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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二·不散梦魇 ...
………
……爸,妈。疼。
唱歌,是吗,唱歌。
唱歌。
唱歌。唱歌唱歌唱歌唱歌唱歌唱歌唱歌。
……
他的喉咙里喷出了似怪物又似海流席卷的尖啸。
海浪杀死了海岸线。海水侵巢而出。
·
梦境如潮水侵蚀他的意识。他自知自己正在沉没,又隐约感觉自己在升腾。最终悬于汪洋中央,不睁眼却目睹着四周的气泡和海流与他擦身而过,向着黑暗坚定前行,陷落在海水中。
他知道自己在做梦。深海猎人的经历使得他连睡梦都要留有清醒。
至于梦的产生,他在陆地上,自然而然就变得多梦。幻梦如血浪般从干瘪的心脏里那一直就有的一块涌出,随后泛滥至一发不可收拾。
往日的梦魇是他的童年。
那时候是他记事还记得不清楚的年纪,那天似乎是他六岁的生日。他与父母说好,趁着午夜,海上的阴云久久不散时悄悄地远远地眺望着那片毗邻他们国度的陆地。白色的闪电盘蟒似的在乌云里穿梭,海洋被电光照得一瞬雪亮如昼,随后是轰鸣如巨人怒吼的雷声。天是阴的,但仍看得出乌云后的光;海是黑的,他刚刚便游过了漫长的寂静与黑暗来到海面。雨水仿佛要贯穿海面穿透到他们海下的城市一般,力道大得吓人,打在皮肤上发出了敲击钢板一般的闷响。
他的面庞被雨水淋湿,神情陷在黑暗里,但眼睛如夜里的灯塔般明亮。他躲在海中,心中充盈着暗中窥伺一个世界的隐秘喜悦,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海岸上的那座城市。狂风骤雨中隐约可见岸上建筑反光的灰影,那些橘色的亮点,是被油灯点亮的窗户,在夜色里不起眼却温暖地燃烧着。
那一夜风雨大作。而黎明到来时,他却没能如约回到故乡。
他被捕获了。如一条无智慧的鱼一般。钢丝渔网深深勒进皮肉里,疼痛到了一定程度就不再是使人清醒的东西。他动弹不得,被丢在沙滩上,朝阳一如既往地升起,温度攀升着,近地地带划过腥热的海风,夺走了他身上的水分。阿戈尔人没那么害怕太阳,他们又不是陆地种童话故事里杜撰的人鱼。但把人晾在沙滩上暴晒整整四天,是什么人,是不是人都不重要了。
他感觉无形的阳光有了手,狠狠地扯下了他的皮肉。疼痛过渡至麻木,他转动眼珠看着海滩边试探着朝他扔石头的孩子,认真地思考起自己现在和母亲锅里那条煮糊的死鱼有几分相像,自己死掉后会不会被切下肉片卖进陆地种们的海鲜市场,吃掉自己的人会不会觉得这顿晚餐味道有点怪不像鱼肉。
在他短暂地挣扎了一会后,他便开始尝试自我死亡。想着一觉醒来一切都会退回海洋,无论是伤口还是太阳。浑浑噩噩过了不知几天,睁开眼却还是死寂的、恐怖如巨怪牙床的沙滩时,他发觉无法用麻木欺骗自己,于是陷入疯狂是十分理所当然的事。
现在的艾基海勒尔和过去那个对一个渔网就无能为力的孩子的意识交缠在一起,一个裂开干口渗出血,一条始终冰冷的海流涌进去。这个意识结合体,被阳光殴打着,或许是躲在无光的角落里——痛苦、悲伤、不忿、麻木、仇恨、轻松地——思考起一个他思考无数遍的问题。
——为什么他们要捕捉他?
