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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骑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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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锁“当啷”一声挂上,江沅将头埋低,隐隐有啜泣声传来。
临近天明之时,迷烟的劲儿渐渐过去,奴隶三三两两清醒过来,江沅眼见着头顶小窗里透出丝丝光亮,把身子往里挪了挪,躲在更深的阴影里。
“噌!”
江沅身子猛地一抖,察觉到一双粗糙干裂的手顺着自己腰间往上,他没有吱声,只又往旁侧躲了躲。
“躲什么?”那人嬉笑的声音响起,周围的人也将目光投往这处,顿时哄笑大起。
江沅的手指轻轻掰住他的手腕,压低声音道:“我很贵。”
“嘿,你们听他说什么?”那大汉站在头顶天窗下,晨光投在他身上,露出一副粗犷却伤痕累累的身子来,他指着角落里的江沅,嘲讽道:“区区一介奴隶,也敢说自己贵。”
大汉抬手捏住江沅的下巴,逼他抬起头来,嘴角带着下流的笑:“那你倒是说说,有多贵?”
“你的命。”江沅轻声说。
“都是下贱命,装着身娇肉贵也没什么意思。”大汉松开手,一脚踹在他当胸,嗤了一声道:“要不是还有那甘大少爷和谢大少爷,今日我非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江沅吃疼地将身子侧翻过来,并未还嘴。
“噌噌噌。”
熟悉的脚步声传来,所有的声音霎时静了下来,奴隶个个秉着气,躲在瞧不着的角落里,生怕被逮出去,一旦出了这个门,绝无生还之机。
不出所料,江沅仍在名单之上。
江沅双手被反绑在身后,眼睛上蒙着黑布,耳边传来马蹄踏地声和嘶鸣声。
黑布猛地被揭掉,江沅被头顶的太阳刺得睁不开眼,半晌才看清周围的场面。
几面大鼓立于八方,鼓旁插着代表各世家子弟的旗子,江沅顺着扫过去,最北边是谢云旗的银旗,他转着瞳眸,瞧到甘遂的红色旗子立在银旗旁,属西北面。
他面上的神情松懈了几分,后背的疼痛也弱了不少。
“猎物到!”台上的八字胡男子扬声喝道。
布满四面八方的士卒呼喝声大起,好一派雄壮之景。
江沅侧眸瞧去,被抓过来的奴隶个个吓得脸色煞白,有的甚至裤间滴着水,两条腿抖得筛糠一般,这一幕却像是取悦了那些高高在上的士族少爷,个个满脸堆笑,唯有谢云旗,表情冷硬如冰。
“今儿咱们可说好了,这些猎物谁抢到算谁的,别到时候有些人又跳出来袒护。”甘遂扬着手里的鞭子,笑得肆意,眼神饱含深意的盯着谢云旗。
谢云旗把手中的茶杯重重搁在案面上,抛出了句杀人诛心的话:“你能挽起弓再说。”
“只靠那匹快马追人鞭打,呵。”他斜瞥了甘遂骑着的黑马一眼,嘲讽道:“出息!”
周围的几个世家子弟闻言都低下头抚着马颈,不想惹事。
“那就等着瞧。”甘遂将鞭头死死摁在掌心,咬牙切齿盯着江沅,冷笑道:“今日我非取他性命不可!”
谢云旗没搭话,冷笑一声转身去牵马。
哨声响彻云际。
八匹良马齐齐狂奔而出,清脆的马鞭声此起彼伏,江沅想都没想自北而逃,不顾耳侧穿云而来的利箭,急奔逃命。
奴隶被箭穿喉倒在江沅面前,他心脏猛地一停,转头瞧着箭射来的方向,周氏小公子周奇钰得意一笑,垂首搭箭,不用说也知道下个目标是谁,他瞅着人多的地方跑,把自己混在人群中,与此同时,自己也在被裹挟着走,稍稍偏离了北方。
“他们过来了!”身边的奴隶大叫着做鸟兽四散状,江沅被挤得摔在地上,眼见着马蹄狂踏而来,一旦躲闪不及,整个人就会被踩成一团肉泥,他想也没想往斜坡滚了下去,眼前天旋地转,隐隐约约中似乎看到兄长在叫他。
“砰!”
江沅的脑袋重重撞在老树上,眼前一阵发黑,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刚费力从地上爬起来,抬手一摸额头,手心被染了一片血红。
甘遂骑着马居高临下盯着他,嘴巴一张一合,隔得很远,风声萧瑟,声音不能完全听得清楚,可江沅还是看懂了他的口型,他在说:“你死定了。”
江沅一转头便往相反的方向狂奔,也顾不得所去之处是不是北方。
“甘遂!”谢云旗策马而来,脸色差得厉害,他厉声喝道:“这不是你的地盘,你想乱了规矩?”
