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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六章 ...

  •   鲍望春,在,大沙街,16号。

      问了一路,终于在破晓之前,我找到了大沙街一带。

      街道上渐有行人,都是些穿着粗布衣服,挽着袖子的活路人,街口的店铺也开了门,搭了架子,开始卖早餐。

      斜旁,几株树木,在朦胧的天色里,看不清楚形状,浓成一团墨。

      16号……

      我数着一幢幢房屋门前的门牌号码,寻找着……12号,13号,14号……

      “笛,笛。”

      一道微蓝色的光照来,我本能的用手挡了眼睛,往旁边让了让,拐进巷子,站在离巷子口不远的地方。

      车在巷口停下了,我准备走出去,刚走了几步,就见车门开了,两个人从车上走了下来,其中一个,就是鲍望春。

      鲍望春!

      我的血液在瞬间叫嚣起来,我喘息着,想走上前去,却见他皱着眉头,似乎想对另一个人说话。

      那个与鲍望春一起下车的人我并没有看见他,他站在我的视线之外,在他下车的时候我并没有注意到他,只隐约见了一个身形。

      我将自己隐藏进可以清楚看见鲍望春的地方,那里有一大片阴影,将我完全笼罩。

      鲍望春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吐了一口气,道:“我是不会回去的,你不要再说了。”

      “这次的事是老头子让做的,他也只是……”虽然我看不见说话的人,但是从他的语调中我可以想象出他的表情,无奈。

      “总之这次的事谢谢你,我们之间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这种地方也不是你这样的人来的。”我从来没有见过鲍望春这样决绝的表情,这么强硬的态度。

      “望春!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有很多事光靠我们是不行的,至少目前来说,对于这些,我们是无能为力的。”

      “这就是你的理由?”鲍望春在冷笑。

      “我希望有一天你能理解我。”对方长长的叹了口气。

      “也许吧,不送了。”

      车开走了,我还是没有看清那个人,自始至终我的眼里看到的都是鲍望春。

      我从阴影里走出来,不知道从哪里传出一声鸡鸣,他循声望去,呆立了半天,才回过头来,

      然后,他看见了我。

      他比离开我的那时候好象要瘦了,依旧穿着白色的衬衣,看起来很干净。袖管被他卷到手腕上面,很纤细的感觉。

      他怔怔看着我,接着笑了。

      我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上面全是污泥和血迹,裤子也满是褶皱。我扯了扯衣服,想让它看起来整齐一点,也不知道该和他说什么,只有看着他傻笑。

      他的笑容更大了,碗白的天空在他的头顶出现,他舔了舔嘴唇,眼睛里好象溢满了温润的东西,那不是眼泪,是我一直都想要的东西,是感情。

      我们就这样看着对方笑,不知道怎么的就抱在了一起,我忘记了过程,只记得我们在巷口抱在了一起。

      他扶着我,回到了他住的小房间里,和在广州的一样,小楼里有嘎吱的楼梯,发黄的墙壁,令人昏沉的气味。

      他的房间,布局也和在广州的差不多,躺在他的床 上,让我产生了错觉。

      “好象就在广州一样。”

      “是吗?”他端了药碗过来,扶我起来靠床坐着。

      “这药太苦。”我闻着那气味,心里就不想喝。

      “你怎么又打架了?怎么会伤成这样?”他吹了吹热气,将碗放桌上,皱紧了眉头,盯着我。

      “只要能找到你,再挨一次我也愿意。”我一脸嬉笑。

      “说起来,你怎么找到我的?”

      “我是……你别管。”我准备说出白黛琳,但是转念想想,还是别说的好。

      “那你怎么会受伤的?”鲍望春的脸严肃起来,我看得出他在担心我,“上海不比广州,这里复杂得很,哼,人命在这里,轻贱得很。”

      “对不起。”我伸手拉过他,吻了吻他的唇,他的脸蹭的一下就红了。他推开了我,转了头,又问:“你怎么来的?”

      “我偷偷跑出来的。家里人逼我结婚。”

      “结婚……是吗?”他虽然没有看我,但是我感觉到了他身体的僵硬,我从后面抱住他,用牙齿咬住他的耳朵。

      “你爱我对吗?不然你也不会把口琴留给我,因为你爱我,所以,我才会来上海。”我收紧了双臂,他的身体没有我想象中那么纤细,他也有坚硬的脊骨,结实的身体,他的背,他的肩膀比我更能承受困难与挫折。

      他不需要我的保护,所以我能给他的只有我的爱。

      “我把口琴带来了。”我一摸裤兜,这才记起,我全身上下已经被那伙打手洗劫了,那个口琴……

      “糟了。”我失声喊了出来。

      “怎么了?”他转过身来问我。

      “口琴丢了。”我老实交代。

      “怎么一回事?”

      没办法,我只得把事情原原本本给他说了一遍。

      “白黛琳?”鲍望春说这个名字的时候,我看不懂他脸上的表情。

      “怎么了?”

