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存于夏日》木三俗

5、第 5 章

　　从医院出来，夏天一眼就看见了骑着他那小破电车的贺冀。
　　对方挥挥手:“我就知道你在这里。”
　　于是夏天走了过去。
　　贺冀叹了口气:“那你就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改了？”
　　夏天摇摇头:“我现在这个样子，就已经没有改变的想法啦。”
　　“只要宁宁……好好的就行了。”半晌，她低声道。
　　“天都黑了，我先回去了。”夏天左右转了一圈，发现没自己什么事后，跟贺冀打了声招呼便想出门，后者忙拦住她，把自己的大衣脱了递过去。
　　夏天拿着大衣，一脸懵逼。
　　贺冀:“不是，你没看见外边正下雨夹雪哪？这回你晕车也没办法了，等我给你叫辆出租。”
　　夏天这才发觉室外温度低得很，窗外雾蒙蒙的，看上去的确很像天黑的时候。
　　她没拒绝贺冀的大衣——毕竟昨天穿毛衣回家路上感觉刚刚好，今天穿同样的毛衣回家肯定会被冻成冰棍。
　　外面天色昏沉，雨不大，雪也不大，冷风倒是吹得人一阵阵发寒，路上行人很少，空旷无人的街道衬着两边的梧桐树，硬生生营造出了一种悲凉的意味。
　　夏天迎着风紧了紧身上的大衣——贺冀的衣服对于她来说实在太大了——随即迈进出租车里。
　　天色逐渐更加昏沉，雨夹雪没有变大却也没停。
　　夜晚，再次降临了。
　　夏天坐在车里，看着噼噼啪啪的雪点子。
　　是我太弱，如果当初再坚定一点、再聪明一点就好了……
　　**
　　清晨，市郊高速。
　　昨天雨雪天气并没有造成大雾和路面湿滑的情况，故而高速路段是畅通的。
　　“紧急通知！紧急通知！近日市内有歹徒流窜，行凶目标均为青少年。请各学校组织青少年学习防暴措施，注意保护自己的安全！注意……”
　　红色法拉利中，车载广播里持续播报着，车后座的女人冷冷地嗤笑一声，广播随即便被开车的人掐断，切换成了摇滚音乐。
　　**
　　贺冀沉着脸大步迈进办公室，像个正在酝酿着何时发作的活火山。
　　这天早上凡是工作报告做得不完美的实习警和调查分析不够细致的警员通通都被他狠批了一顿，吓得大家整整一上午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不小心惹到这尊煞神。
　　直到临近中午，夏天从学校姗姗来迟，贺煞神的表情才缓和了一二。
　　“这是出什么事了？”夏天迎着满屋警察感激涕零的目光，接过实习生递来的茶，疑惑地问:“昨晚又有案子发生吗？”
　　“对，昨晚‘九二七案’第五个被害者出现了，现在这案子被列为重案中的重案，一星期都过去快一半儿了，还什么线索都没有查到——五个人，这他妈是五条命啊！”
　　贺冀半夜起来出现场，从昨天到现在就睡了不到两个小时，发型成了鸡窝，眼睛里满是血丝。
　　夏天:“‘九二七案’是什么意思？”
　　贺冀扫了眼旁边的实习警，后者一个激灵，大脑高速运转之下居然看懂了贺副队眼神里的意思——“就、就是那个连环杀人案！因为第一个受害人的尸体是在九月二十七日被发现的！”
　　“哦，是这样啊。”夏天点点头接着说:“不过我看你现在这状态也不是因为案子吧……是和新闻里报道这件事情有关？”
　　贺冀像看稀罕物似地看她:“你居然会看新闻？”
　　夏天:“……”
　　这人莫不是被案子逼傻了吧？
　　“行了不逗你啦，跟你猜的差不多。”贺冀揉了揉眼睛:“这案子已经瞒不住公众了，上面就只能曝光给了媒体——这下好了，整个晚城都开始恐慌，破案的可能性直接下降到百分之十几，你说气不气人！”
