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茧》琴挑

5、第5章

　　怀玉抱着布枕头练了一天，他用毛笔蘸上墨汁在枕头上点了无数个墨点儿，把墨点儿想象成敬轩背上大大小小的疹子，学着王妈的样儿，拈起银针做兰花指，找准了墨点儿，拿捏准劲道钻心地刺，一个，两个，三个。。。
　　直到练得头晕了，眼花了，手酸了，墨晕了一片，这才信心十足。
　　从此每天清晨鸡一打鸣，怀玉就从暖和和的被窝里钻出来，从敬轩的怀里钻出来，
　　穿好棉袄棉裤，跪在脚凳上给主子挑疹子。
　　怀玉心无二致，大大的眼睛一眨不眨，就盯着那些个豆豆，生恐分了神，扎疼了敬轩。
　　敬轩却一眨不眨地盯着怀玉的脸，最近他才发现，怀玉眼瞳的颜色不是黑色或者棕色，而是掺杂着浅浅的灰，就像两颗水晶葡萄，挂着淡淡的霜，水蒙蒙的，让人忍不住想擦掉看看本色。
　　他的睫毛很长。
　　他的鼻子很直，又小巧。
　　他的嘴唇总是抿着，有点苍白，可能是营养不良。
　　他的朱砂痣会随着情绪的变化而变换颜色，生气了就深些，高兴了就淡些，不过总是红的。
　　敬轩没接触过什么女孩，但他固执地认为，怀玉一定比女孩还漂亮。
　　有时候他会忍不住伸出手去碰他的眼睛，怀玉一抖，搓到了他的皮肉，自己就吃了苦头。
　　他故意夸张地喊疼，怀玉就会急得手足无措，眼泪差点掉下来。
　　他怕，怕遭到惩罚，跪佛堂，被藤鞭抽，以前他想逃出公公府时，就被这样惩罚过。
　　可是敬轩不是公公，他只想怀玉给他吹吹，就不喊疼了。
　　“呼——呼——”
　　他耐心地吹着：“呼——呼——，还疼吗？”
　　“再吹一下就不疼了。”
　　他就再吹一下。
　　“还疼吗？”
　　“再吹一下。”
　　他只好又吹一下：“不疼了吧？”
　　“再吹一下。。。”
　　一瞥眼，他看到他狡黠地笑，才知道自己上当了，生了气，眉间的痣更红了。
　　他只好逗他开心：
　　“怀玉怀玉，你姓什么？”
　　怀玉不理他，他还气着呢，况且他也真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只知道公公觉得他长得好看，就给了他名字：怀玉。至于姓什么，他没见过爹妈，所以没人告诉他。
　　“我姓顾，你姓什么？”
　　“什么是姓？”
　　“姓就是。。。咳咳。。。”敬轩使劲思考着，怎么能解释得更清楚，“姓就是你的名字里，有一个和你爹相同的字，一般都是第一个字，我的就是顾，你的呢？”
　　“我没爹。。。”
　　怀玉心酸了，别人都有爹，可他没有，他也就没有姓。
　　“你爹呢？死了？”
　　“从没见过，我是公公抱回来的。”
　　“那你娘呢？”
　　“没娘，是公公抱回来的。。。”
　　怀玉越说声音越小，越说越没底气，他只知道自己是公公抱回来的，至于爹和娘，公公就算是吧，但太监怎么会有孩子？
　　敬轩这才知道怀玉是个没爹娘的孤儿，不像自己，有爹妈疼。
　　对比之下他产生了莫名的优越感，但看到怀玉伤心的样子，觉得自己也该伤心。
　　“没事儿，往后你就跟我姓，我疼你。”
　　“叫顾怀玉？”
　　怀玉有点兴奋。
　　“叫顾怀玉，顾、怀、玉！”
　　敬轩在他手心里写着，被搔得痒，怀玉咯咯咯地笑起来。
　　“那你不成了我爹？”
　　“你愿意就叫我爹呗。”他也跟着他一起笑。
　　“爹都长胡子，你没胡子。”
　　“那还不好办？”
　　一骨碌翻身下地，他跑到案几那里，用毛笔蘸了墨，在嘴上画胡子，一撇，一奈，下巴颏再一竖，学着顾老爷的神态，背手拈须，迈着方步，粗着嗓子叫：
　　“玉儿，爹来了——”
　　怀玉笑得在床上打滚，肚子都疼了。
　　“那我娘呢？”
　　“等我大了，就娶个老婆当你娘。”
　　怀玉又笑，刮鼻子羞他：“羞羞，这么小就想娶老婆？”
　　敬轩也笑道：“开玩笑！我是你哥，以后当然给你娶个嫂子，你以后也要娶老婆的，我该叫他——弟妹！”
　　怀玉美滋滋地听他胡侃，一瞥眼，看到窗外影影憧憧的一个小脑袋。
　　“谁？”
　　广昭走到门口，露出半个头，龇起两颗虎牙：
　　“嘿嘿——”
　　看到敬轩的假胡子，嘴趔得更大，“哈哈哈——”，头发也仿佛跟着笑起来，野草一般冲天直立。
　　敬轩乐了，朝他招招手：“进来，我给你们介绍。”
　　广昭端着霸王步，大摇大摆地堂皇登场亮相了。
　　“我乃杨家将是也——”
　　怀玉被吓了一跳，嗓子敲铜锣般响亮。
　　敬轩把他俩拉到一起郑重介绍：“怀玉，这是广昭，杨广昭，管家老顾的独苗，广昭，这是怀玉，顾怀玉，没爹没妈，跟了我姓了，以后我疼他，你不许欺负他。”
　　广昭叉着腰，大咧咧地拍拍怀玉的肩膀，信誓旦旦地说：
　　“二少爷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二少爷疼你，我也疼你。。。”
　　敬轩打掉他的手：“谁要你疼？我一个人就够了。。。怀玉你别在意他，你越在意他他越蹬鼻子，哼，老说自己是杨家将，杨家都被灭门了，怎么你独活？”
　　广昭急了，脸红一阵白一阵，指着自己的鼻子辩解：“五百年前是一家，我姓杨，怎么不是杨门后代？旁，旁系的不行吗？”
　　怀玉奇道：“管家姓顾，你不和你爹一个姓？”
　　“咳！我爹一生奴才命，伺候哪家主子就姓哪家姓，伺候姓顾的就姓顾，我总不能跟着他当一辈子奴才，对不起列祖列宗，此乃天亡我楚也——呀、呀、呀！”
　　怀玉捂着嘴笑，说两句话还扯戏门子，真以为自己是霸王了？
　　“不如咱们桃园三结义，拜把子吧？”
　　敬轩拍手赞成，怀玉从无异议。
　　“香呢？”
　　“香炉里有。”
　　“蒲团呢？”
　　“用椅垫子凑合吧。”
　　“还要以血为盟呢。”
　　“割肉？那多疼？不割！”
　　“那咱们拜什么？”
　　“拜关公。”
　　“没有。”
　　“那就拜天地！”
　　“好！就拜天地！”
　　三个小人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面对苍天大地，双手合十，顾宅结义：
　　“天为誓，地为盟，我杨广昭，我顾敬轩，我顾怀玉，今天起义结金兰，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天地为证，日月为鉴！”
　　砰砰砰！
　　三个头整齐地磕在地上。
　　门外晴空万里，一轮朝阳，金灿夺目。
　　三个人就这么一拜，彼此的联系紧紧牵扯在一起了。
　　纷纷扰扰，斩不断，理还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