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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 1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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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仲夏,白山寺的人却依旧络绎不绝。
头顶着大太阳,跋山涉水般辛苦地爬了无数阶石梯,就为了去山顶那座寺庙里求个愿。
宗兴还活着的时候,听他妈妈说起过这个寺庙。
妈妈说这个寺庙里的佛祖很灵,所以不顾宗兴的劝阻,拖着不怎么便利的腿脚爬上了白山,去那座寺庙里给他求了个平安符。
宗兴撑伞站在寺庙大门口,看着进进出出的人群,却觉得这庙里的佛祖也没那么灵。
他戴上了母亲千辛万苦给他求的平安符,最后还不是猝不及防地就死了。
他叹了声气,心想着,也不知道他死后,妈妈能不能照顾好自己。
不远处的石梯上,缓缓走来一个穿着浅绿色连衣裙的女孩儿,手上提了一个小篮子,上面盖着一块儿干净的白布,看不清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
宗兴目送着她进了寺庙,而后收起伞跟了上去。
他跟着那女孩进了一处无人的偏殿。
偏殿看上去有些年头了,殿内的梁柱上挂着不同程度的摩擦划痕,高台供奉的佛像,身上镀的金身被岁月风化地只剩了一层老旧的薄衣。
宗兴看着那个女孩在佛前跪下,合上手掌,闭上眼睛,虔诚地祈求了好久。
他安静地走到女孩儿身边跪下,也合上手掌,向佛祖拜了拜。
“你是张晓芙小姐吗?”宗兴问。
张晓芙睁开眼,转头看他。
宗兴对她笑笑,说:“是你未婚夫让我来找你的,他说他现在在那边过得很好,让你不要再记挂他。”
张晓芙沉默片刻,问他:“你也是他的战友?”
“嗯……算是朋友吧。”宗兴说。
张晓芙没说信不信,抬头看着高台上的佛像,轻声道:“昨天有个人到家里来,说是他的战友,有几句话要帮阿峰带给我们。”说到这儿,她突然笑了一声,“战友……当初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他所有的战友我都见过了,怎么可能会是战友呢。”
宗兴静默半晌,叹了口气,说:“他现在没法儿去轮回,我老板说,是人间有人在思念他,不想让他走。”他站起来,弯腰拍了拍膝盖上的灰,“但是你得知道,死去的人是必须要去轮回的。”
“那不去轮回,又会怎样呢?”张晓芙抬头看着他问。
宗兴望着张晓芙平静的眼睛,觉得这个女孩子胆子真是大。
她看起来一副温婉柔弱的样子,但是在见了神鬼之后,竟然能如此坦然的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他看向那尊老旧的佛像,心想,也许是因为他们此刻站在佛祖面前。
“我不知道。”宗兴说,“我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也许他会付出惨痛的代价,也许他会平安无事地以鬼怪的身份一直活下去。”
张晓芙笑了笑,掀开手边篮子上盖着的白布,露出了里面满满一筐的红色许愿条。
他在刚进寺庙的地方看见过,满树都是这种许愿条。
张晓芙拿出一个一个许愿条,小心地在地上放好,说:“你们想错了,并不是只有我和他的父母在想念他,是这个国家的十四亿人都在挂念他。”
宗兴看着那些许愿条,微微皱眉,觉得事情有些难办。
“人为什么一定要入轮回呢?”
宗兴还没想出个关键,就听张晓芙问了这么一句。
他一时答不上来,他甚至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人为什么要入轮回?
如果不入轮回也不会出什么事的话,那轮回路的意义又在哪儿呢?
“你是那个世界的人吗?人死后的那个世界。”张晓芙又问。
不待宗兴回答,她接着又开口:“那你见过转生的人吗?”
宗兴被她一口一个问题问得有些心梗,叹了声气,摇摇头说:“我没见过,我几个月前刚死,参加工作也才几个月。”
张晓芙转头看向他,有些诧异:“你刚去世不久?”
宗兴:“嗯。”
“那你会挂念你的亲人吗?”张晓芙问,“挂念他们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因为自己的离世而悲痛不已,一蹶不振。”
宗兴望着前方的供台,沉默着没有说话。
“你为什么可以不轮回呢?”张晓芙问。
宗兴觉得他们现在的谈话已经偏离了最初的目的,现在的情况让他有些招架不住。
“我算是……那个世界的公务员。”宗兴说。
张晓芙笑了声,“原来如此。既然你可以回到现在这个世界,就没想过再去见一见你的亲人吗?”