　　“……气人。”夏天肯定地回答。
　　“重点是！”贺冀越说越生气，捞起杯子喝了口水，“他们还顶风作案！完全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我特么真想———嗯？怎么？”
　　夏天打断了他滔滔不绝声情并茂的抱怨:“你把人家给我倒的水喝了。”
　　贺冀看了眼手里的杯子:“……”
　　又看了眼一脸冷漠的夏天:“……”
　　贺冀悲愤了:“不就是喝你点水吗？我还比不上一杯水？我居然还比不上一杯水！！呵，小白眼狼，白照顾过你那么多天，全吃狗肚子里去了吧？”
　　咣咣喷火的贺冀扯出来一堆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搞得夏天烦不胜烦最后躲进档案室里才逃过一劫，她严重怀疑贺老父亲的更年期提前了二十年。
　　暴躁老父亲跳脚十多分钟后，终于把重点转回到案子上来了。
　　“待会儿我还得出趟现场，你先在局里吃午饭，下午我送你回学校。”贺冀穿好大衣，对夏天嘱咐道:“昨天雪下得不大，倒是降温降得厉害，你注意着多穿点衣服。”
　　夏天没有回应他的话，而是问道:“第五个受害者尸检了吗？死因和前几个是不是一致的？”
　　“童艾正在解剖，晚上应该能出结果。”
　　“昨天洛雨的案子怎么样了，幕后主使找出来没有？我见她今天上午也没去学校上课。”
　　贺冀扣上大衣最后一个扣子:“那个案子暂时交给小刘了——哦，小刘就是昨天给洛雨做笔录的，她擅长整理案件报告。”
　　“带我去现场看看。”夏天话一转，拉着他衣服神色冷静地说。
　　“你要跟我去现场？！”贺冀的表情像是生吞了两斤咸鱼，浑身上下每个毛孔无一不散发着“你闲的没事干了吗”的气息。
　　夏天低头不语。
　　她其实直到现在都还患有轻微的PTSD，对带着血腥和死亡气息的犯罪现场有严重的抵触心理，若不是这次的案子影响太恶劣，她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再接触案发现场了。
　　“可你不是……那个晕血吗……”贺冀犹豫道。
　　“总归是要克服的，我不可能一辈子都缩在你们提供的保护壳里——走吧，我哥以前不是说过吗，要侦破一桩案子，百分之四十在于调查取证和推理，剩下的百分之六十全在案发现场了。”
　　等夏天站起来的时候，贺冀才发现她身上这件略显宽大的浅蓝色外套，是夏冰生前最常穿的。
　　是希望她哥哥能带给她勇气吗？
　　**
　　昨夜的雨夹雪不大，但足足下了半宿，故而路上虽然没有积水却也泥泞不堪。
　　贺冀最终同意夏天去现场看看。两人走到大门口时，夏天忽然扫了眼街对面的店铺，随即对贺冀耳语了一番，后者做出一个略微惊讶的表情，点点头。
　　十分钟后，店铺里溜出来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他四处张望了一会儿，疑惑地嘀咕道:“咦，人呢？”
　　“——这儿呢。”
　　有人从身后拍拍他肩膀，幽幽地说。
　　“我屮艸芔茻！”跟踪者被活生生吓出了浑身冷汗，鬼哭狼嚎道:“卧槽有鬼啊啊啊啊！”
　　夏天保持着一只手放在他左肩上的姿势，面无表情地问:“文少川，你跟踪我干什么？”
　　鬼叫声立马消失，始作俑者颤巍巍转过头，目瞪狗呆道:“——啊？啊……小、小夏，你差点把我弄成心肌梗塞……老年人可是不经吓的哟……”