“规矩?”甘遂咬了咬牙关,恨恨道:“我就是规矩,他一条贱命,我就是杀了他,谁又能把我怎么样?谢云旗,别忘了,你们谢氏也是寒门出身,我想除掉你,并非难事,你最好还是乖乖做你的缩头乌龟,和你父亲一样韬光养晦,别乱出头,否则,你们谢氏就是下一个江氏!”
谢云旗阴狠地盯着他,半晌后从腰间摸出一把雕了兽的匕首,冲着甘遂的马屁股就是用力一捅,马受了惊,顿时狂奔起来,任甘遂怎么也拉扯不住。
“马惊了,马惊了!”跑马场内所有人都大喊起来,根本顾不得奴隶的事,这甘遂身份尊贵,若是在雷首马场出了事,那他们就是有多少脑袋都不够砍的。
江沅远远的就瞧到甘遂的马狂奔而去,看这样子还不知道要跑到哪里去,他松了口气,整个人昏昏沉沉的,眼前景象倒转,力气好似被人抽干,松松垮垮倒在地上。
谢云旗调转马头,眼神平静的落在江沅身上,却没有下马,他知道,江沅不会那么容易死。
马场内陷入混乱,八方的人跑去堵截甘遂的马未果,最后他只能翻身而下,滚了好远才停下来,整个人被摔得四肢散架,受了不轻的伤。
“阿遂,怎么样?”其余世家子弟纷纷围上去关切询问。
他指着不远处的谢云旗,气得眼睛通红,半晌说不出话来。
众人看着他们,也不敢多言,甘遂出身世家,地位尊贵,谢云旗虽是寒门出身,可他父亲军功累累,也少有人敢在他头上动土,得罪谁都不是什么好事。
“甘大少爷可真是体虚得很啊。”谢云旗骑在高头大马上,居高临下的盯着他:“骑射尚未喊停,你不会这就要认输了吧?”
果不其然,甘遂死撑着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往前走了几步道:“谁说我认输了?谢云旗,我就不信今日你能在我的手上保住他的性命!”
“你还是管好自己吧。”谢云旗凉凉扔下一句挑衅驾马而去。
马场内,奴隶的尸首横七竖八躺了一地,有的甚至被来往的骏马踩得不成模样,鲜红的血染红了身下的绿草,远远望去,十分扎眼。
江沅简单处理了下额头上的伤口,从树后出来,往北而去。
“江沅,你可真是个祸害。”周奇钰嫌恶的声音传来。
他抬头一看,周奇钰手中的箭对准了自己,眸光微闪后归于平静:“你想杀我?”
“你不该死吗?”周奇钰冷着脸道:“若不是你,一切都会相安无事,云旗不会被人暗地里指着脊梁骨骂下贱,江沅,只要你死了,就什么事都不会有。”
江沅沉默半刻,抬眸看向他,道:“他的出身,非我之过。”
“非你之过?”周奇钰被激起了怒气,愤愤不平道:“他是为了袒护你才成为甘遂的眼中钉肉中刺,若像以往那样明哲保身,他的出身一辈子都不会被人提起。”
江沅的目光投向他身后不远处,缓缓闭上眼:“那你动手吧。”
“叮!”两支箭对射,轻轻落了地。
周奇钰猛地转过身,谢云旗阴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看得他心虚不已,手指无措的抓着一支箭,低下头喃喃解释道:“云旗,我……”
“我告诉过你,不要动他,你当耳旁风么?”谢云旗厉声喝道:“今日这支箭你若敢射在他身上,我会杀了你!”
“他会毁了你。”周奇钰不服气地顶了一句。
谢云旗喝道:“那是我的事,你少掺和,滚,别逼我揍你!”
烈日当头,谢云旗背光而立,江沅看着他,忽觉全身都有了暖意,他轻抿着唇,半晌后幽幽道:“救命之恩……”
没等他把客套话说完,谢云旗沉声的质问劈头砸来:“为什么不躲?”
“什么?”江沅抬眸望着他。
谢云旗一字一句重述道:“我问你,方才为何不躲?”
“他骑着马呢,躲不过。”江沅低下头,笑得有些勉强。
“撒谎!”谢云旗黑漆漆的瞳眸紧盯着他,戳破了他的谎言:“你有多想活着我很清楚,即便毫无胜算,你也不是坐以待毙之人,他跟你说了什么?”
江沅固执道:“都说了没有。”
“回答!”谢云旗厉喝。
马蹄声渐近,谢云旗瞳眸猛地放大,惊慌喊道:“快跑!”
江沅回过头,甘遂的箭应声而出,他停在当地,眼神平静的如同一汪死水,毫无波澜,耳旁传来利箭刺破冷风的尖锐声,谢云旗的箭猛地射出,周围人顿时大喊起来。
“甘少爷中箭了,快去请大夫!”
马场再次陷入无解的混乱,甘遂“砰”一声落了地,身子不住地抽搐,瞳孔渐渐放大,嘴巴张了又合,没等他说完话,哽在喉咙里的气便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