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空杳杳西风老》不思秦取

268、朦朦沉醉

　　说是尝试，最后不过是把能拌着饭菜同食的配料齐齐放了个遍。

　　还以为寻自己来是有事交代，眼见宴会过半，也不曾有过别的言语交流，李屏香一边吃菜，一边用余光注意着他目光投去的方向，在用了一块酸枣酥后，李屏香忽然放下了筷。

　　他微小的动作，像是什么大动静，施正卿在下一瞬也放下了筷，然后略感意外的问道：“香儿今日胃口不好？”

　　抬头看时，他的目光还在对面，李屏香感觉有些怪异，但未明言，而是饮了一口荔枝饮后，与他一同看向了对面的人。

　　“施相公，为何一直看着还南王与秦王？”

　　他侧目一笑，用一种意味不明的目光打量着李屏香，问道：“香儿难道对还南王没兴趣吗？”

　　李屏香微微蹙眉，没有回答。

　　他再次笑了笑，转头看着对面，说道：“还以为没见过还南王的人，会与我一般多看几眼呢！”

　　“是这样啊！”李屏香似懂非懂的说道。

　　“是啊！怪我太认真了，感觉还南王与李长逸的眉目有些神似，一时间忘记与香儿说说正事了。”施正卿说是如此说，他依旧目不转睛的盯着对面的两个人。

　　“不妨事，今日不用去表叔那里，算是比较空闲，宴会后也有时间。”李屏香客套的回答。

　　听着李屏香话，施正卿下意识的点头表示明白，然后在舞姬们跳完舞，下一舞的乐声响起时，他撑着下巴，似笑非笑的转头问道：“香儿见过李长逸吗？”

　　“施相公说笑了，香儿今年九月第一次来长安，怎么会见过呢？”李屏香不太懂的说道。

　　“听魏蘅说香儿与堂兄的关系有些僵？”施正卿话锋一转，语气也变得没有那么具有攻击性了。

　　李屏香没料到他转变的如此之快，一想到北野崇扬，他的表情是毫不掩饰的难看。

　　“魏郎说了什么吗？”

　　混杂在乐曲之中的话语轻到不仔细去听都会怀疑没听到的程度，施正卿稍作思考，扬起嘴角，将目光放到了李屏香身侧一脸沉醉宫乐的公伯徊身上，也放低了声音，说道：“魏蘅自然会将所见所闻详细告知于我。”

　　“其实没什么，他受伤了，会耽误他的工作，他心情不太好而已。”李屏香将手里的荔枝饮放到了几案上。

　　施正卿看着他的动作，又扫了一眼几案上他吃过的菜肴，说道：“益州产糖，风容郡王的口味也更偏甜口，不过，怎么这几份糕点只尝了酸枣酥？”

　　“不喜欢麦面糕点，吃起来口干，这酸枣酥看起来比较软和。”

　　“呵呵……”

　　施正卿轻声的笑让李屏香有些懵，“施相公今日怎么有些奇怪？”

　　“哪里奇怪了？”施正卿反问。

　　“一会儿说还南王，一会儿说北野崇扬，又……”说着说着，李屏香发觉其实说来说去都和自己有关。

　　他后知后觉，便止住了往下说的嘴——安西节度使果然不是外表那般易懂的人。

　　今时今日算是真正与他面对面，越是近距离接触，人越是难以伪装。

　　没能从他的笑颜之中看到一点点暖意。

　　他看似毫不搭边的东一问西一问，其实全部都是他布下的陷阱。

　　轻而易举将要人性命的陷阱精心包裹成人畜无害的柔软的丝网，等到猎物莽撞无知的脚踏其中，察觉到危险，为时已晚。

　　身体本能的警惕起来了，李屏香直视着他乌黑无光的双眼，淡然问道：“施相公想说什么？”

　　施正卿依旧浅笑，那能看穿一切的乌黑眸子突然有了光彩。

　　“堂兄他也不爱吃面食。”

