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口忌无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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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了吗？”
顾名芳随着阮梦一道进入，水边青石发褐，碧李躺在湖壁正中，闭目轻声应和。
“听到了。”她气息袅缈，轻缓绵长。“小雅这些年都未曾借过款银，大抵是鬼手姑娘的玩笑话，师父莫要介怀。”
二人关系顾名芳心中自知，她本想如往常一样轻抚碧李额发，如今只能蹲在石边，俯首对水低语：“……那你呢？”
顾名芳眼中映有湖水波光，碧李横身水中，衣发尽散，轻笑一声。她吃力眨眨眼睛，浸透的衣衫裹缠怀中长剑，闻言：“是好事。”
“我侥幸还活，不过苟延残喘。师叔让她服散，不去显狱，也是护着她。是我害她落罪，她又何必记我呢？”
她阖上眼，又道：“……她不记得才好。”
“是那无尘散的原因，她不想忘的。”顾名芳压低声音。此时阮梦经身，出声问她：“无尘散？”
只听顾名芳答：“帙阁研出的方子。似是在古籍翻到方名无忧……权当那群人改了改，是内门罚人的手段。”她低垂眼眸，“只是忘段时日，能在那群人底下免了错骨伤筋。”
半晌无人应答。顾名芳抬眼，阮梦眸色幽深，黑如漆石。她似笑非笑，终是把唇角狠狠压下，声色低沉：“你敢信她们。”
顾名芳瞳孔乍缩，她尚未来及再问。
湖面泛起水声。
行车辘辘，正午当头，阳光暖和得令人发困。周围景色显然还是偏僻，但人总归是要吃饭。车至停处，姬风雅正打算将桃不灼扶下，那抹红衣影子已经一步跳了下去。
偏僻之处也算有家小店，环境普通甚至简陋，门口槐树倒是茂叶参天。店小二倒是热情，姬风雅向大堂内瞧：是好不容易遇上客人的热情。
“两碗阳春面，一碟牛肉和白灼菜心。”桃不灼语速飞快，对这样破旧的小店意外兴致勃勃，姬风雅便陪她一起高兴。
“不要葱花。”她柔声接上。小二应了一声，掉头往后厨去。
姬风雅回转目光，桃不灼一双杏眼正看这里。她容貌昳丽，看得姬风雅面颊不自觉发热。
“原来你不吃葱花哦。”桃不灼语调惋惜似的拖拉很长，似乎还有后半句，不过也已被惋惜的语调吞下。
正向桃不灼递箸的手微微一顿，姬风雅随即笑道：“是我记错了。我是吃的，那之后便加上。”
她笑得柔和，桃不灼却从她眼睛里什么也看不到。怎么说忌口都不是个能记错的事，桃不灼只当姬风雅哄弄自己，便不管她，掰着指头挑新事说：“你之前要说的戴面纱呢——荒郊野外，我们是出来吃饭，不是饮茶对谈。而且我们两人有什么必要？这店里连个包间也没有，难道这碗阳春面你要戴着面纱吃完不成。”
姬风雅乖乖点头。桃不灼见她在听，又掰出一节手指，再讲：
“况且我们初出茅庐，也不是江湖第一美人，又没有什么仇家。本来就是混个脸熟，遮脸才是大错特错。”
“但是你真的好看。”姬风雅说得坦诚，拼命克制着耳朵尖都往上冒热气的冲动。桃不灼蹙眉看她，姬风雅只觉这话此时确实有些孟浪，便低下头，认真地想要把这里的桌板再盯出一个洞。
她自不知道桃不灼内心极为受用，袖子忽扇两下，之后说话语气都带着几分惬意。“夸我也没用。这里连个人也没有，你这话都没地方传出去。”
传出去做什么。姬风雅低头暗想，小二正巧端着饭菜一并上来，颜色尚佳的阳春面就这么和着客官慢用的句子送到姬风雅眼前。
“所以说，这里只有的是——”
白色剑光闪过。小二两股颤颤，遮挡物后打算出来的其余人等竟是又钻了回去。姬风雅盯着小二，手中佩剑不肯放松，剑尖直指其咽喉。
桃不灼眯起眼睛，笑得更为开心，甚至像等着公布解谜答案一样故意拖长了音调。
“杀人越货的黑店。”她眼睛里闪着光。
小二满头大汗顶着喉咙处的剑尖，只见一直坐着的红衣姑娘怀里忽生出一只巨尾毒蝎，缓缓顺着白皙的皮肤爬上肩头，竟是两眼一黑，直挺挺昏了过去。
“看他样子，反倒像这家店的新人了。”趁姬风雅还没回头，桃不灼让蝎子爬回囊中。姬风雅回身俯低，盯着桌面皱眉：
“都加了蒙汗药？”她不确定。只是阳春面里加的太过明显，姬风雅甚至都看到了未溶解的药物颗粒。
“怕什么？”桃不灼揽过眼前的面碗，用筷子拌了拌，似乎还算满意。“加了蒙汗药的别有滋味。”
姬风雅抬头，正见桃不灼手中扔来一枚药丸，问也没问便吞下口去。桃不灼笑眼弯弯，声音是难得温柔。