他可不信那些人话里话外的“阿戈尔人该死”“阿戈尔人带来了灾难”的鬼话。如果他真能带来灾难,他立马让海浪把这里所有的人都撕成碎肉喂他家的宠物鱼。
他当时的思维因为失去理智,所以只能止步于此。但后来,许久之后,当那时的仇恨冷却下来,变成心脏外坚硬幽闭的硬壳后,他终于可以冷漠地注视过去的自己,忽视那些切肤之痛,开始理性地思考这个问题。
有必要强调,他的父母,他在那时被伊比利亚人开颅活剥的父母皆为深海猎人。因为血脉的特殊性,他们负责的都是“锚”的工作,深海猎人们是阿戈尔开拓深海无往不利的战船,而他们是固定住这艘船,不至让它倾覆或迷失的锚。
他们的眼睛,或者说那双眼睛里的意志,能将陷入恐惧,被诅咒的人从崩溃边缘带回来。艾基海勒尔——他是这一脉阿戈尔最有天赋的孩子,他的蓝色是最纯粹到耀眼的海蓝,那是近乎天恩祝福一般的天赋,而他也早早在父母的影响下,自然而然地决定以他们为目标,成为深海猎人的一员。
他那时还小。不懂一只鲸鱼的死亡能为深海带来多大的回馈。
不巧的是,他是那头鲸鱼。
他们与深海靠的太近了。
这是明面上的说辞,也只是个说辞。
伊比利亚教会捕获阿戈尔人的行动是早有预谋的,甚至他隐约感觉这是一场里应外合的阴谋。捕鲸人拿砍刀割开他们的皮肉,趁着他还新鲜,商量起皮肉脑浆鲸油要如何分配,全然不觉他们面前的不是什么鲸鱼,只是一个满眼恐慌的阿戈尔孩子。
他们没把他当人。阿戈尔人不是人。
他被钢丝绑在沙滩上晒干,父母上岸谈判,因为他这个人质在对方手上所以行动处处受制。哪怕重创了教会的爪牙结果仍然滑向了被捕获的深渊。
周围有人在围观,教会的人穿着华美针织的袍裙,扬着手,宛如一只展翅欲飞的大翼妖魔。那个人慷慨激昂地陈述阿戈尔人的罪行,艾基海勒尔是看着那些愚昧卑劣,连自己被欺骗都不自知的可怜人的眼神,从空洞点燃了仇恨之火的。
教会决定晒干他们后挖出大脑进行研究,而在那之前的几日里他们的命运全由那些无辜纯洁的人公平地决定。
无辜吗?纯洁吗?
公平吗?
他不知道。反正他说不了话。
从第二日到第四日,每天夜里都有一个阿戈尔女孩来到沙滩边,跨过潮声,走向月光粼粼的大海,捧起海水泼在他和他的父母身上。女孩个子高挑,迈开细长的腿走动跑跳时像是一只舞动着的海精灵。他们和她道谢,并以此撑过了四天,直到第五天早晨,教会监视猎物生命体征的爪牙心血来潮来得早了些,他们身上的湿润被发现了。
他看着人皮人脸的怪物们露出了森森白牙,身体健壮的迫不及待冲上来砸下了手中钉木头的铁锤。他父母黄白的脑浆和猩红的血洒遍了沙滩,他们死后残留的香气也不能给这腥臭的土地美化半点。那些没有力气的便拍手叫好,年纪幼小地便尽一份力丢出石头彰显力量。他们快乐,却不知因何而快乐;他们疯子似的跳舞,一边呵斥他是疯子。
因为所有人都不正常了,所以他这个正常的才显得不正常。
如果他是疯子,他便不会有恐惧,也不会感到愤怒。
但如果他不是疯子。
算了,他就是疯子。他本就不正常。
他克制着不去伤害其他人,但别人眼中的恐惧正在让他崩溃。
——我们保护阿戈尔人,犹如保护我的孩子
——我们是海,我们是怪物
在陆地种的恐慌泪水和温热血液彻底污染近海前,在死亡积累到一个程度生命再也无法诞生前。
他听到了潮声。
他冷静下来了,或者只是想逃。他选择走入深海,他回到深海,一步步走入父母尸体中冰冷怀抱一般的大海。他顶着许多人各怀心事的目光成为了深海猎人,与父母不同的是,他他在前线战斗,不再接触半点医疗方面的事物。特立独行,独来独往,后来也只与那个阿戈尔女孩——后来在书信中得知对方名姓歌蕾蒂亚——进行书信往来。
深海猎人都知道二大队里有个特立独行的家伙。对此众人各有分说,但对艾基海勒尔而言,他身边只需要存在海流和敌人,前者是武器,后者是猎物。与他人靠的太近,只会误伤他人。这不代表他多么善良或是有牺牲精神,他自身是相当乐意把所有生命都卷进洋流里转动成碎屑的,他能从中感受到一股愉悦的快意和疯狂。