　　以为施正卿会说出来什么令人震惊的话，此话一出，李屏香的表情差点没有控制住，怔了一下，他问道：“施相公怎么知道？”

　　施正卿相当得意的说道：“去京兆府的时候悄悄问过万三的叔叔。”

　　在京兆府的火房与厨子打听过北野崇扬，厨子说不如去问万三郎，因为他们是同年进京兆府做事的，一直感情不错。

　　而李从琬也曾说过如今北野崇扬与京兆府里的万荣青有交情。

　　听得施正卿也如此说，李屏香不由得感慨道：“是万三郎啊！他与北野崇扬的关系确实很好。”

　　将李屏香有些失落的样子看在眼里，施正卿挪了挪身子，靠近了他些，微微低头说道：“香儿可知对堂兄有好感的人不在少数。”

　　李屏香自然明白这件事，说道：“有时某很庆幸他不是女儿。”

　　“没错！”施正卿深以为然，“堂兄若是女儿身或许人生会更悲惨罢。”

　　“悲惨吗？”李屏香将他的话咀嚼过，不太理解，“施相公此话何意？他就算是女儿身，也不至于用悲惨二字去形容他的一生罢。”

　　“以后香儿了解堂兄了就会明白。”施正卿没有继续解释，而是拉着他的衣袖，问道，“话说回来，香儿可有找过李默永？”

　　李屏香问道：“找长川郡公做甚？”

　　施正卿哎呀一声，凑近他的耳边说道：“香儿难道还念着旁人？”

　　“这……”李屏香无奈的侧目问道，“施相公知道了？”

　　“我都如此明示了，肯定知道风容郡王对堂兄的心意。不过，你不会如此之快就败下阵来了罢？”施正卿神色认真的点头问道。

　　“并未。”李屏香叹了口气，“确认喜欢他以后就去找过长川郡公，也找过黄文姣。”

　　“嗯！我怕你不知道，叫你来是让你趁着今天的好机会去见李默永，将与黄家娘子的事说清楚。既然已经处理好了，我也就不用担心了。”施正卿这才放心，

　　“该划清界限的。”李屏香笑了笑。

　　“还笑得出来？不加把劲儿，我的堂兄要遭遇的事可不止被城畦润打一顿这么简单了！”施正卿陡然发问。

　　“额……”李屏香的笑容立刻消失，苦恼不已的说道，“急不来，要等见过还南王才能有出路。”

　　“好巧不巧，我的堂兄也是此般想法。”施正卿遗憾的说道，“堂兄也不怕还南王今日就派人将他关牢里。”

　　听到北野崇扬也要去见李承霖，李屏香的苦恼越发多了，毕竟先前在京兆府时，北野崇扬就说过要寻求李承霖相助。

　　考虑到此地不是讨论解决办法的好地方，李屏香只能退而求其次，忍不住问道：“施相公，为何如此关心某与他？”

　　施正卿并不意外的低声笑道：“虽然我也是北野氏的后人，但是我终究不姓北野，所以北野氏的家规管不到我。而我那三位堂兄，独崇扬堂兄在长安长大，算长在阿翁膝下了，阿翁再怎么疼我宠我，感情上还是比不过被阿翁看着长大的崇扬堂兄。”

　　仔细听完，李屏香还是不太明白，施正卿瞅着他皱起的眉头，像是陷入了回忆：“每日都会梦到李长逸，夜半三更醒来，一人躺在榻上，孤独的感觉会让我想起我已经失去他了这件事。不妨告诉香儿，我放不下他，外人无法理解我有多爱他，我对他的感情于大多数人而言不过是笑话。因为我明白，哪怕他还活着，他也不可能与我一起，先不说我是男人，就算我是女人，我们之间也不可能。我们的爱，是会杀死对方的利刃。我都不知道我需要用多久年月才能彻底接受他离去的事实。我想既然暂时接受不了，不如找点别的事，失火案也算是我打发时间的事。当魏蘅说起他看到在京兆府外的你与堂兄时，他说在你的脸上看到了曾经的我，也在堂兄身上看到了曾经的李长逸。你都不知道我有多难受，这条路太苦了，你怎么也和我一样成了一个痴人呢？可我也很高兴，像我与李长逸，那么你对堂兄的心意也绝不逊色于我。我想我该帮帮你，我不能失去李长逸，我自然也不能让你失去堂兄。”

