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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宦臣 ...

  •   开元二十八年,大元王朝的缔造者,以一国之力武统诸国,结束长达百年割据局面的的一代帝王,元境崩逝。元境长子元初因谋逆之罪在流放路上被诛杀。宦官齐豫扶持元境幼子元昊登基,独揽大权。党同伐异,诛杀元氏其他子嗣。一时之间,皇都天元牢狱爆满,刑场的土地亦被鲜血浸染。天元城内充斥着刺鼻的血腥味和男女老幼的哀嚎。
      消息一出,帝国内暗涌不断,曾经被强行武统镇压的各诸侯国视力开始活跃。国丧未过,已传出数股势力揭竿而起,言说:诛宦臣,斩暴君。顺天意,灭大元。
      当此番言论传入齐豫耳朵里的时候,他支起下巴勾唇一笑道:“呵,灭大元么?倒是有志气,却是没那本事。也罢,我便帮一帮这群庸才。”
      如齐豫所言,最初的起义军并不足以与大元王朝的虎狼之师抗衡。便是忠臣良将皆被除尽,到底大元的底蕴还在,并不是几个跳梁小丑能够撼动。
      之后的几年,齐豫大权在握,元昊耽于玩乐不理朝政,朝中事物皆由齐豫处置。便是皇帝元昊要想如何,也需得齐豫点头。
      齐豫加倍征收赋税,命人在全国各各强征苦力大肆修建行宫,地宫。不仅掏空了大元的国库,更使得大元境内民不聊生,军饷吃紧,征兵困难。御史大夫欲劝谏元昊亲贤臣,远小人,从齐豫手里夺权。元昊充耳不闻,御史大夫魏显令被诛九族。后再无人敢言。各地起义军打响号角,大元一统后安定了十余年的土地上再次狼烟四起。
      大元的国力被齐豫损耗过度,仅剩一副空架子,抵抗不住愈发庞大的起义队伍,节节败退。天元皇城被破开时,元氏余孽护送元昊躲进了齐豫早已命人建造好的皇陵地宫里。起义军本欲破开地宫抓住元昊和齐豫凌迟以谢天下人。但元昊最终引爆炸药炸了地宫,长眠于那繁华的地宫里。人们只道昏君元昊和奸臣齐豫死在了地宫,尸骨无存。
      蜀地多雨,一年四季都湿润无比。天元王城的风云骤变被一座座大山隔绝尚未传到此处。初春新雨后,空气中还留有一丝泥土的芬芳。锦官城城郊的一处不知名小山坡上,一座不知多少年的青坟屹立此处。齐豫着一袭素白麻衫跪于坟头。被雨水打湿的头发贴在脸上,使得本就毫无血色的脸色更加苍白。他抚上有些泛青的墓碑,细细的摩挲着碑上刻着的“白薇”二字,他道:“姐姐,大元王朝已经灭了!大元负你,我便让整个大元王朝替你陪葬,可好?”
      他轻轻拥住墓碑,妄图从那冰冷的墓碑上索取一丝温暖。却无果,似乎是墓碑着实冷了些,刺激的他眼泪蓦地溢出。他任由眼泪落下,曾经叱咤风云的一代宦官权臣,如今在一座孤坟前面泣不成声。“纵是元境暴死,元氏覆灭,也换不回姐姐。这天下倾覆又如何,我想要的,自始至终不过一个你而已。”
      过了良久,他起身拿起置于坟前的酒,仰头一饮而尽,苦笑道:“我曾经想要娶你为妻,生生世世相守。后来你去了,我便想,等我覆灭了元氏,替你报了仇,便要同你葬在一起,永不再分离,可是如今,我这副残躯,怎配同姐姐葬在一处?”
      饮下的毒酒开始产生作用,鲜血从苍白的唇角溢出,更添妖异。曾经在朝堂上搅动风云的一代宦臣齐豫,没有选择他生前建造的任何一处华丽的墓穴作为死后居所。而是在一坐无名之山上,跪靠着一坐青坟长眠。到死,他唇角依然带着笑,仿佛灵魂终于找到了归宿。

