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酸啊》禾灯

12、是我的错吗

　　一晚上积起的雪还没化，脚踩在上面咯吱咯吱地响。可能是天气的缘故，校园里没多少人，偶有几个看起来还青涩的新生抱着书行色匆匆，一下子就不见了。

　　明燕离说：“要去哪里？”

　　俞柠举目四顾，找到了一个方向，笑道：“图书馆。”

　　帝星大学的图书馆是整个帝星藏书最为齐全的地方，规模也出奇的大。由于机甲技术和人工智能的进步，近代出版的纸质书籍已经屈指可数，图书馆的功能也逐渐弱化，但帝星大学的图书馆不同——它几乎收藏了人类出版史发展至今的所有书籍，包括可以查到的各类古籍和孤本。

　　也不知是刻意为之还是巧合，图书馆与体育场正好相连，成为一静一动的奇妙格局。明燕离读书时很少去图书馆，但俞柠却每天都去，因为图书馆的隔音做得特别好，在那里他能享受到难得的安静。于是明燕离经常在下课后去体育场跑几圈，随后到旁边的自动售货机买点饮料和零食，等俞柠从图书馆借完书出来，送他回家。有时俞柠下午没有课，自己去图书馆泡了半天后出来，明燕离还没跑完，他就先去体育场，站在边上看。

　　明燕离手长脚长，身形挺拔，在人群中特别显眼好认。他跑的速度不快，但基本不会停，遇到跑得慢的女生会主动避让开去，有时伸手扶一把险些跌倒的同学，或者捡起不知从哪飞来的网球，找到主人后扔回去。俞柠稍微计算过，以他所站的位置为起终点，明燕离每一分半钟会经过他一次，心跳声、呼吸声和脚步声呈现一个越来越响，到达顶点后再越来越轻的趋势。他经过时朝他笑笑，有时会挥挥手，但俞柠从来没有回挥过，总觉得有点傻气。

　　渐渐的他发现明燕离的朋友实在太多了。他扶过的跌倒的女生就很莫名其妙地成了朋友，他顺便给买了瓶水的男生也神奇地就成了朋友，还有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时不时跟他打招呼的男生，蹲在体育场边拿着毛巾和水杯等他跑完的漂亮女孩子。

　　一开始俞柠都安静地站在原地等着，反正不管明燕离要应付多少朋友，最后总会到他那里去的。他除了明燕离外没有朋友，或者说，不仅是没有朋友，连认识的人都没有，但这点没有给俞柠造成什么困扰，他的脑子和生活里充斥了各种奇妙的公式和代码，分出一点点来给明燕离也就够了，分不出更多来。

　　但明燕离身边走马灯一样的女孩子忽然有一个明显的出现频率高了，几乎每天都会在，甚至于，在明燕离先跑完在图书馆门口等俞柠的时候，她都在一起等，等到俞柠出来，才同明燕离说再见。几次之后，俞柠已经能辨认出她的脚步声和呼吸声，每次听到明燕离身边有另一个声音时，在图书馆里就不太想出门了。

　　他觉得自己不是故意的，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只是自然而然地觉得，原本在那里等他的是他最信任，听着也最安心的声音，但现在有别的声音交杂着，听上去就不太像明燕离了。他在图书馆呆的时间越来越长，每次都等到明燕离觉得太晚了呼叫鱼鱼，他才慢吞吞地出门。直到某一天，他终于因为拖得实在太久，图书馆的隔音又太好，几乎是毫无意识地在图书馆里睡着了。

　　那天他是被迥异于图书馆内静谧环境的杂音吵醒的，醒来时趴在明燕离背上，刚刚离开图书馆。明燕离感觉到他醒了，但没有立刻叫他，过了一会儿才问他：“你不喜欢伊兰？”