他只是不希望自己引以为傲的清醒头脑变成只知道吃睡打的猪脑。
对于阿戈尔人,他仍然保护他们。他的理智能克制他迁怒他人的狂暴欲.望,但他心中的同胞已经缩小至深海猎人的阵营。
足够可靠,只针对深海猎人。足够温和,只展示给深海猎人。
那之后,他与陆地种的关系将至冰点,人生轨迹泾渭分明。
这很好。毕竟海洋与陆地千万年来也从未合而为一。
而他对待非深海猎人的普通阿戈尔人的态度,更为简单。
阿戈尔人需要他。他需要阿戈尔人需要他。
他继承自先祖,由父母言传身教的使命,是守护这片大海的意志与它子民的自由。
高尚吗?他不高尚,他也不需要别人觉得他多么高尚。
他只是在满足自己的欲.望。
他自觉肮脏。
·
日头正盛。
艾基海勒尔睁开眼,淡然而娴熟地挥散了靠着墙壁小憩一阵,便如附骨之蛆般爬上脊背的噩梦。
他伸了个懒腰。眯着眼睛发了会呆,随后抬起头捕捉起斯卡蒂的身影。
他这次学乖了,离得远一点以免对方的行动被自己牵连。他们还是在一个一个地找到那些居民,然后询问。但今天不太一样,斯卡蒂遇到了一个看起来还算是人,而且能交流的,叫做安妮塔的女孩。
她带斯卡蒂到她那个待在街角,绕着柱子一圈一圈行走的佩特拉婆婆那里。一路走来,更加深刻地感受到盐风城居民的古怪的艾基海勒尔,有点头皮发麻地联想到恐怖电影里呆呆的一动不动,在主角转身时却猛地张牙舞爪,淌着红色的臭涎扑上去撕咬的怪物。
而他们那对“主教”“教会”的狂热和推崇,简直让他作呕。
盐风城真是个穷乡僻壤。他不掩饰自己的冷漠和嫌恶。
但,要说艾基海勒尔对他们毫无悲悯之心是不可能的,无论如何麻木,那毕竟是人,流着血,呼吸着空气的人。只是这一点微弱的悲悯如同黑夜里的烛光,被仇恨的巴掌一撩就熄灭了。他时刻提醒自己不要迁怒他人就已经够辛苦,没那个圣人心思去给这些家伙什么帮助关怀。
他毕竟是海。而他们是陆地。
斯卡蒂和那位佩特拉奶奶的交流似乎不欢而散。那个老人的尖叫和“怪物”“怪物”的唾骂他隔着几米远听得一清二楚。
阿戈尔女人走来了他这边。
艾基海勒尔活动了一下筋骨,“辛苦了。有什么线索?”
“一无所获。”
斯卡蒂回。
“那我有个主意。”
艾基海勒尔侧身跨过斯卡蒂看向她身后的安妮塔。
“教会,教堂,教士,主教。这些词重复出现的太多了,不是吗。”
狗的嘴里喊的最多的,除了食物自然就是主人的名字。
“让那个女孩带我们去教堂,或者我们自己去。”艾基海勒尔抱臂轻声答,“我觉得结果不会让你失望的。”
斯卡蒂采纳了艾基海勒尔的意见。他们一前一后地走在女孩旁边,让她引着他们走过了很长一段路。
他们逐渐靠近海岸,他们昨天看海的地方。教堂的顶看上去就在眼前了,可实际上还很远。
“……?”
斯卡蒂停步。露出了战斗前发现猎物的表情,但因为“那”不是猎物,又多了几分疑惑与冷淡。
“怎么了?”安妮塔回头问。
“居然跟过来了。”斯卡蒂冷冷回答。
“幼鲸是食物,成年的蓝鲸就是怪物了。”艾基海勒尔说,“要处理掉?”
“不。不要打草惊蛇。”
“……明明已经被发现了吧,这时候不该斩草除根吗。”
艾基海勒尔叹了口气,不过他也明白把自己的仇恨嫁祸给同伴是不应该的,“我听你的吧,不动手。”他说。
“动手?”
安妮塔瘦削的小脸转过来,凌乱缺乏打理的碎发下露出了一双澄澈的眼睛。
“你是歌者的同伴。你要给谁弹琴吗?”
艾基海勒尔突然想起还有伪装这一回事。他沉默一会,顶着斯卡蒂的目光,努力地圆谎:“我不弹琴。我是唱歌的。”
“噢。”女孩点点头,“原来你们是搭档。”
“这么理解也对。”
“我可以听你唱歌吗?我还没听过外面的歌呢。”
“如果你带我们到教堂的话?”
