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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西柏林恩佐花店的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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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莉亚·海瑟薇又回到了波兹南的实验室。连夜赶回,恰好天亮之前。春天已经在寒冷中萌动,空气中能够闻到百合花开放的气息。
今天是机器测评的日子,机器测评三个月一次,在这一天所有的出厂机器、维修机器都将被一一检测,看能否投入市场。然后那些故障机器会被她就在身边,进行为期三个月的修理努力。
西莉亚坐在实验室里,桌上放着一杯咖啡,以防她因过度劳累而昏昏欲睡。毕竟机器人检测需要相当高的注意力。她戴着手套的手夹着一只羽毛笔,领口的褶皱在油灯下有着奇形怪状的花纹。
检验机器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因为你永远都不知道你面对的机器会产生什么样的故障。杰克作为西莉亚的助手,全程将自己与其他机器人对比,觉得自己好极了。杰克知道,西莉亚允许自己站在一旁帮忙,已经是极大的信任。其中有一个机器人女孩不停地哭,并且忽然从椅子上跳起,用指缝里藏的刀片割破了西莉亚的额头。不知怎么,他们好像都很怕西莉亚·海瑟薇。
“她要杀死我们。”女孩大喊着扑过去,血从莉苍白的脸上滴下来。女孩扭过头来,看向愣在原地的杰克,眼神凶狠而迷茫。
“胡说。”
杰克一脚把她踹倒在地。女孩很快被制度并送出实验室。杰克开始跪下包扎她的额头,那鲜红的伤口娇艳如红玫瑰。
“最后一个。”西莉亚喝了一口咖啡,摸了摸额头的纱布,抬起头平静道,“杰克,该你了。”
杰克点头,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步履轻快。
“随便花点什么吧,杰克。”西莉亚抽出一张羊皮纸,从桌子上推给他。
于是他拿起笔,坐的笔直,在稍稍的思考下,刷刷画了起来。他低头且表情专注,灯光在他的睫毛下落下一小片阴影。机器人的眼珠一律由水晶嵌雷登—82平角镜头组成,灵活的眼珠可精确到微米。
画了一个身穿黑色披风,带一双丝绸手套的女人。站在大片白玫瑰丛中。
“你把我画得好漂亮。”
机器人露出灿烂的笑容,继续低头勾勒女子黑色兜帽下一双灰蓝色的眼睛。“西莉亚·海瑟薇,你本来就很美。”
“不。我是一个很丑陋的人。”西莉亚摇头,耐心等待他画完,她露出了一个微笑,“过来,杰克,你病了。这是最后一次治疗。”
“最后一次?”杰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点头,“你很快就可以出去了。”
杰克伸出手臂。她为他卷起袖子,并转身从一个上锁的小抽屉里掏出一只注射器,将针管推入了机器人的手臂。仿真人皮的触感很真实,只是有些发凉,割开生物皮肤层,没有血流下来,暴露在空气中的是冰冷的坚硬金属。
“我有点想睡觉了。真奇怪,这还只是白天。”杰克抬头看她,“西莉亚·海瑟薇。你怎么哭了?”
“我们可能要说再见了。所以我有些悲伤。”她的声音依旧平静,“你依然病得很严重。我就知道,你治不好的。”
“啊这样吗。”
年轻的机器人闭上眼睛,睫毛随呼吸轻轻起伏,依然在笑,抬手仿佛要擦掉他湿漉漉的脸颊上的水珠。
“不要哭了。我们会再次相逢的。”
然后他起伏着的胸膛渐渐静止,并在一小时后被投入实验室地下二层地窖中温暖的火炉。
一部合格的机器人,在出厂前,必须经过机器医师测评,测评规则极其繁杂,细密严苛。但最后一条,无一例外都是——是否产生感情。
机器人不能拥有感情。
感情是一种机器人原发性疾病。感情是控制与理性的杀手,也是欲望的源泉。有了感情的机器人是危险的。当一部机器人拥有了感情,他会首先被囚禁于实验室,进行三个月的治疗。如果三个月后依然治不好,将会被统一销毁。
公元三千年,二月十八,编号168于波兰波兹南实验室被实行安乐死。
实施者西莉亚·海瑟薇,伟大的帝国医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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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你可以买一束花。”
西柏林,菩提树下大道,街角的一间花店。店面狭窄而昏暗,从脏兮兮的窗玻璃向外看去,能看到街道旁两侧光秃秃的菩提树与核桃树,然后这灰暗的大道如一把笔直的布满灰尘的剑,通向勃兰登堡门。
其实不止柏林。这个国家到处都被尘埃覆盖。仿佛一个巨大的贫民区。当然除了马克思—恩格斯桥,战后被苏联重建,并在花岗岩桥上铺满红旗。
这天下午,西柏林的恩佐花店迎来了大概是今天的最后一位客人。这里有西柏林的花,干枯的花,灰尘斑布的花,德意志特有的垂死的花,独特的哥特地狱美感。这是柏林唯一一所花店,供外来的高贵公民购买德意志一日游的独特纪念品。
“有什么花?”