　　俞柠还有点迷糊，过了几十秒才想起，伊兰是明燕离曾经跟他介绍过的，那个女孩的名字。他摇了摇头，有点茫然地说：“没有。”不，不是不喜欢，也肯定不是讨厌。但是，那种感觉，不好受，他忽然意识到，他的这种行为，好像叫做逃避。

　　明燕离背着他，在已经没什么人的体育场上一圈一圈地走，不知道走到了第几圈，忽然说：“那我以后让她别过来等我了。”

　　俞柠“啊”了一声，隐隐觉得有点不妥，好像，好像是自己不对，迷惘地说：“不用吧。”

　　明燕离说：“我能力有限，要关照她的话就没办法全心全意照顾你了。我答应好老公爵要照顾好你的，不能食言。”

　　俞柠又“啊”了一声，虽然明燕离这个说法有点道理，但是总觉得并不完全是这个道理。主要是，明燕离好像并不是没有这个能力……好像主要问题在自己，这件事是自己闹出来的。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是我的问题吗？”

　　明燕离说：“不是的。”

　　俞柠又问：“我除了你之外没有朋友了，这样是不是不对？”

　　明燕离说：“不是的。”

　　明燕离的心跳声很稳定，没有在说谎。俞柠又想了很久，抬头看了看黑丝绒一样的天幕，喃喃道：“不能这样一辈子吧。”明燕离答应老公爵的照顾，好像是仅限于大学时期吧。那么，如果大学不会结束就好了，或者，大学毕业后明燕离去哪里他也去哪里就好了，那么明燕离可能可以继续照顾他。

　　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天在天幕之下走了太久，导致他偷偷摸摸的心声被老天爷听到了，他的大学果然没有结束，而且永远不会结束了。

　　两人刷明燕离的证件进了图书馆，鱼鱼一开始理直气壮地蹲在明燕离肩膀上，被管理员瞪了一眼，怂得趴倒下来。明燕离四处看看，微笑：“我不太喜欢这里，总觉得太封闭了，像个巨大的盒子，所以很少进来。”

　　“唔。”俞柠走到借阅服务机甲处打算查找馆藏书籍和编号，看着登录界面愣了一下，试了一下自己的指纹，竟然登了进去——他的通行证还没被删除。他四年没用过的学校通行账号顺利启用，除了保留了当年的收藏夹和借阅记录外，信息箱内竟然还有不少留言。

　　他在校期间虽然因为年纪小及成绩优异而全校知名，但真的从来不与人交流，所以这种全校师生都会用来互相留言的账号信箱对他来说形同虚设，从来没有收到过信息，反正明燕离要找他的话会通过鱼鱼来联系。他好奇地点开了几封，第一封写的是“毒虫退学了没？试试留言还能不能发送成功。”另外一封写的是“怎么还能发送成功啊，学校还没把你封掉？”

　　俞柠默默地把几个留言关掉，明燕离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有一封留言的大小十分鹤立鸡群，俞柠笑道：“看这容量得有好几百字，这人不会骂我骂了这么多吧。”随手点开。

　　“俞学长你好。我也不知道你还能不能看到这个留言，可能我写完后都不能发送成功了，但是我还是很想写……我也不知道你的私人联系方式，就当写完发掉你就能收到好了。

　　“你应该不记得我了，我是去年入学的，也修信息学，这个也字有点心虚……因为我根本没办法跟你相提并论。去年期末考试时我差点不及格，但幸运的是我在图书馆捡到了你的一张信息码编译的作业草稿……那道题目让我拿到了及格分，不用重修真是太幸运了。当然这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感谢，你应该完全不知道你帮到过我。我只是想说，我相信你不会是他们说的那样，你可是个天才啊，天才的性格孤僻一些又怎么样了呢？怎么能因此就排挤和自己不一样的人？

　　“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的能力太微小，无法真正帮到你。希望你在别的地方生活得顺遂开心，希望以后我能有机会当面谢谢学长你，虽然我可能比你还大一岁……但是真的，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