      齐豫是旧时齐国国君第五子春平君的次子,乃侍婢所出。齐国国君子嗣兴盛,春平君并不受宠,且不乏子嗣。齐国阶级观最是严重,所以齐豫的出生不仅没有给他和他的婢女母亲带来荣耀,反倒是令本就不受宠的春平君受到了齐国国君的一通斥责。所以齐豫虽是宗室血脉,却无人认可,更遑论宗室待遇。齐豫四岁时,婢女得了痨病,春平君府上管事将她和她四岁的儿子一同赶出府邸。不足两月,婢女病故。在那年春日柳条抽出新芽之时,四岁的小男孩学会了乞讨,学会了如何活下去。
      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过了多久,他只记得,当冬日再次来临,他冷得在没有力气去乞讨了。蜷缩在城墙角落,听见似乎有人在说:“看那个小乞儿,大约是过不了这个冬天了。”
      就是在那个冬日,来齐国为质的白薇捡回了他。尚不足八岁的她已然瞧不出这个年纪的女孩该有的活泼,她蹲在他面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你的家人呢?”
      “我……我叫奴儿,没有家人了……”
      她皱了皱眉头,轻声道:“你也被舍弃了么?你同我回去,我做你的亲人好么?”
      她身后的随侍似乎觉得不妥,出言制止道:“公主,不可!”
      “如何不可?到底给了我一个公主的尊号,我既已决定不了我自己的归处,如今一个小乞儿的去留也无法左右了么?”她声音柔柔的,还有些稚气未脱。
      那人抱拳躬身道:“属下未有此意,不过此行齐国凶险万分,只是一个小乞儿也就罢了,今后万望公主好自为之!”
      她皱皱眉,没有答话。只是推下身上的大氅替他盖上。命人将他抱上她的马车。
      在那个寒冷的冬日,他不再是一个人,他有了姐姐。
      她说:“从今日起,你便是我的弟弟了,你放心,姐姐定会爱你护你,绝不弃你。”
      她说:“奴儿算是个什么名字,你既是齐国人,便姓齐,叫齐豫可好?如若是你觉得不好,待姐姐日后翻一翻典籍,给你取个更好的。不过奴儿是不能再用了,不能白白被人看轻了!”
      他摇头道:“不改,姐姐起的名字是最好的,再好听我也不改了。”
      她的府邸极大,却仅住了她和他。奴仆们皆唤她公主。
      他问她:“姐姐是公主吗?”
      她抿了抿唇道:“不是,元氏没有公主。”
      “姐姐是大元帝国的人,为何会来齐国呢?”
      她苦笑,八岁的小姑娘眼底泛着不属于这个年纪该有的苦涩:“因为姐姐被家和国抛弃了,来齐国为质。”
      他好奇,从未听闻有女子为质的先例,为何她会来齐国为质。可怕她难过,他不敢再问。
      后来他才知道,大元帝国日益壮大,元齐两国交兵,未有胜负,齐国提议讲和,互换质子。齐国派出齐国国君幺子华安公子,元国自恃强国,不愿派出公子,且元国先皇元仪早前在齐国为质并受辱;为扫齐国颜面,元国决定派出公主为质。但元氏没有公主,只能从宗室女子当中挑选。既已打了齐国的脸再到齐国为质,纵然齐国不敢有和作为,但日子到底不会好过,因此宗室都不愿让女儿前往。新皇元境年少,根基未稳,权势在握的宗室动不得,挑挑选选拖拉了小半年终于选定了白薇。她家虽在她祖父那辈便已没落但到底是宗室之后,再者,她性情温和,父亲是乡里的夫子,自小识文断字,派往他国便不会失了颜面。
      于是,在金钱,官位的诱惑下,她的家果断舍弃了她,他们告诉她:“你去齐国是去做公主的,这是你几辈子都想不来的。”

