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7、16 ...
-
我花了十几日,打了九百九十九个“年年有余”的络子,为新岁做准备。
到了小年那日,在我店里买糕饼的人,可以抽一支蜜华签,签子上,都有我与龚家大娘写的一句吉利话,总共九百九十九句,虽是简单的招财进宝、财源广进、四季平安、琴瑟和谐、五福临门……却没有一句重复的。一时间,一传十,十传百,引得襄阳城的人都赶车来购买。九百九十六包糕饼,不到两天天,全都卖完了。我足足赚了一百二拾两银子,小玉高兴的直怕巴掌。我送给张家大娘、小玉、龚家大娘一人一个我制的钱袋,每个钱袋里装着六两银子。小玉看了,不好意思的要还我。我冲她摇头,让张小哥送她回家,与一家人好好过个年,小玉感激的含着泪,与我道别。
祭过灶后,我和龚家大娘一起回了济远村。稍早,我就卖好了一只羊,放在张家的院子里。今日,拜托张大哥宰杀了,请所有佃户吃羊肉,喝了羊肉汤。佃户门拿着自己酿的新酒,捕猎到的山珍,曛好的腊肉,全都聚到了张家。有孩子的人家,我也准备了红包。看着孩子们捏着红包,在院子里兴奋的玩耍,我突然感觉有点遗憾,自己不嫁人,将来不能有孩子,还是蛮可惜的。
新酿的米酒甘甜好入口,再加上天气冷,不知不觉,我喝下了一整壶。喝多了,我就想起钟萼花,想起井,想起披风,还有那块油毡,我似乎把它收在了柴棚,或许它能幸免于难。我站起来,借口醒酒,躲开人群,摇摇晃晃的回了老宅。
老宅破败不堪,钟萼木也被烧焦,井架再次倒了,天气冷得一喘气就能冒白烟。在京城时,舒荣公主曾邀请我,等入了冬,就去她别院,用上林苑的泉水汆飞鼠肉,最是香甜可口了。我没等到,也不知她会不会想起这个邀请。
我在柴棚的最底下,翻到了那块油毡,它已满是污迹,我抽了出来,抱着它,坐在井沿上,望着烧焦的钟萼木,脑子里什么也不想,只觉着很舒服,这样坐了许久,不远处一个声音问:
“不冷吗?”
我笑了,人的情绪很奇怪,九百九十九份糕饼,我留了三份,而且还神使鬼差的带在身上。
“不冷。我今天喝了酒了。”不知是不是因为米酒的关系,我居然没称自己民女。
襄阳王披了一件银色的狐皮大氅,站在门肩上,还是那么高,那么威仪。
“还说这东西如何给您”,我从袖子里掏出一份糕饼,上面绑着一支蜜华签,我一手夹着油毡,一手举着糕饼。
襄阳王大步走近,接过糕饼,问:“不会又是你特制的吧?”
我捂嘴笑了,笑够了,我道:“没想到,王爷还真吃我做的糕饼。王爷不是嫌我做的难吃吗?”
襄阳王面色微怒,口中却道:“糕饼难吃,但人对我胃口。”说完,眼不眨的盯着我。
这次我没跪,也没惊慌,都说酒壮怂人胆,有些事索性说开了。
“不看看签子?”我大胆的与他对视。
襄阳王面无表情的打开了密华签,我抢了过来,上面是龚毋氏的字,写着:心想事成。看过后,我把签子还给了他。
“心想事成,那肯定不是指我了。王爷你宏图大志,儿女私情么,只是劳累之余的一点调剂。”
他收好了签子和糕饼,背手道:“你为何这样肯定?出手帮你,于我政务上,有何助益?”
“这点上,您是真心帮我。可真的纳我入府,您不会!”我脸上带着醉笑,“您忌惮于国主,您更忌惮太子。所谓‘进了府,也是让人头疼的,’只不过是您骗小姑娘的手段。或许有很多姑娘都是这样的,只要您给点希望,就把身心托付于你,然后……然后就没有了。”
“吕子箩,你何出此言!”这次,他是真的怒了。
“以您的身份,我入府做妾,是要报皇舆司的,我的出身、家谱,都是要记录在案的。不做妾,入了府,我做您的侍女?丫鬟?还是~做佣人?若将来,我怀孕了怎么办?孩子如何入宗籍?对了,您还可以把我养成外室,我们成就一段露水姻缘。”
襄阳王面色铁青,眼里全是杀气。
“您不缺女人,更不缺像我一样的女人。王爷为我做的一切,我铭记于心。将来有机会,我,吕子箩一定会报答您的,但绝不是以身相许。”
“那本王只要以身相许呢?”襄阳王弯腰靠近我,我们鼻子抵着鼻子。
我没躲,只是报紧了油毡。
“我无法反抗,邹县令的事,已让我看清了权势到底是什么。可在您用强权之前,我也要让您知道,我的心已交给了另一个人。”
才说完,我的下巴便被人钳住了,力量是那么大,疼得我差点流出眼泪。
“是谁?”
“这块油毡的主人。父亲凄惨的归乡,突遇暴雨,棺木要被淋湿,他出现了。雨太大,人太伤心,人情太悲凉,”我终究是哭了,不知是疼的,还是因为那些不愿回忆的旧事,“所以,遇到他那天,我就把心交给他了。”
渐渐的,我鼻子喑咽了,不停的吸着鼻翼,整个人也颤抖起来。
襄阳王放开了我。
“假如没遇到他,王爷,您就会是我的那根救命稻草,即使知道最终的结局,我也会和您在一起。没有名分也好,一杯鸩酒也好,死了进乱葬岗也好,我都不在乎。可现在,我抓到了另根稻草,他已是我的全部”
襄阳王冷冽的道:“你说过,你不会嫁人的。”
我点头,“是,我也不会嫁给他,可我会一直把他放在心上。世上,不是所有的爱慕,都能结成夫妻的。成了夫妻的,也有同床异梦的。更有的夫妻,大难临头,便各自飞了。”
听我说完,襄阳王阴沉着脸,一言不发,直至转身离开。
他,这算放过我了?
等襄阳王走远,我掏出另一份糕饼,放在了井沿,很想拆开上面的蜜华签,但还是忍住了。
回到张家,龚毋氏已在门前等我,我抱着脏兮兮的油毡,她却没问一句,只让人套好车子,我们一起转回了城里。
从栗大夫那里接回母亲,把她安顿好,龚毋氏就退下了。我坐在床边,从袖中掏出了最后一包饼,拆开了上面的蜜华签,签子是我写的,上书:五子登科。《宋史窦仪传》有载:仪学问优博,风度峻整,弟俨、侃、偁、僖皆相继登科。冯道与禹钧有旧,尝赠诗有“灵椿一株老,丹桂五枝芳”之句,缙绅多讽诵之,当时号为窦氏五龙,这就是“五子登科”的典故。可对于一个不愿成婚的女子来说,怎会有孩子?还能及第登科?这四个字好像不是彩头,而是讽刺。我突然觉得全身无力,不由自主地牵起了母亲的手,放在脸颊上。母亲手掌的温暖,让我恍惚,似乎她只是睡着了,从未生生了这场病。
早晨醒来,身上多了一件貂皮氅,我抓着它,羞愤的骂了一句“Y贼!”,便心情复杂的,把皮氅仔细的收好。想起放在桌子上放着的蜜华签,急忙回身寻找,燃尽的蜡泪下,原本放着的签子不见了。想起签子上的内容,我一会儿脸上飞红,一会儿脸色苍白,这个坏蛋!他干嘛无端偷走了签子?弄得我心神不宁,张家大娘说的对,他就是个冤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