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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纵然白首,一如初见缱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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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绮无精打采地回到工位。
王懿姿同样丧眉耷眼的,半趴在桌上,小巧的五官皱巴巴挤到了一处,伶俐的丸子头也松松垮垮的,一丝儿精神气也没有。
周绮拍拍她的肩:“懿姿,你不舒服吗?”
王懿姿压低了声音:“绮姐,我肚子疼得厉害。”
周绮心中了然:“你要不要喝杯姜糖水什么的,我那边有,我去帮你泡一杯。”
王懿姿无力地点点头。
周绮用热水冲好化开,塞到她手里。小丫头啜了几口,好受了些,又开始絮絮叨叨:
“绮姐,你不知道,我从小就这样,反应特别厉害,吃什么中药都不见好,每个月到这几天就疼得要死要活的。”
“都说女人生孩子是最疼的,难道比这个还要疼么?太可怕了!”
周绮有点儿出神:
“我也不知道,不过,生孩子是因为爱吧,你如果很爱你的老公,心甘情愿想要为他生,自然也就不觉得疼了。”
王懿姿吐吐舌头:“那我觉得我现在还没那么爱我男朋友!”
周绮笑着戳戳她:“你个小鬼头!”
懿姿笑:“绮姐,我刚下去买那个,买一送一呢,我就往你柜子里也塞了一包。”
这还真是赶巧了。周绮笑着多谢了好几句。王懿姿叨咕了一会儿,又低头捂着肚子,哼哼唧唧不停。
周绮看着都难受,低声劝她干脆早点回去休息。
小丫头摇了摇头:“不行啊,绮姐。今天老大都在呢。而且.....”
她朝会议室的方向努努嘴:
“那位,现在管考勤管得可严了,生理期又没有假的,她到时候肯定会批评你,怎么随便给员工放假?”
何霏负责人事行政,对技术部门之外的员工,确实在考勤上卡得很严格,迟到早退都会发出邮件来通报,甚至克扣薪水。
周绮沉吟了一会儿,笑道:“她批评我的地方多了去了,也不差这一件。你先回去吧,你这么难受,完全没效率,呆这儿也是浪费时间。”
“可是.....”
“你放心。下午在展览馆那边有一个著名概念艺术家的讲座,我本来想去的,没去成。我就说你代我去参加讲座了,算工作,应该没问题。”
王懿姿抬手,放肆地摸一把她的脸,笑眯眯仰头:“绮姐,你对我可真好!我下辈子做男人,一定娶你哈!”
周绮一把拉开她的手:“你简直没大没小!”
......
被王懿姿这么一打岔,也就不再去想顾晖那点破事了。周绮伏案专心工作许久,抬头伸伸懒腰,看见窗外已变了天色。
湛蓝变轻灰,团团簇簇的云层,深灰而厚重,低压压垂在天际,从云团卷曲的边缘,透出
利刃般明亮的天光。
狂风大作,枝摇叶舞,正是暴雨欲来的前兆。
果然,几声闷雷之后,豆大的雨珠密密地砸了下来,一会儿就织成重重无边的青色雨幕。雨水敲击在窗上,沉沉闷闷的,让人无端生出几分烦躁来。
懿姿带伞了吧?哎,不对,懿姿都走了好久了。
想到懿姿,周绮的思绪自然而然转到刚刚两人的对话上。
周绮心想:她那时候想为林瀚生个孩子吗?
当然想啊!女人陷入爱情的时候,简直是无法无天,不顾一切,她那时为了林瀚,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呢。
她都为了林瀚做过什么呢?周绮苦笑。
母亲曾经批评她的话语又伴着雨声在耳边响起:
“周绮!你就是个没有自我的人!总爱操别人的心,顺别人的意!从来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哼!到头来,你就只能圆别人的梦!”
“周绮,你真不像是我的女儿!”