“什么花都有。萨路德(祝你健康)。”店主是个六七十岁的北意大利人,拐杖在地上敲起灰尘。
战后的意大利在爆发过一场霍乱后,无比荒凉。只有这个国家的鲜花和女人还活在其他国家的阴暗角落,供人赏玩。
“百合,郁金香,花毛茛。”他抽出一只,“白玫瑰。”
“小姐。白玫瑰会很适合你。”店主递给戴着黑色兜帽的年轻女子,发出一阵来自肺部伸出深处的咳嗽。
“好的。多少钱?”
“我可以送给你。小姐,你有一双很漂亮的眼。像黎明前灰蓝色的大海。”
西莉亚摸了摸自己带有鲜明雅利安人的血统的眼睛,伸手接过花,轻柔微笑,“是吗?我更喜欢这只用橡木勾银雕刻的手。”
西莉亚·海瑟薇已经很多年没有来过德三区了。上次所谓的人口统计,她也只是到德法边境的档案室拿了一份资料而已。虽然在这里长大,但这里并没有给她留下很好的回忆。数不清的殴打、辱骂,构成了她十岁前的漫长时光。
小时候的西莉亚曾常常坐在德意志第三公民区边境的铁桥边。那座桥分割开两座城,一座属于德国,一座属于苏联,分割开两个世界,地狱与天堂。拿着狙击冲锋枪的士兵不会对一个懦弱胆小的孩子不由分说就开枪,所以她常常躲在那颗橡树下,眺望铁桥那边,自娱自乐也能消磨掉一天。直到有一天,她被两个醉醺醺,正准备回苏联的第一公民发现了,那两个商人刚从第三公民区离开,将便宜的手工业品抢购一空,并大量倾泻完毕地下军火与长毛的黑麦面包。
看到一个沉默古怪的德国女孩躲在桥边的橡树下,他们十分兴奋,拽住她的头发,把她手腕踩在脚底,那天她穿了一件她最喜欢的红裙子,被水洗的发白的裙子被两双黑皮鞋踩住,沾染上树底正在腐烂的叶肉泥土,他们还要求她跪在地上对亲爱的真主唱赞歌,忏悔德意志在战争中犯下的种种罪行。
后来她就不再去那里了。
在一场事故后,西莉亚父母双亡,并被送往第二公民区英国,作为一种恩赐与施舍。西莉亚在这个古老国度的北部生活了五年。收养她的是一位老人,年轻时曾作为坎伯利参谋学院院长的弟弟,配合白卫军高尔察克进攻苏联。后来他的两个儿子都在二战海战中死在了浩瀚的大西洋
他还给她取过一个名字。那时他戴着老花镜,给西莉亚写了满满一张纸。她还并不怎么认识英文,最终西莉亚随意选了一个单词。
“这是什么意思?”
“Age. 岁月。年龄。”他指了指远方的一片黑云杉。“比如年轮,树的年龄。”
于是西莉亚点头,看着阁楼下一颗苍老到光秃秃的接骨木,“那它多少岁了?”
“西莉亚。”老人用并不十分标准的德语口音叫她的名字,叹气,“它已经死了。”
五年后,西莉亚·海瑟薇考入第一公民区。那天她独自坐列车北上,穿越西伯利亚茫茫白雪。在机器局的面试会上,时隔五年,她再一次见到了那个人的脸,苏联机器局最高长官坐在面试间里一扇绘有常春藤花纹的玻璃后,向她淡淡微笑。
走在德三区西柏林的街道上,西莉亚低头看着手中地图,并将全身上下包裹得严严实实。清晨的阳光中有隐隐的焚烧产生的黑色烟尘。
到达事发地点的时候,国际事务司已经出现在那里。雾天里橙黄色的警戒线若隐若现,一大桶汽油已在焚烧车内准备就绪。
“为什么要烧掉?”
“他们很脏,小姐。传染病,排泄物,骚乱,暴动。对付一座垃圾场,焚烧永远是最好的方法。”美国人警司转身打量她,西莉亚可以看到他插在口袋里紧握着□□手。“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