      “没事,我只是没想明白她为什么会帮你。以前她帮……她给我设了个套。”鲍望春道。

      “就是你逃到广州那事?你去广州,是为了避难对吧。”我终于还是将这事说出来了,尽管我不在乎他是为了什么,但是,我想了解他的生活。

      “你都知道了?”他略有些吃惊。

      “我只是听人说,然后就把事情联系起来想了想。”

      “对,我去广州是逃避,那时候我从北平读书回来,就投身军队,我认为只有军队的力量才能将这些侵略中国的洋人赶出去,只有军事力量强大了,才可以让中国与其他的国家平等,但是我错了,北洋军阀腐败无能,整个上海的人都只是沉迷于纸醉金迷的生活,权势,金钱才是这些所谓军阀眼里最重要的东西,这条路根本就走不通。有一次,上面分配任务让我去保护一个从北平来的官员,他到了百美门带了白黛琳去他的公馆,在之前我与白黛琳有过接触,关系也还不错。白黛琳到了公馆以后,那个官员就想……她极力反抗,我就站在门外,听到她的求救,我忍不住还是进去了,让他放了白黛琳,谁知道,这时候枪走火,打中了他,我被进来的人击中了肩膀,所以才落下这个毛病。然后……我就逃到了广州。”

      “套?这是个圈套?”怪不得在广州他总是将自己掩藏起来,就算被打了也不愿意还手,只有硬抗着,不去医院不去警察厅。

      “我去保护那个官员,白黛琳求救,枪走火都是事先安排好的。”他微微的叹了一口气。

      “那是谁陷害你的,为什么会陷害你?”我握紧了他的手,可是他摇摇头,似乎是不愿意说。

      “口琴这事……”鲍望春迟疑了一会,没说话,从桌上端了药来,“药不这么烫了,就算嫌苦,你也得喝。”

      “好,你喂我,你喂的话,药会变甜的。”

      ‘天赐……“

      “恩?”

      “不要再受伤了。”

      “好,我答应你。”

      药刚喂进我的嘴里,我拉过他,又吻住了他的唇,把药送进他的嘴里,药汁沿着嘴角滑下来,我一路沿着药汁吻到了他的脖颈,然后问他:

      “你看,药是不是变甜了?”

      这样的生活,就象是偷来的一样,是数着时辰过的。

      他每天很早就出去,很晚才回来,有时候甚至不回来。虽然我很闲,但是我不愿意走出这屋子一步,只有在这屋子里,我才能感觉到他的气息。

      我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但是我知道他有他自己的理想,有他自己想做的事,我不想自己成为阻碍他的人。

      他每次回来都很累,衣服上什么印记都有,黑一块,污一块,后来我才知道,他有时候会去做工,因为要吃饭。

      鲍望春

      鲍望春

      鲍望春

      我喜欢反复在他的耳边念他的名字,就好象念一次会少一次一样,这段日子是我有生以来最为幸福的,可是,在平静中,我仍能感到不安,对于以后,我几乎可以察觉到我的无能为力。他和他的朋友们常常会聚在一起谈论,或是抨击ZF,或是讨论时局,我喜欢静静的坐在一边,看他说话时的神采,他扬眉,微笑,欢呼,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都象刀子一样刺进我的身体,我的嘴里会甜,我的心里会痛。

      这一天,天气很好,我坐在书桌旁,手里是那把刻了ZTC的口琴,鲍望春告诉我,他也不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他看了我桌上的信,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把口琴给换了。我真不知道这是不是我的幸运。

      门开了,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他递了一封信给我,信上写着:周天赐亲启。这是玉卿姨的笔迹。

      我抬头看看鲍望春,他偏过头,道:“我出去走走。”

      门关了。

      他在害怕。我也是。

      打开信,信上只有短短几个字:天赐,爷爷病危,明轩入狱,见信速回家。卿姨。信封里还有一张钞票,一张船票,明天的。

      信纸从手上飘落在地上,心里的不安果然是一种前兆。

      晚上,鲍望春回来了,他坐在床 上,皱紧了的眉头一点点舒展开来,他只说了三个字:“回去吧。”

      回去。

      没有灯,所有的月光好象都进了他的眼睛里,他的眼特别好看。

      “明天,为了反抗北洋ZF的暴行,有一个游行,我不能去送你了。”

      “恩。”我点点头。

      “周……天赐。”他突然站起来,手指解着纽扣,一颗,二颗,三颗……

      “鲍望春。”我念着这个名字,抱住了他,然后跌倒在了床 上。

      “天赐……我们都有自己必须要做的事……”他的话,淹没在吻里。

      第二天一大早,我醒来时,鲍望春已经走了,他睡的那一边已经凉透了。

      小心的关了门,我低头看了看自己,什么也没有,来的时候是这样,走的时候也是这样。
      嘎吱作响的楼梯,发黄的墙壁,令人昏沉的气味……这里不是广州是上海。

      陌生的街道,来上海这么久,第一次,我感到了陌生,虽然还是夏天,我身上已经冒了虚汗,手脚似乎也软了。

      “黄包车。”拦了辆黄包车,“去码头。”

      “先生,要走了?上海还好玩吧?”

      “有没有去百美门,金色皇宫,大上海啊?”

      “要说现在没有哪个地方比上海更热闹了。”

      ……

      拉车的人絮絮叨叨的说了一通,我也听不进去,只觉得我的脑袋已经空了,空荡荡的,什么也记不起,想不起,也看不见,听不见。

      “先生到了。”

      “哦。”

      我下了车,周围熙熙攘攘的全是人,抗着大包小包的往船上赶。

      我打量起四周,鲍望春,果然没来。

      在船员的催促下,我上了船,却不知道步子是怎么迈开的。

      “笛!”

      汽笛的声音长长远远回荡在大海上空,一团浓烟腾上。

      上海。

      我已经在慢慢的离开上海,离开那个车夫口里最热闹的城市,离开鲍望春。
      上海,我真的来过上海吗?

      鲍望春,鲍望春,

      我能对你承诺些什么?

      我也没想到这一别,会是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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