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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   “边防战士……李正峰……”

      宗兴坐在桌前,仰头靠着椅背,望着天花板,喃喃道:“难道是前不久在西疆牺牲的李正峰?”

      原本靠着床头的书桌,被搬到了窗户底下,坐在桌前,一抬头就能看见外面的一片古城。

      嵇城在他身边,端正地坐着,桌上铺着一张宣纸,手里握着一支毛笔,专心致志地抄着书。

      宗兴转头凑过去看了看,问:“抄多少了?”

      “第一遍,一半。”嵇城说。

      宗兴皱眉“啧”了一声:“你们大人也太狠了,三天抄十遍不得累死。”

      嵇城笑了声,手上抄书动作不停,问他:“你刚刚说,李正峰在西疆牺牲是怎么回事?”

      “就是在我死之前,新闻报道说,别国的人想硬闯国境线,跟我们的边防战士起了冲突,导致我们的十几名战士都牺牲了。”宗兴说。

      嵇城笔尖顿了顿,继续写,问:“那这件事怎么处理的?”

      “我不知道啊。”宗兴半趴在桌上,撑着脑袋看嵇城,说:“然后我就死了,人间的事情,也不太知道了。”

      嵇城:“嗯。”

      “他不是来找你委托的吗?这些事他没告诉你?”宗兴问。

      “没有,他只说了自己前不久牺牲,然后委托我去给他的亲人道个别。”嵇城说。

      宗兴:“就这么简单?”

      嵇城:“嗯。”

      “那你为什么还留他住下啊,难道不是应该送他去总部吗?”宗兴说,“你白天的时候都去过他家了,事情没办成吗?”

      嵇城停住手上动作,沉默了几秒,放下笔,轻叹了一声,说:“有人不想让他走。”

      他转头看看宗兴,又回头望着窗外的月色,神色有些落寞,“人间有人在思念他,思念太深太重,于是他就被强行留住了。不然他早就在总部等着走轮回路了。”

      宗兴看着他,忽然伸手抚了抚他微皱的眉头,轻声问:“思念太深,就会留住想要留住的人吗?”

      嵇城摇摇头,说:“还需要一定的契机,但具体是什么样的契机,是因人而异的。”

      “为什么突然不开心了?”宗兴没有接他的话,突然转了话题。

      嵇城沉默着没有回答,垂眸看着自己右手食指上的戒指,低声说:“他身上,很干净。没有鬼气,也没有怨气。”

      宗兴想到总部的大人和利沥青都说过,嵇城身上怨鬼之气太重。他不知道他这一身的怨气是从哪儿来的,但是从他认识嵇城,一直到现在,他从来没有见过他家老板伤害任何人,所以他不能理解关于嵇城是厉鬼的说法。

      在他眼里,他老板最干净。

      “没有鬼气才算干净吗?”宗兴问。

      他趴到桌上,眉眼含笑地看着嵇城,说:“我觉得老板你就很干净啊。况且,鬼身上没有鬼气,那还算什么鬼?”

      “不一样的。”嵇城说。

      宗兴见他一副低落的像是要哭了的样子,“唰”地一下直起身,拉起嵇城,二话不说地就拽着他倒在了床上。

      嵇城手忙脚乱地被拽倒在他身上,也顾不上伤春悲秋了,像掉进了盘丝洞似的,立马从他身上起来了。

      他坐在床上,无奈地看着幸灾乐祸的宗兴,无语道:“瞎闹什么,我的书还没抄完呢。”说完就想下床。

      宗兴一把拉住人家的手腕,笑眯眯道:“明天再抄嘛,今天先睡觉。”

      “你睡你的,我不吵你。”嵇城说。

      宗兴叹了声气,挪过去枕在人家腿上,翻个身抱住人家的腰,一张脸埋在人家腰腹里,声音闷闷地说:“我就是想让你陪我一起睡。”

      嵇城皱了皱眉,说:“可我是睡不着的。”

      宗兴抬头看他,乖巧地笑笑:“没关系,睡不着养养神也是好的嘛。”

      嵇城跟他对视片刻,败下阵来,无奈地叹了声气,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那你起来,躺好再睡。”

      “好的。”

      宗兴听话地躺好,看着嵇城在自己身边躺下,觉得这死后的日子越来越有盼头了。

      嵇城望着屋顶,看着那天花板上的纹路出神,听着身边逐渐平稳绵长的呼吸,也闭上了眼睛。

      “老爷!老爷!圣旨下来了,圣旨下来了!”

      暗潮的房间里,病弱的人虚弱地躺在床上,听见了外面小厮兴奋的叫喊声。

      接着又听见了他那虚荣的父亲,欣喜若狂的声音:“快,快叫伯祁来,一道儿去接旨!”