宗兴深呼吸一口,稳住自己的情绪,说:“这不符合规定。死去的人,不管是鬼差还是普通鬼魂,都不能擅自跟活人见面,也不能随意到人间来。我今天能来见你,是为了公差。”
张晓芙没有说话,提着小篮子站起来,对宗兴笑了笑说:“谢谢你让我知道他过得很好,也请你帮我告诉他,我也会过得很好。”她沉默了会儿,又说:“让他等等我,等百年之后,等我去见他。”
她转身朝外走,门外照进来的阳光打在她身上,让她小小的身影一瞬间□□了起来。
宗兴站在佛前的阴影里,看着她的背影,忽然觉得有些难过。
也许是因为共情了她的痛苦,也许是因为刚才的那句“不符合规定”。
宗兴转头看了看高台上那座写满了岁月的佛像,没忍住在心里许了个愿。
他撑伞走出殿门的时候想,这一趟应该让他家老板来的。
殿门在他走后悄无声息地合上,临了溜进来的一缕风,吹乱了地上的许愿条。
那张写着“英魂永不消散”的许愿条,被吹得高高的,在空中飘啊飘,落在了佛张开的手掌里,仿佛在告诉那个每天来许愿的小姑娘——
佛接住了你的愿望。
***
宗兴回到店里的时候,一推门就看见了侧对着他,坐在门边四方桌上喝茶的嵇老板。
嵇老板今天难得的换下了他那一身“丧葬式”黑色西服,一身素净的白色长袍,头发也变长了,束在头顶戴了个银色发冠。
宗兴的烦闷在看见如此清新脱俗的嵇老板的时候顿时消了个大半。
他顺手关上门,走到嵇城身边,倚着桌沿调笑道:“嵇老板今天怎么玩起cosplay了?”
嵇城抬头看他,几乎是在看到嵇城正脸的那一瞬间,宗兴直起了腰背,握着手里的伞,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两步。
宗兴:“请问阁下是?”
“嵇城”一挑眉,似是不解,“换了身衣服就不认识你老板了?”
宗兴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低头笑了一声,看着他说:“你又不是我老板,认不认识有什么要紧的。”
“何以见得?”
何以见得?
宗兴心里哼笑一声。
眼前这个人吧,看上去温文尔雅,但是在看人的时候,却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即便现在他是在被人俯视着,那种优越感也丝毫没有削弱。
而他老板呢?
他老板为人真诚,亲和有礼,平易近人。
“无可奉告。”宗兴说。
“嵇城”站起来一步一步向他逼近,逼得宗兴撞到了门上,退无可退。
门扇上的风铃响了一声,宗兴握紧了手里的伞,防备着眼前这个人的突然袭击。
然而那人却并未动手,只是笑了笑,负手站在他面前,说:“你是他的助理?”
宗兴看着他没说话。
那人看了他一会儿,轻声叹息了一句:“只是助理啊……”
他话音刚落,身后便突然攻来一道气刃。他微微偏头,伸手把宗兴拉向了一边,躲开了那招攻击。
还没等他说什么,身旁就突然掠过一个人影,而后宗兴便被一股强大的拉力给拽走了。
嵇城一手紧紧抓着宗兴的手腕,将他护在身后,神色冰冷地跟眼前的人对峙。
利沥青和胡凉笙躲在后院的门口,只露出两个脑袋瞅着前厅,偷偷观望。
“他们关系这么差吗?”胡凉笙悄悄问。
利沥青“呵”了一声:“那是差到了极点。哎,我说始祖大人,一会儿他们打起来你记得拉着点,我怕他俩把稽都给掀了。”
“我?”胡凉笙一颗脑袋摇成了拨浪鼓,“我不行。我现在只是一个柔弱无力的美少年而已,我怎么拉?我拉不住。”
利沥青:“……”
那边宗兴看着对峙的两人,感觉自己老板的情绪不太对劲,于是握住他抓着自己的那只手,轻轻叫了他一声:“老板?”
嵇城垂眸深呼吸了口气,拉着宗兴快步上了楼。
门后观望的利沥青:?
“嵇城竟然没动手?!”利沥青震惊。
“竟然没动手。”胡凉笙遗憾。
利沥青:“……”
***
嵇城关上门后松开了宗兴,沉默地站在门口,微微低着头,右手摩挲着食指上的戒指。
宗兴看着他,欲言又止。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拉过他的手,用两只手把它包在手心里,手指轻轻抚摸着它。
嵇城抬头看他,浅笑了一声,向后靠在了门上,问:“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不提还好,一提这事儿宗兴就觉得有些郁闷。
他撇撇嘴,玩着嵇城的手指,委屈巴巴地说:“不太好。”
“嗯?”嵇城有些意外。
从宗兴做这个工作开始,他一直都是干劲满满,嵇城一直很疑惑他哪儿来的热情。
这还是宗兴头一次受挫。
不过也不是什么坏事,本来这种任务就不可能总是这么简单的。提前让他适应一下也不错。
“在哪儿受挫了?”嵇城笑问。
宗兴幽怨地看他一眼,跟他一起靠在了门上,叹了口气说:“也不能说受挫吧,就是……”他顿了顿,声音忽然低了下来:“有点想我爸妈了。”
嵇城沉默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宗兴。
他从生前就已经没有这种思念的情绪了。
宗兴低落了一会儿,突然觉得身边人有点安静。他转头一看,就见嵇城正一脸纠结地看着自己。
他没忍住笑了一声,“我说老板啊,你这是什么表情?我只是感慨一下而已,怎么搞的我好像过得很苦一样。”他伸手抚平嵇城的眉头,又扯了扯他的嘴角,笑道:“笑一笑嘛,笑起来才好看。”
嵇城抓住他的手,往下放在了自己的心口处,认真说:“你也要开心。”
宗兴一愣,有些不自然地偏过头咳了一声,说:“你,你别撩我。”
嵇城:“?”