艾基海勒尔扯开了话题。如果不是这个陆地种只是个一无所知的普通女孩,他连和他们说话都不想说。
“好吧,外来的客人,你真的很严肃。不过,这是我应该做的。”
女孩点点头,没有因艾基海勒尔的态度而愠怒。她领着他们又走了一段路。
最终停在了教堂不远处。一个阿戈尔人可以清晰地看到这座庄严建筑外墙上神像浮雕的距离。
“你看到了吗?就在那里。”女孩干瘦的手指指向教堂,“不过我们一般不会在这个时候去教堂的。”
“教堂?”
艾基海勒尔冷不丁笑着丢下一句讽刺。
“这个教堂,挺不错的。”
他本以为自己会在接近它时,感到不受控制的愤怒。他以为自己会因为一瞬间联想出的梦魇和血浆的腥臭失控。但他没有,他很冷静。因为对野兽而言,是没有仇恨这种东西的。它们的一生牵扯生死的事,不过是在重复捕猎与被捕猎。
艾基海勒尔离群索居太久,和深海搏斗过深,属于野兽的滚烫尖锐的思维恰到好处地渗透了仇恨的硬壳,流进了被包裹其中的心脏。他仍然拥有血性,血管里流着恨不得将仇敌剥皮饮血的汹涌杀机;但复杂的仇恨被简单化后,他也可以在任何他需要的时候保留理性。
复仇?狩猎?
无论哪个,他都给予期待。
艾基海勒尔走上前一步。
被女孩拉住了。
“诶!你们不是要找人吗?这个时候,教堂应该没有人的。”
她连珠炮似的蹦出一串话,似乎是被艾基海勒尔的冷脸吓到了,说完之后立马松开了手,隐隐有往斯卡蒂身后躲的架势。
“……好啊。那么择日我再上门拜访吧。”
“你说话真有礼貌,就像教士教导我们的一样。”安妮塔的表情不掩困惑,“但我为什么觉得你说话时不是说的话本身的意思?”
“也许吧,小孩子总是会有些直觉很敏锐。”
艾基海勒尔突然没了去找教堂里的人麻烦的兴致。他又想起歌蕾蒂亚和被对方带走的幽灵鲨,想了想,又想了想,决定冷静点不要把事态催化地太过。
但他心中的愉悦不因这戛然而止而有半分消减,反而因为猎物的逃脱更加澎湃。他的心跳加快,砰砰地撞击胸腔,连呼吸都因此变得粗重而炽热。
逃吧,逃吧。你能逃多久,我很期待。
让这场狩猎再有趣一点也无妨,只要你愉悦到我,我不介意给你一个体面的死法。
无论心中想了什么,无论心情怎样激昂,艾基海勒尔明面上还是一张冷脸,不过唇角的弧度饶有兴味地扬起了一些。
“是么。我想有些事确实需要一个合适的时间才能开始。”
他低头对安妮塔说:“你饿了吗?我之前听到你肚子叫了。”
“啊。”
女孩的表情窘迫了一下。
“是啊,走了这么久,我肚子都饿了。”
她看了看斯卡蒂。
“多长时间,那个人会出现?”斯卡蒂问。
“一段时间?”
“具体的。”
“……唔,两天?因为食物快要没了,每次大概是这个时候,教士就会走到我们之间,和我们亲切地说话。”
“那,好。”
“太好啦。”
安妮塔真的在为如教典所言帮到了他人,哪怕是外来者而高兴。
“我们找吃的去。”
她一手抓住一个阿戈尔人的手腕,轻轻朝前拽去。属于陆地种女孩的体温从腕部传来,艾基海勒尔有些不适,但他又觉得这个陆地种女孩又麻烦(问题很多),而且好像也不那么恶心,他忍了忍,勉强不露出可怕的表情,不把胳膊甩开。
那就去吧,去跟她找吃的去。
艾基海勒尔在心底妥协了一点。
什么时候能砍主教呢?(思考)
可以剧透的是偏cp向的歌蕾蒂亚和蒂蒂的剧情,前者基本是天降青梅+上下级+搭档+保护者支持者的模板,后者比较薛定谔,是纯天降+梦中谈恋爱(?)的模板。
是的,蒂蒂的cp线是艾基x浊心蒂的IF。
以及,dbq!!火蓝之心剧情在这个SS之前,这段剧情可能不会出现了非常抱歉(土下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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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二·不散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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