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木记》明月楼南

26、第二十六章

　　万妖谷集会之上，众妖君各自在座，还在一面互相敬酒，一面说事，坐在首座上的万邑已经醉的七荤八素，趴在桌上起不来了，山栩走过去，向其他妖君告了罪，带着两名仆从架着万邑出了集会，一出集会，万邑扑哧一声笑出来，附在山栩耳旁悄声道：“夫人近日越发手熟了，从前还需拖拉片刻，才能将为夫从那酒场上救出来，现在这般干脆利落，为夫欣慰至极啊。”一边说一边用呼出来的气撩拨着山栩的耳垂，山栩的脸刷一下红了，踹万邑一脚：“两个孩子的爹了，能不能有点正形！”

　　万邑却只是笑，一面摩挲着山栩纤嫩手腕，一面想着厨房里爽口的酸枣泥咽了咽口水。

　　妖族惯常放浪形骸，万邑是妖族少见的没有姬妾的世家子弟，其他各妖君妖主皆是妻妾成群，有时会在饭局上召唤一些妖姬美妾，言语间嘲讽万邑清汤寡水，不似他们莺莺燕燕围着热闹非凡，这些话，万邑只当是没看见没听见。

　　妖界因争风吃醋引发的惨案太多了，万邑见多了那些不光彩不体面的事，只想安稳的过几天自己的小日子。

　　酸枣糕的香气已穿过厨房的院子萦绕在了万邑的鼻尖，他心情荡漾，牵着山栩的手，缓步走向那香气的来源，就在他一只脚即将要跨进厨房门槛的时候，门外侍立的仆从忽然跑进来，道：“谷主，前方通传，璧迦公主驾临此地。”

　　万邑荡漾的心瞬间凉了下来，冷眼看一眼仆从，那仆从也知道打搅了谷主雅兴，讪讪的摸摸鼻子不再说话。

　　半晌，万邑道：“酸枣糕帮我留一份，我回来吃。”

　　山栩点点头：“知道了，你去吧。”

　　万邑方到万妖谷谷口，便听见万妖谷外十里芳香阵阵，熏得万邑方才压下去的酒气又有些涌上来，他默默稳了稳心神，打起精神，准备接待这位排场甚大的公主。

　　香气渐行渐近，越来越浓，原本不该此时开放的花一时间都开放了，花色掩映中，只见远远的两个粉嫩衣衫的少女各提着盏绣着金乌的纱灯在前面走着，后面跟着两行白色纱衣侍女，层层叠叠的白衣中间，一个女子一身锦衣华服，钗环金灿夺目，她水蓝的衣袍上绣着一朵朵暗粉色的合欢花，行动间微风浮动，合欢花的花丝也像是随着风摇动起来，映着水蓝的底色，姿态十分动人。

　　女子随她母家，眉眼生得凌厉，许是她不喜欢这份凌厉，是以刻意以眉黛修饰眉梢眼角，使自己看起来更加柔和，她鼻梁挺翘，唇上胭脂嫣红，嘴角微微翘起，像是心情不错。

　　万邑等她走近，上去见了个礼。

　　这位璧迦公主是妖皇第三女，母家是东方妖界之主，势力极大，素日极受宠，对自己的地位有一种执念一般的肯定，从前万邑见了她也不是次次都见礼，但最近妖界事情多，万邑身为万妖谷谷主，格外乖觉。

　　眼见堂堂万妖谷的谷主都对自己毕恭毕敬，璧迦很受用，本来就不错的心情立时更好了几分，便心情愉快的随万邑进了万妖谷，原本在万妖谷议事的众妖君们早早听到风声跑路了，此时的万妖谷大殿上只剩了璧迦及其仆从，和万邑。

　　璧迦今日真是心情不错，她平素并不如何与万邑攀谈，今日的话却格外的多，万邑心里想着厨房的酸枣糕，一面听着璧迦问话。

　　“万谷主，你瞧着我今次与往常有什么不同？”

　　万邑抬眼看看正殿宝座上的璧迦，觉得除了温和一些，并没有什么不同，但想着被乱棒打死的那个婢女他连忙给自己敲了个警钟，想了想道：“公主每次来，谷中都蓬荜生辉，今次万花竞放，公主修为愈发精进了。”

　　璧迦笑道：“你倒看穿了我的把戏，不过这些都不过是些小玩意，唬人罢了，不算真本事。”

　　万邑心想，这是没听满意，还要我说好听的？可他肚子里哪有那么多好听话说，想了想，又道：“公主气色上佳，想是万事顺利，百事大吉，运开时泰，洪福齐天。”

　　璧迦不知何时手上变出一个纯白的羽毛扇，扇子上的羽毛根根闪亮如银丝，她悠然摇着扇子，忽然拿扇子遮住下半张脸，姿态妖娆，目含秋波，神情动人，望着万邑。

　　万邑这才发现，她风姿绰约，的确与往日不甚相同，她的眉眼尽头至前额，不知是画的还是贴的什么，在傍晚的太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淡淡的蓝色光泽，如同波光粼粼的海面，一片一片如同世上最耀眼的鳞片，衬着凝脂般的肌肤和精致的妆发，比微风拂过的海面还要动人。

