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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1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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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什么?你享受了十几年的东西,一朝都没了。所有人都在看你笑话,所有人都在踩你,平时对你笑脸相迎的人,居然给你摆脸色,居然敢挤兑你!那时,我刚嫁到吕家,有了荆儿,荆儿生病了,官人刚好不在家,我抱着荆儿,顶着风雪,去求阮家,阮家却要我十两银子,才肯送荆儿到襄阳城找大夫。我说我是吕家少夫人,你先救人,银子,我随后给你。可他们却讥笑我,一个庶出的,连族谱都没进的贱种,怎么能有银子。我求他们,给他们磕头,他们就是不肯帮我。我抱着荆儿,哭着走在雪地里,五十里地,我冻掉了两根脚趾,可荆儿却活生生烧死在我怀里。自那天起,我就发誓,我定要你吕家鸡犬不宁!家破人亡!”
她的面目恐怖,但两眼放光,仇恨让她不再可怜与孱弱,她用戴着镣铐的双手,拉着牢笼,再次站了起来。披散着的头发,在幽暗的油灯映衬下,如浮魅般,不停摆动。
“我逼死阮大有,用了十七年,他苟活了十七年,我发卖了他的孙女,就是让他全家,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我都做到了,都做到了!可你呢?你们呢!你们这些始作俑者呢?告诉你,我横行乡里,我狐假虎威,我欺压亲族,都是故意的!吕博启最看重什么?名声!那我就要毁了它,吕博启爱妻护女,那我更要毁了你们!让他在地下都不得安宁,让他后悔托生到吕家。”
听她说了这么多,我却没有半点同情,如果一个人为了私心,都可以这么厚颜无耻,那世间即是地狱,无道轮回。
“我千算万算,却没料到吕博启养了你这样一个贱种。别的本事没有,就会勾引男人。白家的那个轻骨头,第一次见到你,就要把田产还给你。襄阳王见过你,就要为你来害我。你个贱骨头,你个狐狸精,你个小d妇,你个yj货……”
我转头问吕楚,我可以走了吗?吕楚颤抖着嘴唇道,子箩,阿娘她是逼不得已。我回答:是人,就有逼不得已的苦衷,若都如她般杀人、害人,那这人,还有活着的希望吗?吕楚听完,神色怪异。我不再管他,拉着张家大娘,离开了大牢。身后,老毒妇的咒骂声,一直没有停歇过。
第二日,张小哥跑来告诉我,吕黄氏在牢中自缢了。小玉听完,摸着左边的脸,呜呜的哭了。而我,让他把吕楚寻来。
吕楚来了,他的悲痛显而易见。我请他坐下,他木然的坐下,我请他喝茶,他机械的喝着。
“四婶婶走前,要见我,是你们商量好的吧?”我问他。
吕楚沉默。
“见完我,她自缢,也是你们商量好的。”
吕楚眼神飘忽,他似乎不敢相信,我能勘破他们的计策。
“你们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我心软,像骗父亲一样,骗我。然后,你再靠着我,我再靠着襄阳王府,重振你们家业,当然,重振家业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找到机会,反噬我,替你父母报仇!对吗?”