      “可是……”那小厮犹豫道:“来宣旨的大人说,要二公子去接旨。”

      床榻上的人突然有了动作。

      他颤巍巍地掀开被子,费力地坐起来,想要下床,想要冲出那扇门,却又听见他的父亲,道貌岸然地宣判着他的死刑。

      “我刚刚说的,就是二公子。你记住,以后若是有人问起,要说,大公子卧床不起,二公子御守边疆,明白了吗?”

      “可、可是,不会被发现吗?”小厮战战兢兢道。

      “大公子与二公子是孪生兄弟,旁人有时错认也是难免的,但谁是谁,难道我做父亲的还不清楚吗?”

      尽管往事已过数百年,然而每次想起,想起他父亲无情冷漠的言语和态度,他还是会觉得难受。

      “明、明白了。”小厮惶恐的声音随着父亲的脚步声远去了。

      屋里听清了一切的人,拼命地想冲出门,却因身体的无力“砰”的一声摔下了床。

      他的双腿已经没有了知觉,甚至整个身体的知觉都在逐渐丧失。

      他无法行走,只能撑着颤抖无力的双手,一点一点地向着门口爬过去。

      他不要被困死在这间屋子里,他要出去,他要回边疆,他要回他的战场。

      军功是他挣的,是他十三岁离家,在战场上,踩着敌人的尸骨一点一点挣出来的。先锋将军的封号是他的,禁军副统领的职位也是他的。

      凭什么,凭什么白白送给微伯祁。

      他必须要出去,他要告诉所有人,告诉当今的陛下,这份荣誉、这张圣旨,都是属于他的,他才是微家的二公子。

      他的父亲、母亲,他的兄长,微家上下所有人,他们都在撒谎。

      全部都在撒谎!

      可他费尽全力爬到门口,透过那扇门打开的缝隙,摸到的是冰冷的锁链。

      他倚靠在门口,透过那条缝隙,紧紧地攥着那块铁锁,绝望地哭泣起来。

      大悲大戚耗费了他太多力气,握着铁锁的手逐渐松了下来,他整个人泄了力,倚在门扇上,两扇之间最后的缝隙也合上了。

      他痴痴地望着房中屹立着的红缨枪,想要抬手再去握一握,可是那双手,再也没能抬起来过。

      梦中的嵇城猛然惊醒,愣愣盯着房顶,平复了一会儿心情,而后撑着床坐了起来。

      果然,他还是没有办法睡觉,也没有办法躺在床上。

      他转头看着宗兴,后者侧身对着他,估计梦到了什么开心的事,嘴角微微翘了起来。

      嵇城看着他,没察觉到自己上扬的嘴角,只是把他身上的被子往上拉了拉,然后轻手轻脚地下床坐到桌边继续抄书。

      只是,也许是受了刚才那场梦的影响,他心里始终都静不下来,心烦气躁地抄着书,纸上的字迹越来越凌乱。

      嵇城停笔看了两眼,心头的烦躁愈胜,一股邪火从心底蹿升到手掌,致使他一不小心捏断了手里的笔。

      他看着断成两截的笔,又将抄了一半的纸抓成一团,烦躁地扔到了一边。

      他扶额撑着桌子,忽然觉得有些喘不上气。

      微伯祁……微伯祁……

      他皱眉闭上了眼睛,却依然有丝丝缕缕的血气从眼缝中跑出来。

      微伯祁……

      他倏地握紧了搭在桌子上的手,身体里的暴虐之气疯狂滋长。

      为什么就是阴魂不散呢……

      脖颈上的颈圈骤然缩紧,还伴随着一阵又一阵的发烫。

      灼烧和窒息感同时来袭,让嵇城差点没忍住叫出声。

      他死命捏着桌角,一手抓着颈圈,想把它扯下来,却在碰上那颈圈时,令它骤然又缩紧了。

      嵇城没忍住叫了一声,额头已经冒出了冷汗,仿佛下一秒自己就要窒息而死了。

      然而下一秒,那种灼热和窒息却突然消失了。

      他劫后余生般大喘着,额头抵着胳膊,趴在桌子上平复呼吸。

      稍稍缓过劲来,他慢慢直起身,看了眼抱臂倚在桌边的利沥青,又回头看了看宗兴。

      “放心,我给他下了个咒,他醒不了。”利沥青说。

      嵇城被灼烧过的嗓音有些沙哑,呼吸还有些不稳,“你怎么来了?”

      利沥青轻哼了一声:“我不来你就死了。”

      他拉开嵇城身边的椅子坐下,问:“又受什么刺激了?”