　　听着施正卿那洋溢着充沛情感的话语，他情绪低落的模样落入李屏香的眼中，刺激着李屏香本来还犹豫的想法。

　　“某不能失去他。”

　　心里的想法顷刻间坚定，也不加隐瞒的脱口而出。

　　施正卿闻之，倍感欣慰的点点头。他明白李屏香有这个想法，如果没有今天的刺激，他也不会放弃，只是时间会更久罢了。

　　“不知施相公让靖王殿下接受用了多久时间？”李屏香不自觉将北野崇扬与李长逸做了对比，他感觉传闻里寡言少语的李长逸应该更不好相处。

　　“这是想看看你需要多久时间吗？”施正卿拆穿他的心思后，也不藏着掖着，大方说道，“让他真正爱上我花的时间肯定比你想象得更久，没有一丁点的参考必要。不过，能与他有肌肤之亲所用的时间，很短。”

　　李屏香难以置信，“当真？”

　　“然也！”施正卿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了头，他抱着手臂说道，“正是春思浓荡千金夜，衣带轻解凤凰枝，莺啼红渍惊宿月，云落如雨露蘸香，日月不知相思苦 ，笑谈慵倦也无眠，欢乐难寻怨多情，朦朦沉醉又何妨？”

　　如此直白的话，李屏香是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他只能摆出一副略显尴尬的表情，说道：“施相公真是不见外。”

　　施正卿笑嘻嘻抬起头说道：“其实，很痛的。”

　　“哎……”李屏香忍不住笑，轻轻摇着头，无奈的说道，“某记下了。”

　　话没有说几句，大殿忽然之间安静。

　　李屏香下意识的看向施正卿，发现他正盯着对面，也随之看去。

　　只看到站起来的李承霖一脸不快的拱手说道：“陛下，臣突感不适，先行告退。”

　　李长明点头应允：“阖欢，去送送叔父。”

　　“不必了。”李承霖不再多言，回绝以后，便走至李长明面前，再次拱手，□□而去。

　　李承霖从眼前走过后，同样脸色异样的李承光像是想起了什么，蓦然抬头，拱手说道：“陛下，微臣去送送霖儿。”

　　有些惊讶的李长明愣了一下，然后摆手说道：“有劳秦王了。”

　　李承光几乎是追着李承霖离去的，望着他们二人消失在屏风后的身影，李屏香感觉有些不安。

　　“乐起——”

　　没有时间去细细体会弥漫大殿的诡异气氛，阖欢出声令停下的乐声再度重奏。

　　回头时才发现方才跪在前面的舞姬里有人瘸着腿被同伴搀扶退下。

　　下一曲的宴舞的裙摆飞扬，看不清对面的情况，不过还是看到在人影交叠中，有宦官于大殿中央稍作停留。

　　“到底发生了什么？”李屏香喃喃自语道。

　　“明日……”施正卿侧目说道，“香儿，明日去一趟还南王府。”

　　并不太理解施正卿的话，李屏香疑惑问道：“为何？”

　　而施正卿闻之粲然一笑，“直觉！还南王的心情不太好，害怕堂兄会出事。”

　　依旧疑惑的李屏香盯着他的笑颜许久，抿唇说道：“某明白。”

　　那别有深意的笑容，定然埋藏着别的秘密。

　　同样的，李屏香的直觉让他提防眼前这位安西节度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