吕楚依然沉默。
“可我要告诉你,经历过太多的人,心就不会太软。这点,看你母亲,你就应该知道。我是不会同情你们的,更不会像我父亲那样,盲目起善心。话已至此,你我各守本分,从此互不认识,都苟活于这世上吧。”
说完,我回了后厨,和龚毋氏一起,做起了四喜糕,这糕是玲珑阁掌柜,为自家女儿笄礼而专门定制的,我可不能马虎了。
四喜糕做好,我让张小哥送去,便回了屋中打络子。刚打好一个“年年有余”,张家大娘就在门口叫我,我放下手上的活计,出去迎她,大娘却说她屋里的来了,有话对我说。我有些诧异,他们历来都是直爽的人,这个样子可不多见。我回头让小玉去厨房看看面发的如何,小玉点头,去了厨房。我才把他们夫妻二人让进了屋里。
张老爹局促不安的搓着手,我招呼他们坐下,张家大娘倒很坦然,张老爹斜着身子,只坐了一半。
“小姐,东家的事,我们做佃客的本不该多说什么。可我听屋里的说,那老虔婆对您说了些不该说的。所以我也有话对您说。”
都说人死如灯灭,无法无踪,可似乎不是这样。在我点头后,张老爹对我说了另一件事。
那时,张老爹还年轻,未曾娶妻生子,跟着自家大哥,成了吕家的佃户,每日在田里忙活。一日,吕老爷,也就是我爷爷,召集了所有佃户,说家里的小公子丢了,请大家帮忙寻找。小公子丢了,可是大事,所有人立即放下手里的活去帮忙。但到了吕宅,所有人都觉得蹊跷,吕宅大门是有插销的,小公子刚会走路,既走不远,也打不开门,若人不见了,只能是被人抱走的。可吕氏老宅,既有四五个丫鬟、婆子,还住着两房太太,想要悄无声息的抱走小公子,是根本不可能的。
众人先到院中看了水井,还派人攀了下去,也没什么发现。吕老爷又一一询问了家中的奴仆,是否曾有外人来过吕宅,所有奴仆都摇头,都不承认开过大门。无法,吕老爷让大家都散开,房前屋后,水沟水渠,田地果林整个村的去寻找,就这样找了三天,却一无所获。吕大娘子半生,只生了这一根独苗,如今人不见了,一下就急病了。吕老爷老来得子,宠爱这孩子犹如眼珠,突然不见,弄得他也是茶饭不思,神情恍惚。
小公子走失快一个月,他到襄阳城卖粮,遇到一个巴中人,要卖一对平安镯,他看着有些眼熟,就用所有粮款换了那对镯子。带回吕家,吕老爷一看,正是小公子手上的那对。立即带了人,找到那个巴中人,扭送去了官府。一顿板子、夹棍下来,巴中人招认,孩子被他卖给了老乡,镯子他留下了,想换两个钱花花。
吕老爷带着他和另一个佃户,乘船逆流而上,追到巴中,在一户田姓人家那里,找回了小公子。找回小公子,吕老爷越想越不对,回到家中,找来绳子,就把看顾小公子的奶妈绑了送到官府。还没等用刑,奶妈便全召了,是二太太串通本家,把小公子卖了。
“所以,老爷才把二太太和吕子行赶出家门。后来,二太太死了,老爷病重,吕子行上门尽孝,老爷感念他也是骨肉,又在外吃苦受累,才让他当着族人的面发了毒誓,重新认回了他。但老爷到最后去逝,也没让他把名字改回来。这桩丑事,除了吕博申和我们几个老佃户知道。就再没人知道了。”
听完,我给张老爹跪下了了,我家两代,都受了他的恩惠,这个礼他受得。见我如此,张老爹慌了,也跪在地上,道:“小姐,我没别的意思。跟您说这些,就是怕您心软。你们家真不欠她什么,她们黄家,怎么尽出这些没天良的坏坯子!”
油灯下,我提笔写道:
“风波易起,舟楫横、应是孤独客。霖霖烟锁江淼,渚洲沙坪,飞鸟无踪。空山唯起静语,飞流击石处。凭栏叹,云重墨染,不知前路遥漫漫。萧声渐起人更愁,道不尽、惊沙拍暗流。昔日故土唱晚,曲终了、他年桃花。乌衣巷前,幻影卓卓,皆为过客。且听此、红尘往事,只做了堆土。”
我写完,龚毋氏也提笔写道:
昆仑白雪万仞山,千尺寒冰始雕成。
轮切水磨刀百锯,才有冰心到玉壶。
知她在劝我,我拉着她坐下,恭敬的询问:“大娘子,哪里人氏?今年几何?怎会流落至此?”她和我点灯谈了一夜,我突然顿悟,这世间,山看多了,也就看不见山了;水看多了,也就看不见水了。当山不见了,水不见了,人也就真的释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