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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一〇 作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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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尹不再用刀了。
不用刀,但是照样杀人,而且杀得格外嗜血残忍,但凡她动手,往往先有一群人夺门而逃,扶着墙根拼命呕吐,待叶尹面无表情地离开之后,才有些胆大的,蹑手蹑脚伸着头往里偷看一眼,然后转过身来继续呕吐。
于是江湖盛传,叶尹败在符宜奚刀下后,彻底疯了。
原本听闻叶尹落败,好些人都是跃跃欲试,想要趁着这个千载难逢的良机挑战叶尹,以成全自己的名声;或者更狠些,在叶尹伤病中,直接杀之而后快。
见识过叶尹杀人的惨状之后,他们全都消停了下来。
叶尹杀得燕琳琅都有些心惊,她也曾委婉地劝过叶尹:“我并非是为这些人求情,叶姑娘,但人心易乱,你下这种狠手,整天见着的都是内脏残肢,对你自己心境也是不利。”
叶尹答:“习武之人,熟知骨骼经络乃是必须,我从前练刀,解剖过不少尸体。”
燕琳琅便不再说了。
叶尹也曾问她:“我早不再是从前那个叶尹了,武无第二,江湖自古如此,一朝落败便是凄凉收场,说不定明天就会死在哪个毛贼手上,你还跟着我作甚?”
燕琳琅答:“我去哪里都是一样。”
这确实是实话,她的生意遍布天下,京城不能回,那去其他各处,都是一样。
于是叶尹也不再说了。
燕琳琅又问叶尹:“你要去哪里?”
叶尹答:“江南。”
叶家是江南淮扬人氏。
腊月底,她们到了江城。战火自西南而起,要烧到江城,至少还要数月乃至数年光景,然而城中早已人心惶惶,虽是新年,却毫无喜庆气氛,街头巷尾议论着的都是该何时逃难。
黛眉楼在江城亦设有分坛,燕琳琅便带着叶尹在此歇脚。
叶尹起初还不愿,燕琳琅问她:“元春是个普天同庆的日子,你总不会还想着赶路罢?热热闹闹的,讨个彩头,有何不好?”
叶尹:“我立过誓,一辈子无家可归。”
燕琳琅心想这是什么见了鬼的誓,却见叶尹目光在某个武人腰间挂着的长刀上一瞥而过,又迅速地飘开,便明白了。
她道:“罢了,不去了。”
——叶尹一生苦修,到头来心意动摇,落得水月镜花一场空,连刀都弃了,却还枯守着当初立下的誓,也算是留最后一点念想。
叶尹却牵过缰绳,道:“进城便进城。”
她态度坚决,燕琳琅拗不过她,只好随着一同进城。
这时候,叶尹一路上残忍嗜杀的好处便显出来了。燕琳琅和叶尹皆未遮掩身份,偌大的江城,竟然只有寥寥十数人前来挑战。
他们在黛眉楼的正堂里围了一圈,倒也没有为难这里的姑娘,只等着叶尹。十二张椅子排开,各人面前都奉了茶水,楼里的姑娘们也早已躲开,留着门缝向外张望。
叶尹背着包袱迈过门槛时,众高手齐齐起身。
燕琳琅跟在她身后,四下看了一眼,附到叶尹耳边,悄声说:“我手下的姑娘不比你那些江湖人,都没见过血,你小心点。”
叶尹顿了一顿,道:“好。”
她将手里的包袱交给燕琳琅,余光瞥见墙上挂了柄剑,随手抽出,朝着居中那人一甩。
那人以长铁棍拨开她掷出的飞剑,叶尹却已经飘身而起,和最近的两人缠斗了三掌,又如游云般滑开,绕到背后,拿住第三人手腕,用他手中的峨眉刺刺穿了前两人喉口。
紧接着她扭住第三人头颈,咯啦一声,尸体瘫软落地的同时,那一对峨眉刺已经到了叶尹手里,被她劈头甩向四、五二人。
这两人连忙挥剑抵挡,一片剑光中,叶尹双手轻描淡写穿过了挥舞的白刃,在他们手腕上一弹,指力打入筋脉,两柄剑立时脱手,被叶尹夺在手里,一回手,剑刃准确无误地从他们自己颈间划过。
一个照面,来人已经死了一半,独叶尹手持双剑立着,衣袂微动。
剩下七人各自拿着兵器,在正堂里虚虚围成一圈,将叶尹迫在中间。
有人大喊道:“攻她左路!”
霎时三柄刀都向她左手砍来,叶尹看也不看,将左手长剑一抛,用脚踢出,三人中的两人立刻手忙脚乱回救,剩下一人刀刺了进来,被叶尹左手掌刀劈在腕上,长刀哐啷落地。
叶尹一脚将长刀踢远。
她竟然没有去夺兵刃,这让其他几人各自对视了一眼。
这时一棍挟着风声当头而下,叶尹拿剑一架,那柄剑本就轻薄,当即被铁棍劈折。
她却已侧身躲过这一棍,顺势一记扫腿勾倒了另外两人,未等他们落地,又补上两脚,将这二人踢得砰砰两声撞飞到墙上,伸手拿住他们半途脱手的短棍和铁扇。
还剩五人。
为首之人突然喊道:“她不肯用刀,你们两个拿刀的,上!”