那时,她刚上大学没多久,通知家里要去游戏公司实习,并决定将此作为自己以后的职业方向。
母亲痛心疾首,指着她骂了好久。
母亲一早就为她铺好了道路,继续深造绘画,毕业之后,借助母亲在业界的资源和名气,做一名独立画家,办展览,出作品集,女承母业,人间佳话。
周绮当然不依。才二十出头的少女,信奉的是青春无敌,爱情至上,她就要陪着林瀚做游戏开公司。
她那时没有直接对抗母亲的实力,但还好,有父亲周康的支持。
周康找林瀚和她详细地询问了他们对未来的打算,又动用自己的人脉,悉心了解了游戏行业的发展状况,这才做了决定。
他先是去爱妻韩璎那边劝慰了好久:
“你批评女儿,说她没有自我,没有梦想,不知道自己要干嘛,这个我同意。但是,她只是还没有找到方向而已,这需要时间,急不来的。”
“你看啊,黄公望五十多岁才开始画山水,摩西奶奶七十多岁才开始画乡村....”
韩璎撇嘴打断他:
“那你怎么不说蔡志忠先生四岁半就认定了画画这条路呢?时代变化这么快。出名要趁早!立志更要趁早!”
周康低头:“是是是!所以这事得分人啊,有人早有人晚。你得承认,你女儿就不是少年天才的那种!”
韩璎眼神黯了黯。
周康继续劝说:“这事儿其实你得担点儿责任。”
韩璎瞪他一眼,周康继续低声下气:
“我的意思是,女儿迄今为止的路,都是顺着你的意愿在走的,她也没机会去发现自己的梦想啊。”
“她可能本心是喜欢画画的,但你要一直这么操纵她,逼她太紧的话,她的喜欢也会变成反叛了。”
韩璎沉默,周康觑着她神色,嗓门稍稍大了一点:
“那个,古人治水怎么治呢?堵而抑之,不如疏而导之。”
“要把她的梦想导出来,你得先尊重她的意愿,给她空间啊。再说,游戏美术也并没有脱离美术范畴,说不定她做一段时间之后,又回来选择职业画家的道路了呢。”
韩璎叹口气:“我也是担心她,我怕她过得不够好啊,她总不能,人生成就还不如我吧?”
“夫人啊,你又在钻牛角尖了。我人生最大的成就,可不是我的那些论文著作,而是娶到了你呀。”
韩璎推他一把:“你老没正经!”
周康又细细和她说了已经了解到的游戏行业的情况,以及小情侣之间的感情现状,得到了爱妻首肯之后,他又忙颠颠地跑去,安慰眼圈红红的周绮。
周绮窝在房间里,抱着膝盖,仰头委屈巴巴地问:
“爸爸,你也觉得我这个决定,只是在顺林瀚的意,圆林瀚的梦吗?妈妈就认为我是个没有自我,永远依附别人的人吗?”
周康抽出纸巾,轻轻擦去她脸上亮晶晶的泪水:“没有啊,爸爸不认为你没有自我,爸爸觉得你非常勇敢!”
周绮吸了吸鼻子:“真的?”
周康点点头:“你只是勇于为了自己所爱之人去付出。其实自我这个概念,并没有那么绝对,你看特蕾莎修女,她的一生,甚至是在为许多素不相识的人,无私付出。你能说她没有自我吗?”
“两个人相处,敢于付出更多的那方,其实更幸运,也更容易体会到爱的真谛。所以,爸爸觉得你这样很好。”
周绮眨眨眼:“老爸,那你体会到的真谛是什么?”
周康缓缓开口:“万事万物,有始有终,自生自灭。时光终有灰烬,纵然白首,一如初见缱绻。爱有千万种开头,但只有几种结局,而死亡,是其中最好的一种。”
周绮呆住了。
周康道:“翻译成古文,就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生则同衾,死则同穴。”
周绮好奇:“如果死亡是最好的结局,那次一点的结局是什么?”
周康道:“或者遇见了却又错过,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或者一方英年早逝,阴阳相隔,生死两茫茫,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或者贫贱夫妻百事哀,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又或者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甚至夫妻反目,至爱相残......”
周绮急忙道:“打住!老爸!你别说了,太惨了!”
周康笑笑:“所以啊,这世上能善始善终的爱情,少之又少。既然开始了,就要万般珍惜,小心呵护。”
周绮点头,小心翼翼问:“嗯,我懂了。那妈妈那边?.....”
周康宠溺地摸摸她的头:“你太小瞧爸爸了。不搞定你妈,我怎么敢来见宝贝女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