      白薇待齐豫极好,齐国上下虽对她处处冷眼,可没同元国撕破脸之前到底不敢苛待。她教齐豫识字,见他甚是好学,又为他请了夫子和武夫子。他喜欢看书,她便每月带他出去购置新书。齐国人不待见她,她便愈发不爱出门,唯有替他买书的日子从不落下。
      他问她:“姐姐当初在城门口为何会带我回来,又为何要待我这般好呢?”
      她柔柔一笑道:“大约是,在齐国姐姐仅剩下了阿豫,所以要加倍对你好。倘若当初没有遇到你,我都不敢想象我要如何在齐国撑下去。说来有些自私,遇见你让我感觉自己被需要,我需要一个活下去的动力,所以当初带你回来。其实当初不是姐姐救了阿豫,而是阿豫救了姐姐。”
      他心中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出人头地,带姐姐离开齐国,让她不用再被任何人束缚。
      后来,年纪大了,少年的心思开始变质,他想要将她纳入羽翼,想要站在她身前,想要……同她缔结誓言。
      他还没来得及向她诉说情愫,却听闻元国开始蠢蠢欲动。九年过去,当初的少年皇帝元境如今羽翼已丰,元齐很快便有一站;彼时,白薇便性命堪忧。
      齐豫找到白薇,他道:“姐姐,元齐就要开战了我们逃吧!”
      白薇看着他,半晌道:“好。”
      早些时候,齐豫便料想到了必有这一日,他一早便想好了后路。逃出齐国不过两日,元齐便正式宣战,齐国质子华安公子被斩于质子府。
      齐豫有些后怕,他带着白薇一路向西逃亡。
      白薇问他:“阿豫,我们去哪儿?”
      他道:“蜀地。”
      “不回元国吗?”她问。
      齐豫摇头道:“如今元国羽翼丰满,大肆挥师灭齐,梁许两国必定有唇亡齿寒之惧。为防三国联和,元国必会使手段安许梁两国的心,而最好的方法就是和亲以结两国之好。所以姐姐决不能回去。况且元国既已舍弃了姐姐,那不回也罢。书上记载蜀地景色如画与各国隔绝太平安乐,我想带姐姐去。”
      她笑:“竟有如此地方?没有被战乱波及真是难得。”
      他解释道:“因蜀地有天险,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所以没有战乱。”

      他说:“姐姐,不……阿薇。我心悦你,我们到了蜀地便结成夫妻。可好?”
      她道:“好。”

      他们终究没有走到蜀地,元国当年派来监视并保护她的随侍乃左将军裴晋次子裴垣率兵追上了她们。
      齐豫挡在她前面,白薇轻轻推开他,上前微微仰头,平静的望着马上的裴垣道:“我还以为你逃走了。”
      裴垣下马行至她面前道:“属下只是前去同陛下派来的人会和了,大元没有放弃营救公主。”
      她讽刺一笑:“没有放弃我?又需要我做什么呢?”
      “许国国君心悦公主已久,我王愿与许国结百年之好。”
      “心悦我已久?不知我身在齐国近十年,是如何令许国那个年近半百的国君心悦已久的。我不明白,为什么是我?我不明白!我不过是一个乡野女子,元国宗室血脉并未予我半分好处,却要我去承担宗室的责任!凭什么?我不签你们,你们都亏欠我,你们元氏都亏欠于我!”我声声控诉,到最后泣不成声。她素来温和,却是把所有不甘压在了心底。
      齐豫两步上前将她拥入怀中。
      裴垣有些不忍,叹息道:“公主。”
      哭够了,她推开齐豫看向裴垣。
      “我愿意同你回去,唯有一个条件,送齐豫去蜀地,护他平安。倘若有一日他犯了错,你必须力保他。这是你们元氏宗亲欠我的。”她目光平静,仿佛刚才那个生生控诉字字泣血的人不是她一般。
      不待裴垣开口,齐豫大声反对道:“不行,你不能回去,许元两国很快必有一战,你去了必死无疑。你放心,便是死,我也不会让他们带走你。”
      裴垣看着她,目光坚定道:“我答应你。”
      得了裴垣的承诺,白薇转身抱住齐豫,轻声道:“阿豫,别说傻话了!我们的死在元国看来什么都不是,可是你是我唯一的挂念了,我要你好好活着。你救不了我,你我也无力与整个元国抗衡。”
      “可是……”
      “你听我说,我不能同你去蜀地嫁你为妻了。我知道这样不顾你意愿替你决定有些自私,可我只想你好好活着。我此生不欠任何人,唯独这一诺欠了你。此去许国必有一死,若你顾念这多年的情谊,便替我敛了尸骨带去蜀地,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葬了!”
      “不行,姐姐,我怎能眼睁睁看你去送死!我一定要带你走!”说着,齐豫便同裴垣带来的士兵动起了手。到底是双拳难敌四手,很快被擒住。
      白薇狠了狠心对裴垣道:“打断他的腿,控制好力度,不能让他落下残疾,我知道你可以。然后派人好好照顾他。”