叶尹抹开铁扇,以暗器手法掷出,扇缘凌空切向其中一人脖颈,逼得他仰身撤刀。
她又用短棍架住了另一人的刀,便在这时,剩下的一剑一棍齐齐向她攻来,叶尹于是足下一错,躲开剑锋,那根铁棍却依然当头劈下。
被架住的长刀正在她头顶。
多年习武养成的本能,她腕间劲力迸发,手腕一震,将长刀从对方手中震开;叶尹便在这一刹那的间隙里松开短棍,劈手夺刀,凌空拿住刀柄!
电光石火间,所有人都来不及思考。
叶尹和刀。
本该如此,理当如此,她天生就是为刀而生的人。
然而下一刹那,叶尹如被烫到似的,猛然松开刀柄——
燕琳琅在后方,无声地叹了口气。
生死相搏间容不得丝毫错漏,叶尹这一招走错,刚来得及侧出一步,长刀还未落地,那根刚猛的铁棍已然劈下,正砸在她左肩。
叶尹险些跪下。
她深吸气,燕琳琅看到她仿佛是轻轻抿了抿唇。
随后叶尹如游鱼般滑开,从地上挑起那柄弯折的剑,听着风声往后一甩,剑锋正切入身后之人脖颈;于此同时,她凌空向后一跃,足尖正踢中持剑之人手腕,长剑脱手飞出,连柄没入另一人胸膛。
叶尹落在原地,断剑前刺,再斩一人。
而到这时候,那使长棍之人才换完招,后招刚使出一半,叶尹手里的断剑已经指在了他喉口。
那人忙举起手,铁棍当啷一声落地,“年节大喜之日,叶姑娘,见了血光未免晦气,您三思啊!”
叶尹淡淡道:“若真如此,你又何必动武?”
说罢一剑刺下。
杀了这人之后,她却将剑扔到一边,低声咳嗽起来。
燕琳琅知她伤到了肺,走上前来,一手按在叶尹肩上,低声问:“先去歇息?”
叶尹道:“都听你的。”
……
难得一夜安稳,黛眉楼的陈设又十分奢华,红烛罗帐,当真红粉温柔乡,燕琳琅便也懒了下来,叫人来伺候她们二人洗浴毕后,抱着叶尹早早地就睡了。
四更时分,叶尹忽地坐起。
她醒了便要下床,燕琳琅正睡得迷迷糊糊,翻了个身,问:“嗯?”
叶尹随口说:“还早,我去……”
她顿住了。
燕琳琅这时候也醒全了,却见叶尹拉开帘子向窗外看了一眼,只一眼,很快又扭过头来,抱起膝盖坐在床上,披着一件白色单衣。
四面漆黑,唯有鸡鸣狗吠声。
燕琳琅和叶尹同住过一些日子,知道她每日四更必晨起练刀,十九年来,从未间断,即使如今她引以为傲的刀法道心早已被打落泥泞,根深蒂固刻在骨子里的习惯却改不掉。
燕琳琅故意惊讶地睁大了眼,“今天是除夕诶?人家收帐放债的都关门过年去了,你要练武,也不差这一天罢?”
叶尹说:“不练了。”
她说着“不练了”,人却还直挺挺坐着。燕琳琅知她心思深重,故意把叶尹往下一拉,道:“反正醒也醒了,良辰美景,不如来做些事?”说着便吻了上去。
叶尹微怔,一晃神间,已经被她推到了床上。
叶尹蹙眉道:“疼。”
她旧伤未好,昨日又添新伤,单衣被燕琳琅剥下后,露出的肩头上一片青肿血痕。
燕琳琅便笑她,“你还知道疼?”方才还大半夜的爬起来要去练武。
叶尹道:“我又不是真傻子。”
她靠在枕上,微阖上眼,燕琳琅便俯身来吻她额上的刀疤——那是叶尹败在符宜奚刀下的记号,由额角而起,在阖眼时,能一直刺入眼睫,清楚昭示着当初那一招是何等凶险。
片刻,燕琳琅松开了那道刀疤,去除叶尹身上其余衣物。叶尹身上疤痕不计其数,大多是旧伤,已经褪成了淡白色,也有几道结痂的新伤,除此之外,倒是相当标致的身材,匀亭清皎,带着武道中人独有的硬朗。
叶尹心里压着事,兴致阑珊,燕琳琅也由着她,一个人演完了全套。
只是她在即将尽兴时忽然停了下来,看着叶尹,轻声问:“叶尹,实话回答我,你近日里故意行事暴戾,是不是一心求死?”
叶尹偏过头去。
燕琳琅久经风月,火候拿捏得恰到好处,这一下停住,正卡在人最难受的时候,以往靠这招不知问出来了多少情报,但叶尹不买账,她也无法,只得继续做完了剩下部分。
叶尹终于轻轻叫了一声。
燕琳琅做完这许多事,衣衫还是完好的。她走到门边,唤来丫鬟换洗被褥,又命人备好热水,然后躺回叶尹身边。叶尹支起一条腿,喘息未匀,漆黑的桃花眼中微微失神。
只有这么片刻的时候,她那层坚冰的外壳能漏出一丝空隙。
燕琳琅靠着她,喊了声:“叶尹。”
叶尹转过脸看她。
燕琳琅问:“你说我们这般,是逢场作戏,还是真有几分真心?”
叶尹说:“没有。”
“那便正好了。”燕琳琅将手枕在脑后,幽幽地说:“这世道上,真心卖得太贵,逢场作戏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