　　等到文少川一脸懵地跟着夏天坐上去往现场的警车时，贺冀才得知，他是打游戏输了被风霖和顾晓城派出来探察夏天早退的原因和放学后动向的。然后他被贺冀以不能随意偷窥他人行踪为由批评了一通，蔫不拉唧地认了错，随即对案发现场表示出强烈的兴趣并保证不妨碍调查后，留在了车后座上。
　　实际上，文少的微信记录是这样的:
　　风霖:见着了没？
　　风霖:这次约会如何？
　　风霖:我跟顾晓城都等着你的好消息呢。
　　文少川:…………
　　文少川:我去你大爷的约会！
　　文少很蓝瘦很香菇，文少的内心是崩溃滴——
　　试问有哪位勇士会去杀人案的第一案发现场进行人生的初次约会？老天爷莫不是在玩我！
　　**
　　城东区一直以来都被称为富人区，这称号源于房地产行业的不平衡发展——城东的高档小区和别墅区都比城西完善了不止一星半点，于是也间接导致了安保措施的强弱与否。
　　——安保不完善的城西区只出现了一起案子，安保良好的城东区杀人案却屡次发生，多讽刺啊。
　　“到了。”
　　警车停在了一处建筑工地前，这里算不上繁华地界，四周却围满了指指点点的群众，有真正的过路人，但更多还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特地跑来凑热闹的傻大胆们。这类吃瓜群众致力于拍照发朋友圈和熊熊燃烧自己的八卦之魂，秉承“无八卦，毋宁死”的精神，勇敢冲在第一线。
　　贺冀停车时，后座上的文少川还在因为约会地点不对而散发着冲破天际的深深的怨气，但他左手塑料袋右手卫生纸的造型把这怨气生生中和了。
　　这造型是为夏天准备的——她脸色有些发白，看起来的确像是晕车了。车这一停，她就打开车门冲了出去，文少川紧随其后。
　　贺冀从车窗里望过去，只见前者蹲在墙旮旯处的垃圾桶旁边“哇”的一下吐了满地。文少川手忙脚乱地撕卫生纸递过去，也顾不上到处散发怨气了。
　　“小夏你晕车早说啊，也好让那位贺警官开慢点……”
　　“我没事，就是最近胃病闹的。”夏天咳嗽两声，接了纸巾擦嘴，“不是贺冀的问题……闪开！呕——”
　　文少川额角抽搐两下，转身跑去便利店给她买水了。
　　“所以你是真的晕车？！”直到文少川买完水回来，贺冀还有点难以置信。
　　“？”夏天漱完口脸色逐渐好转，但明显还处在智商掉线的状态，听了也只是条件反射地反问:“不然呢？”
　　贺冀捂脸:“咳，没事。”
　　这时候夏天反应过来了，只见她脸上浮现出一点揶揄的、似笑非笑的神色，像是在明晃晃地质问对方——你以为我那是逗你玩啊？
　　贺冀:“……”
　　苍天在上，你逗我玩的次数还少吗！说真话我也不敢信好吧？
　　等夏天缓过来后，贺冀便打算带着她进去看看。他刚跟警戒线旁边守着的同事打完招呼，夏天就猫着腰嗖的一下从下面钻进去了，更坑的是文少川也毫不犹豫的跟着钻了过去。
　　贺冀:“……唉。”
　　他拍拍目瞪口呆的同事的肩膀，抬起警戒线跟上这俩熊孩子。
　　由于他们来之前现场已经拍照记录留底，地面上被清理了一番，只剩下大片残留的血迹和粉笔画的尸体痕迹固定线。
　　出乎文少川意料的是，之前“晕血”的夏天这次竟没对现场呈喷射状的鲜血产生什么强烈的反应。
　　“看出来什么没有？”
　　贺冀过去的时候，夏天正站在那痕迹线前，居高临下地俯视它的轮廓，闻言也只是摇头不语。良久，她忽然在地上一坐，按照痕迹线的描绘摆出了一个姿势，正是死者死亡前最后的姿势。
　　站在她正前方的贺冀只觉全身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那姿态，竟仿佛在献祭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