      齐豫被裴垣断了双腿,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白薇离去。裴垣让人照顾并看守他。
      他没有一日不试图逃走去寻她。等他养好双腿逃离裴垣手下看守已是一年过后。他到了许国得到的却是元国背信弃义撕毁盟约向许国发兵,和亲公主被许国一怒之下斩于阵前祭旗。

      他终究没能见她最后一面。裴垣把她的骨灰装在一个小罐子里交给他。裴垣说:“她最后的愿望,是让我把她烧成灰,交给你。她说,若你怨她,便将骨灰撒了。若顾念着往日情谊,便将骨灰带去蜀地,寻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葬了。找一个好姑娘安稳此生。若是始终放不下,便将她带在身旁,待你百年之后与你葬在一处。”
      裴垣默了默,道:“是大元亏欠了她,她怕你日后因她的离去做出大不敬之事,将你托付于我。我会践行承诺,护你周全。”
      齐豫小心翼翼的接过陶罐,放在心口,似乎还有她的温度。他没有理会裴垣说了什么,带着她转身离去。

      他徒步走了整整大半年,终于走到蜀地,在锦官城外葬了她,也葬了他的最后一丝念想,他抚着墓碑轻声道:“姐姐,等我,元氏负你,等我替你报了仇,再归来与你同葬。”
      到了元国,齐豫才发现想接近元境,进入元氏权利中心有多么困难。彼时,大元帝国已一同诸国。王侯高官皆由所属且不易动摇。官吏制度尚不完善,寒门布衣难以拜官封侯。

      他选了一条捷径,一条肮脏污秽的道路――以宦官身份入宫。他想,这样便是颠覆不了朝堂,也要拉元境给白薇陪葬。
      入宫数十载,他舍弃了自己的尊严与良心。一步一步踩着别人的尸体往上爬。多年后裴垣随父兄平定西陲后再见他时,齐豫已是元境的近侍,颇得元境信任。裴垣不再是跟随质子被派往他国的眼线,此时的他已是左都统。他清楚齐豫进宫的目的,但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因为他于白薇有愧,齐豫是白薇最后的托付。除了为白薇痛心,他什么也不能做。等他想告诉谁的时候,齐豫已先一步设下陷阱令元境将他诛杀。
      齐豫面相生得极好,又自小被白薇当做世家公子那样教养。元境便令他去做小公子元昊的老师,给元昊授课。元昊兄弟诸多,长兄元初历来被当做帝国继承者培养,故,便是另一宦臣做老师,众人也觉得是可以的。
      齐豫在宫里左右逢源,欺上瞒下,暗中勾结权臣,使元境元初父子离心。驱逐元初。又怂恿元境追求长生之道,在丹药中放慢性毒药。最终,元境崩逝,齐豫篡改诏书扶持年仅十岁的元昊登基。之后诛杀元氏皇族,党同伐异,大行逆天之举,使得元氏二世而亡。

      他终于,为白薇报了仇。元国宗室欠白薇太多,终究为白薇陪葬了。
      元氏朝堂搅弄风云的宦臣,终不过是姐姐身后那个安静的少年。倘若可以,他更愿意同姐姐安稳度日,纵然清贫些也可以。
      起义军逼近天元城之前,他早已金蝉脱壳离开。他要回到姐姐身边,纵然他如今已是这般残躯不敢奢求与她同葬,他也要守着她。
      一杯鸩酒,他靠着她的墓碑阖眼,这与他,已是最好的结局。

      后有采药人上山,见一副白骨靠于坟头;不忍,替其敛了尸骨,葬在白薇墓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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