“吃吧，没事。”她也不知是说给谁听，“我们吃完就走。”
加了蒙汗药的阳春面究竟有何滋味，姬风雅吃完尚不清楚，但两人就这么恍若无事般回到车上。姬风雅刚上车，便被桃不灼捉过手腕，身形不稳，连带着就坐到她身侧。
幸好只是……姬风雅还没想完，就被桃不灼的笑眼打断。
“你也不必遗憾。说是出来行走江湖，我就当然没打算放过他们呀。”她一袭红衫随着车马颠簸，握着姬风雅手腕的手指也随之摩挲。姬风雅只觉指腕交叠之处酥酥痒痒，还偏要竭尽全力不去看它。
“算是略施小惩——比刀呀剑呀什么的，又方便，又藏得巧。”桃不灼拉着姬风雅看她，四目相对后唇角又漾起笑容。“但是想到你会害怕，我就等到出来才告诉你了。”
知道桃不灼口中说的是什么，只是这样被握着手腕，即使脑中想到情景也未害怕。眼前人的眼睛像有宝石在闪，姬风雅见着，不由缓缓一笑。
“做得很好，不灼。”她声音温柔。
姬风雅想到桃不灼知道她在意，就觉得这一切都很好。她当然也在想着，如此交互，心里确实如中了蒙汗药般，晕乎乎的。
桃不灼竟是被这一声愣了神，随即才轻哼一声松开手，唇角却还是化不开的笑意。她高兴姬风雅没问她药就肯吃下去，她也高兴姬风雅认可她夸奖她。平时倒也没这么重要，但不知为什么此时就偏偏开心。
因为身边就有她一人又好看又能聊天罢。桃不灼这么找了个理由，清嗓开口道：“刚刚给你吃的——”
“嗯？”姬风雅歪头等她说。
“是我做的药丸，除了解药性，对身体也很不错。反正当时我饿了，你就得陪我吃。”桃不灼扬着眉，显然姬风雅也没有异议，便扯过姬风雅的手，掰着她指头又说。“你陪我出来呢，也算公款出游，同吃同住，同游同乐。”
“我没有叫你，但既然你陪我，也就大发慈悲把你的欠款抵啦。”
桃不灼眼睛忽闪忽闪，姬风雅看着她，点头当应。
任谁指间被心上人一双手这般那般，也要分神。她也确实不记得什么药材，只当桃不灼当时气她说话不稳妥。姬风雅想，桃不灼确实很惹人喜欢，像四月的春风，能把凋敝的万物都吹出芬芳来。
也果真越与桃不灼亲近，便有越多的回忆涌上来。桃不灼叫下两碗阳春面时，姬风雅身体本能的反应，是无法欺瞒任何的。
她确实都可以，只是桃不灼不喜欢，她也就顺应一遍不吃。如果连这样的记忆和身体反应都是假的，那么——
姬风雅心间苦涩。
只有事实发生才可信。其他都不做数，也只剩桃不灼离开她这一点。
千真万确，无可辩驳。
……但桃不灼此刻如此待她，却也是真的。姬风雅眼中再次有光亮起，正有一旁的红色影子如云飘来。
桃不灼见姬风雅分神时，早就松手倚到另一侧去。耳坠的上下摇晃，桃不灼这次换了蝴蝶的款式，倒像是要飞出去般。帘外绿意浓浓，行着行着却也逐渐模糊起来。
她朦朦胧胧间觉得身子倒向一侧，又被人小心翼翼扶住，似不知放在何处为好。她梦中醒来却未睁眼，在摇摇晃晃与淡雅气味之中，竟又安心地睡了过去。
桃不灼想到姬风雅吃下那碗蒙汗药阳春面，竟确实之后放了不少葱花。桃不灼看着她吃下去，脸色也未有变。
古怪。这是她第一反应，竟然真有人能忘了自己忌口，也真有人会听话乖乖加上。
是个傻子。
桃不灼笑了笑，捏了一把腰间躁动的锦囊，随即软趴趴地接着靠下去。姬风雅接过她落下的身子，听她口中又似梦话般呓语。
姬风雅凑过耳尖，听桃不灼哼哼唧唧：“……还算机灵。”
“江湖中第一美人是谁？”几乎是在姬风雅耳边呵气。姬风雅耳尖抖了抖，知道桃不灼确实未睡，竟一下又不知如何是好。
“……不知道。”想了半天，她老老实实回答。
“那谁最漂亮？”桃不灼轻哼，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倚着靠着，也一并换了个心里的问法。见她如此，姬风雅一时的不知自处忽又消失。手指顺过桃不灼的发丝，在耳边稍作停留后，解开勾去耳坠上的牵连，姬风雅惊觉这一切过于熟稔。
她有些许晃神。
怀中人粉面朱唇，青丝如瀑。而姬风雅知道，桃不灼睁开眼睛后，那双眼眸更有一番新的动人春景。
桃不灼打定主意在姬风雅回答之后就装睡，半晌却是无人应答。正当她心生不满，那声音又像是看穿她所有念头，似饱含深情，携着千分万分的真心实意。
她不由眨眨眼睛，随即连忙闭上。
是姬风雅笑着说。
“桃不灼呀。”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口忌无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