宗兴把手收回来,两手插在裤兜里,侧倚着门,问:“我的事儿说完了,现在该说你的了。”
嵇城沉默。
宗兴叹了声气:“我知道,有些事情你不想谈。但是起码你得告诉我,他是谁,来干嘛的,我才好应对吧。”
嵇城沉默片刻,说:“他就是微伯祁,跟我一母同胞,比我早一些出生。”
宗兴皱了皱眉,问:“他来这儿干什么?”
“大人让他来处理李正峰的事情。”嵇城说。
“什么?!”宗兴气笑了,“凭什么?这是我们稽都界内的事情,关他淮都鬼王什么事儿?”
嵇城看了看他,疑惑道:“你怎么知道他是淮都鬼王?”
“……”宗兴无奈:“我在百科全书上看的。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为什么要越界来管我们稽都的事情。”
“他有大人的命令。”嵇城说。
“你们大人怎么回事啊?”宗兴不爽,“怎么总是向着这个微伯祁啊,总是为难你。”
“宗兴。”嵇城皱眉严肃道:“不能对大人不敬。”
“……哦。”宗兴面无表情地上床躺下,把自己裹在了被子里,非常不爽地赶人:“我要睡觉了!”
嵇城:“……”
嵇城走到床边蹲下,把背对着自己侧躺的人转过来,认真解释说:“大人说李正峰的情况有些复杂,不能以普通鬼众来处理,所以派利沥青和微伯祁来,把李正峰带回总部。”
“为什么是他?不能派别人吗?接个人而已,利沥青自己不行吗?”宗兴问。
嵇城看着他沉默半晌,忽而自嘲般笑了一声:“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微伯祁的能力和气运都不错,在总部很受重用。他各方面都很出挑,大人没有理由不重用他。”
宗兴裹紧自己的小被子,“哼”了一声,不以为然道:“我觉得你比他出挑。”
嵇城闻言笑了,嘴角的弧度好久没有落下去。
宗兴很少见他笑,这么愉悦的笑容更是难得。
他突然觉得心里有些酸涩,笑起来多好看啊,怎么就是不爱笑呢。
于是宗兴又认真地夸了他一句:“不管别人怎么说,你在我这里,就是最厉害的那一个,永远都是。”
嵇城渐渐收敛了笑容,取而代之的,是软得一塌糊涂的心。
好久没有人,无条件地站在他这边了。
他看着宗兴,笑了一声:“谢谢。”
宗兴把脸往被窝里藏了藏,一双眼睛盯着嵇城,亮晶晶地问:“老板~我想亲你,可以吗?”
嵇城愣了愣,站起来不自在地抚了抚袖子,说:“你早点休……”
话还没说完,就被宗兴一把拽了下来。
嵇城弯腰两手撑在床上,看着慢慢支起身的宗兴,忽然觉得心跳有些快。
莫名其妙的。
嵇城:“你……”
话刚出口,就被宗兴堵了回去。
宗兴在嵇城推开他前松开了他的唇,低声说:“嵇城,跟我试试吧。不试你怎么知道自己不喜欢我呢,而且,你总是推开我,我也是会难过的。”
宗兴可以说是准确地拿捏住了嵇城的软肋。
不管嵇城对他怀抱着怎样的感情,但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他不舍得宗兴伤心难过。
虽然利用别人的软肋去攻陷一个人这样的手段很卑劣,但宗兴觉得,比起得不到嵇城,他宁愿卑劣一点。
嵇城听完他的话,听着他示弱的语气,搭在他肩膀准备推开他的手慢慢放下了。
宗兴瞥见了,心底笑了一声,趁势攻城略地,在他耳边低声说:“城哥~别再推开我了,好不好?”
宗兴仿佛脆弱又依赖的语调,让嵇城的心一下就乱了。
他手上泄了力,被宗兴搂着腰就按在了他的胸口上。
嵇城恼羞成怒:“你别胡闹,明天还有事情要忙。”
“没有胡闹。”宗兴搂着人翻了个身,侧躺着抱着怀里的人,蹭了蹭怀里人的鼻尖,轻声说:“睡吧,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嵇城还想说什么,却被宗兴一口截断。
“放心好了,我不会做什么的。”他看着嵇城认真保证:“在你答应我之前,我绝对不会逼你做任何过分的事情。”亲亲除外。
“好了睡吧。”
他说完,先嵇城一步闭上了眼睛。
嵇城无奈叹气一声,妥协地在他怀里躺好,也闭上了眼睛。
不过片刻,就听见宗兴开口:“老板,你睡觉不脱衣服吗?”
嵇城:“……”
嵇城漠然地推开他,把被子抢过来,裹着被子挪到了另一边。
宗兴笑了笑,跟着挪过去,连人带被子一起抱进怀里,继续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