　　璧迦放下扇子，微微含笑，道：“此乃魔族女子新创的鱼鳞妆，我用的鳞片乃是人鱼族进贡的最珍贵闪耀的尾鳞，万谷主觉得如何？”

　　万邑对女子的妆发没什么关注，不想原来当下竟还有这样奢侈的妆，但璧迦眉目含情，高兴的情绪溢于言表，他也不能泼冷水，便道：“甚美甚美，美得臣下都不敢直视。”

　　璧迦道：“听闻你的妻子也是大荒有名的美人，不知我比你妻子如何呢？”

　　万邑警惕起来，从见面到现在，万邑一直在毫无底线的吹捧这位三公主，但怎么这位三公主好像发神经一样，这样和自己的臣子说话，怎么说怎么别扭。

　　而且说实话，山栩平素穿着打扮都很简单，不过里面穿一身素色的衣裙，外面一件普普通通的纱衣，比之璧迦的富丽堂皇自然是比不上的，但山栩胜在气质高洁，温柔似水，一身素衣与她气质相衬，倒更显得容色倾城，很对万邑的胃口，这三公主虽然一身装扮极尽奢华，却实在超出了他万邑的欣赏水平。

　　见万邑迟迟不语，宝座上的璧迦倒像是忽然出了神，半晌喃喃道：“听闻万谷主对妻子格外钟情，果然不假。”

　　语气里却有着毫不掩饰的羡慕和寥落。

　　万邑眼观鼻鼻观心，不予置评。

　　宝座上的璧迦轻轻叹了口气，道：“听闻今日万妖谷盛会，各方君主云集，怎么没见他们呢？”

　　万邑道：“今日事一早议罢，想是各方君主四处游赏去了。”

　　璧迦道：“那你也带我出去走走吧。”

　　十月十一，正是万妖谷一日一月同时悬空的时候，这一方妖月升空，碧空如洗，另一方却是落日西斜，红云漫天，风吹动着红色的霞光，在天际飘成种种形状，另一方却是一轮妖月，静静的挂在天上，这一动一静的景象，当真是世上少有的奇观。

　　妖异天色下，山栩一路无聊的踢着地上的小石子，从恭庆真馆缓缓向河边行来，她抬手搭在眼前向远处望了望，帝休还在河岸边那棵柳树下安静地站着，身后是连绵的莲雾树，树上一颗颗的绯红色莲雾果连成一片，面前是映着太阳余辉的落支河。

　　落支河河面宽阔，水势极缓，河岸望舒草生得茂盛招摇，河面上倒映着大片大片翻滚的彤云，乍一看，倒似整条落支河忽然翻涌起一阵阵红色的波涛。

　　帝休远远地望着天边落日，忽然觉得似有目光自背后盯着她，她警觉回头，却原来是山栩。

　　山栩手里拿着一个白瓷小罐，朝帝休走近，把小罐递给她：“畔茶佉水。”另一只手里拿着几颗鲜红的莲雾果。

　　帝休心中轻叹了一口气，如今自己当真有些草木皆兵了。

　　她回过头来，低头接过山栩给她的一颗莲雾果，就在这时，看到了河对岸与一个华服女子走在一起的万邑。

　　山栩见帝休望着对岸的那一男一女出神，忽然转过头对帝休挑眉一笑，俯身到帝休身畔轻声道，“你猜这璧迦公主匆匆赶来是为的什么？”

　　帝休虽担了个仙的身份，与妖界战过几回，但与妖界名门贵族们却没真正打过几回交道，对那璧迦公主自是十分陌生。但帝休瞧着对面莫名的暧昧气氛，道：“嗯……许是瞧上了万谷主，是以特地来此挖你的墙角？”

　　山栩大大白了帝休一眼，复又兴致勃勃道：“你说对了一半，她来此地，倒确实为着一个人，不过却不是万邑，”她忽而一笑道，“就万邑那榆木疙瘩，和璧迦公主且对不上呢，不过，那璧迦公主虽则骄纵了些，对她这位心上人可是巴心巴肺的好。这不，听得他受了伤怎么都好不了，心疼的不得了，可着整个妖界寻治伤的宝贝，巴巴盼着能得着个机会把这药给他，唉，说来也很是痴心呢，”山栩与帝休经久未见，一时间吧啦吧啦讲个不停：“不过如今那位公主的心上人，不知怎么忽然来了万妖谷，那公主却不知从何处听得这个消息，立时急急地从皇宫里赶过来，啧啧，这才一天工夫，生赶了几万里的路啊！”

　　帝休道：“这璧迦公主是太一之女？”

　　山娘笑看她一眼，道：“当然啊，咱们妖皇的三女儿，妖皇也是惨，大女儿未嫁，孤身养着一个女娃，二女儿倒是嫁了，嫁得个朝三暮四的伪君子，妖皇数次要二女弃婚，偏那二女爱那男人爱的不行了，怎么都不肯，三女年龄最小，听闻最是精灵古怪，妖皇十分娇宠，据说生得极美，性子也养得十分骄纵，成日价无法无天，不过，传言嘛，也不可尽信的，看她不远万里一腔孤勇从妖都赶到这儿来给心上人送药，想来也是敢作敢当的。”

　　说话间有妖官前来问膳，帝休始知一日业已过了一半，二人便往恭庆真馆走。但不知怎的，帝休一路上都觉得有一道冷冷目光始终注视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