      “没什么。”嵇城把桌上的东西都收起来,若无其事道:“做噩梦了而已。”

      “啧。”利沥青烦躁地拿手指敲着桌子,觉得有点头疼,“你说你就不能控制一下吗?现在知道这项圈的厉害了吧,以后好好修炼,净化一下自己身上的鬼气。不然迟早你要作死你自己。”

      嵇城突然觉得有些疲惫,想阖眼休息一下。

      于是他扭头给利沥青下了逐客令:“你怎么还不走?”

      “你这人也太没良心了吧,我刚救了你你就要赶我走?”利沥青大惊。

      “我累了,想休息。”嵇城说。

      利沥青叹了声气,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我来是还有一件事要跟你说,大人开恩,那十遍不用抄了。”

      “哦。”嵇城从抽屉里拿出原先抄好的十遍递给他。

      “……”

      利沥青看在他刚刚死里逃生的份上,没计较他十分欠揍的冷淡态度。

      碍于嵇城这人太情绪化,临走前他还好心地给他下了道净化诀,安抚他的情绪。

      嵇城知道利沥青是好心,所以他默默地接受了,并没有告诉利沥青,无论什么咒术法诀,对他都已经不起作用了。

      他望着窗外的夜色,突然觉得很冷。

      他起身关上了窗户,依旧觉得冷。

      冷得像当初,没有火炉的潮屋。

      府里人好像都遗忘了他这个废人,照顾他的人越来越少,他的生存也越来越艰难。

      那年的冬天,他的屋子里没有火炉,夏日里闷热的屋子,到了冬天就变成了冰窖。

      他那时候想着,哪怕有人给他一床棉被呢,他也会不计前嫌地感激他的。

      可是一整个冬天,没有人想起,要给他添一件冬衣。

      他只能抱着自己取暖。

      就像现在,他趴在桌子上,把头埋进了臂弯里,两手握着自己的肩膀,将自己缩成一团,妄图驱赶心底的冰冷。

      只是收效甚微。

      直到身后突然传来了一股暖意。

      耳边突然出现了一声灼热的叹息。

      他抬起头,一转头与宗兴两唇相依,滚烫的温度将他的心烫得一阵悸动。

      一向逮着机会就占便宜的“登徒子”,这次没有得寸进尺,反而君子般地往后退了稍许,只是抱着嵇城的手收紧了。

      “冷吗?”

      嵇城看着近在咫尺的人,看着他眼中自己的倒影,看着他微微蹙起的眉头,身体本能地往他那里靠了靠。

      而后忽然反应过来,立马坐直了。

      嵇城在宗兴跟着他直起身的时候才注意到,原来刚刚宗兴一直是弯腰抱着他的。

      他觉得有些难堪,“我不冷,你怎么醒了?”

      宗兴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累了吗?”

      嵇城本能地想否认,却在望进他眼睛的那一瞬间改了口:“……嗯。”

      宗兴又叹了声气,走到他身后抱住他,将他冰凉的两只手握在手里,说:“累了怎么不去床上休息?”

      嵇城沉默着没有说话。

      “嗯?”宗兴躬身,凑到他耳边轻笑了一声,低声说:“怕我吃了你吗?”

      “……不是。”

      “那是为什么?”

      嵇城又沉默了,再开口时,觉得声音有些艰涩:“会做噩梦。”

      艰涩中藏着一丝微弱的哭腔,就像他这个人,坚韧之下是令人心碎的脆弱。

      宗兴没有戳破他隐藏的脆弱,只是有些心疼地用脸颊蹭了蹭他的耳朵,温声说:“我抱着你睡,不会做噩梦的。做了噩梦也不怕,我会叫醒你的,好不好?”

      嵇城觉得难堪极了。

      他将手从宗兴手里抽出来,捂着脸撑在桌子上。

      他不想让宗兴看见自己这副没用的样子,更不想被宗兴用那样温柔的语气哄着。

      他觉得羞耻。

      忍不住想哭。

      宗兴没有再问,直接将人打横抱起,放到了床上。自己也跟着躺下,把人搂进了自己怀里。

      嵇城背对着他,大半张脸埋进了枕头里,剩下的半张脸也用胳膊挡住了。

      说什么也不想给宗兴看。

      宗兴也没有逼他,只是把人抱得紧紧的,哄着说:“好了,安心睡一觉吧,一觉醒来就好了。”

      嵇城沉默了片刻,默默地握住了宗兴搂着自己腰身的手,一直没有松开。

      宗兴在他身后无声笑了笑,听着嵇城的呼吸,重新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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