喘气，冷静下来才平静地说：“我差不多能理解吧。”
“嗯？”
“以前，我胆怯于承担你给我的责任后，比承担责任还要沉重的压力很快就降临了。”少年沉沉道，他很不擅长向他人倾诉心里话。
“……”陆离坐起身来，看着偏过头不看他的少年的后脑，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干脆洒脱地笑了笑，躺了回去，“听起来，无论是承担责任、还是推拒责任，都不会有什么好的后果啊。”
“怎么，你后悔了？”椿转过头来问。
“恰恰相反。”陆离偏过头，注意到少年眼眶红润，下意识放轻了声音，“只是知道无论是怎样的选择都有自己的苦果，反而对那样的选择，再没什么介怀了。”
今天下了大雪，冬宴就在明天举办。那么就在初雪消融的那天，举办我的葬礼吧。
“哼…不管你怎么想，先把最后的工作完成再讲。”椿从袖子里递出一封信，拍到陆离的面前，也不管对方无可奈何的样子，环抱着手臂说：“这是璃月那边的请柬，是他们那边的「海灯节」，看在和他们是朋友的人是你不是我的份上，先去见一面再管你不想活了的蠢事吧。”
“纪念英魂的节日？璃月这不是也有自己的仪式嘛。”
漫不经心地念叨着，陆离淡着面孔收起了信，闭上了双瞳。
“所以都说了，让一个早早就死了、却还苟延残喘活这么久不死的家伙，总和「纪念」搭上关系…究竟是什么意思啊。”他呢喃般地说道。
…
千盏霄灯点亮了夜海，过往的英魂被引往归乡。
犹如万家灯火升上天空，战争真正结束的这一天，恰恰是最为寂寞的雪夜，唯独因为节日的来临而有了万人空巷的意味。
已经与我无关了。陆离心里默念着，忽视身边卖糖串小人的摊贩，不去闻到街边传来的嘻笑打闹之声，直到走到港口，酒的味道吸引了他的注意，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掀开门帘走了进去，坐到板凳上。
已经有人在那了。
他闭了闭眼，不知该作何表示的语气显得有些冷硬：“你也要来劝我吗？”
桌对面，是以人类化身的姿态端坐的岩神。他所拥有的，是一双让陆离不愿直视的眼睛。从无犹豫、从无迷茫、如磐石般坚定冷彻的眼睛。映照出与他截然相反的自己时，既衬托地他无比耀眼、又显得自己是那么渺小可笑。
“不。”那神明说，“我出现在这里，虽然与你的确有盟友之契，但这一次，仅是意料之外的偶遇。”
说着，他端庄地动作着，从茶壶里沏出了一盏茶。
“「海灯节」的起源，听说过吗？在很久以前的战争中，璃月人会在夜里放飞明亮的灯，让厮杀的战士不迷失回家的方向，不迷失自己的心。”*
“那还真是…颇有纪念意义的节日。”
窗外的灯火绵延千里，从地上升到天上，火光点亮的冬夜，霄灯化作了新的辰星。人们都去放飞霄灯的地方赏景了，撒下的光辉从此刻寂静的酒肆窗棂边透落。一轮圆月恰好照在茶碗圆圆的碗口里，波光荡漾之间，也照出了观察者清明的眼睛。
那如碗中明月的哀淡气氛在酒肆寂静的空气里起伏，陆离忽然想要问出心底埋藏已久的困惑：“我知道，作为神你的记性很好，也亲眼目睹你的强大。但为了职责而需放弃自己的生活，即便你是这样一位强大坚定的神明…当这样的重担落在你的身上时，那双黄金般的的瞳孔里，也会流出泪水吗？”
神明罕见地怔愣了一下，沉吟着说：“从没有人向我问过这个问题。”
“只是一点不成熟的思考罢了。”陆离很快摇摇头否决道：“是我多想了，你的话一定不会这样。”
大概是出于多说多错的缘故，陆离不欲多说，神明也不再追问，只是淡淡地望着他的脸庞。
“看到这样的景色，异乡人，你的心中又有何感触呢？”
“我？感触？”
陆离的脑海里回荡着的，是委曲求全、苟延残喘，野草那样被烧毁又萌芽般的，渴望延续生命的自己。
“总是和这种事扯上关系…明明我做的一切都没什么好赞扬的，也不值得劳驾人费劲心神纪念…”
“嗯，你如何看待自己的「答案」，我早已经清楚了。”神明意味深长地笑笑，“遗憾，我并不认同。”
“是你的话，我又为什么要反驳呢？”陆离叹息道，回答不算是反驳了那个答案。
流入喉中的茶水，并没有酒那样醉人的功力。但即便如此，可能是今晚的圆月要比往日美丽的缘故吧，也可能是难得闲暇，终于放松了自己的缘故，总是闷在心头不肯言说的话语，一句句地如同被点亮的千灯融入夜色。
我已经快要死了，既然如此，还有什么话是说不得的呢？抱着这样不可告人的心思，陆离摇摇头笑着开口：“我明白的，你重视「契约」，重视「公平」的价值。对待除了这份来自她的权柄百无一用的我，你也不会轻蔑相待。这正是我信赖着你的理由。”
“曾经那份你与我的「契约」，现在就是兑现时候了。”
作为「契约之神」的你，洞穿我心脏的手一定是比任何人都冰冷的手。
不会犹豫、不会迷茫、如磐石般坚定冷彻的神明，心中理想神明的化身，大概是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消磨他心中的但却吧，他自始至终都希望能死在这样的神明手中。
陆离撑起身体，视线便抬高到了对面之人头顶的高度。他执起那只手，放在自己的胸口。那颗借来的心脏仍然无止无休地跳动着，炙热地宛如他此刻的目光。
神明一语不发。人类微笑的神情，在月光照耀之下逐渐变得病态起来。
“我已经放弃了所有的责任。所以，还需要我做什么呢？”
既然已经不需要他做什么了，为什么还不能让他这徘徊人世的幽魂往生呢？
作者有话说
第81章 拾陆·往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