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真心 ...
-
姬悠凉笼着手坐在一旁，神情淡漠地看着小九忙里忙外收拾行李，待一切都拾掇好了，小九推门进来为他穿好靴子，热了手炉给他捧在手里，他才起身，慢悠悠步下楼去。
客栈门前停着三辆马车，一辆是姬少爷的，一辆是路少侠的，一辆是放行李和小九的。
天上还飘着细雪，小九为少爷撑着伞，问道：“那、那阿八呢？”
姬少爷走上前去拍拍红鬃马的脖子，轻描淡写地说：“他啊，自告奋勇要赶车。”
“哦，对、对啦。”小九说：“阿八他，他跟我说了，他爹是大户人家的马夫，他娘是，是那户人家的丫鬟，可、可是，”青年停顿了一下，拧起眉毛：“我、我问他是哪户人家，他却不、不说。”
姬悠凉捏捏马耳朵：“你还在疑他？”
青年嗫嗫嚅嚅地：“总、总觉得有哪里奇怪…”
“他都和我说了，他爹娘原都是周府下人，后来出了事，周府败亡，下人也都散了，他爹娘找不着工，缺钱，便将他送了人，辗转到现在。”姬悠凉慢慢摸着马脖子，也不看小九：“一个孩子，能有什么可疑，此事到此为止，莫要再提。”
“周、周府？就是那、那个勾结北倭造反，被皇上抄家发配的…周府？”
姬悠凉顿了顿：“正是。”
见小九不再说什么，他又加了一句，声音低低的：“我那日见他一身都是伤，这孩子必定吃过些苦，你平日便待他好些。”
小九瞪大眼睛，少爷竟为别人说话，莫不是他听错了？
他家少爷咳了一声，岔开话题道：“小九，这马我买来了，还没来得及取名，你说它叫什么好？”
小九正要说话，却听得身后一人问道：“都准备好了？”
路云沐领着阿八自院外走来，见姬悠凉望过来，便对他微微一笑：“在下方才带着阿八，去备了些干粮水囊，以备不时之需。”
他看了看姬悠凉微微透着粉红的鼻尖：“悠凉去车上等吧，在雪地里站久了，担心着凉。”
姬悠凉看看红发男人，又转过头去，看看红鬃马。
马儿把脸贴在他掌心，抖了抖耳朵，一双黑色大眼睛温顺地看着他。
“有了，”小九兴奋地说：“少、少爷，叫烈火红焰！血色焚情！”
姬少爷笑着拍了拍红鬃马的脑袋：“叫小鹿。”
红鬃马眨了眨眼睛。
出了洛阳城，从车窗向外望，就是一片茫茫的白。
山川树木，草地河流，世间万物都被大雪覆盖住了，洛阳城外银装素裹，杳无人迹，这一片肃然的雪色里，只有马车碾在薄雪上，发出些嘎吱作响的声音。
姬悠凉这是第一次出得城来，本是有些好奇，前一刻还在不住地掀开窗来打量，但看多了雪景他便觉单调乏味，很快就失了兴致，马车又晃得人头晕，他放下帘子，恹恹地倚进软垫里打起瞌睡来。
不知过了多久，车里灌进一股冷风，姬少爷猛地惊醒，抬头一看，是路云沐，正掀开了车帘，探进半个身子来。
“你…你来干嘛？”姬少爷坐起身来，困乏地揉揉眼睛。
“在下拿药来。”路云沐走进车里，他比车篷还要高出一些，便微微弯着腰，却也不显狼狈，反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压迫感。
姬悠凉皱着眉，半眯着眼睛嘟囔：“在车里还能熬药…”
“都是小九一早熬好的，热热便行。”路云沐递过药去，看着他咕噜噜地喝了，也不急着走，反倒在铺满软垫的木座上坐了下来。
姬少爷掀开车窗，看着外面飞快后退的景色：“还在下雪啊…”
一时无人说话，只听得车轮嘎吱作响的声音，马车摇摇晃晃，车内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此行去蜀地，”路云沐突然说：“在下本以为你不会答应。”
“为何？”姬少爷漫不经心拂拂袖子，把药碗放在马车中间的小案上：“蜀地群山环绕，冬暖夏凉，地物丰饶，又有天府之国之称，本少爷早便想去见识见识。”
“何况，”姬少爷笑得风流：“又有路美人在那里…等着本少爷。”
他口里说着路美人，心里也不知是在想着这对兄妹中的谁。
路云沐毫无所觉，只垂眼问他：“悠凉，你对依芸，可是真心？”
姬少爷未想他会这样问，挑着眉毛顿了顿，而后还是回到道：“自然是真心，”见路云沐还是垂着眼，怕他不相信似的，他又慢悠悠补上一句：“…天地日月可鉴。”
姬少爷没有撒谎，他对每个美人，都是真心。
路云沐沉默了半晌，才开口道：“那便好。”
说着便端了那空药碗，掀开帘子出去了。
姬少爷半眯着眼躺回软垫里，慢慢地，勾着嘴角微笑起来。
随着马车晃晃荡荡，没过多久他便睡了过去。
这么摇晃了几个时辰，姬悠凉一觉睡醒，外面的大雪已经停了。
车夫停了马，探进个脑袋来：“公子，今日雪厚得很，是走不到祁安了，今日便在万里镇歇一宿吧。”
姬少爷迷迷糊糊说了声“好”，小九颠颠儿地掀了帘子进来，替他披上狐裘又搀着他下了车，待姬少爷被外面的冷风一冻，清醒了几分，看清了这万里镇是个什么模样，便立时拉下脸来。
“这是..”他咽咽喉咙：“这是什么地方？”
地上盖着皑皑白雪，那茫茫的白色直延伸到地平线去，而雪堆里扎着寥寥几所茅屋，半埋在那厚厚的积雪里。
“——万里镇。”
路云沐自他身后步过来，仍然只穿了那件银白外袄，袖子轻飘飘的在风里晃荡，姬少爷光是看着都觉得冷。
“这是镇里唯一的客栈，今晚我们便宿在这里。”
姬少爷指着那茅屋：“客、客栈？”
万里镇是洛阳以西的小镇，离洛阳也不过□□里路远，平日里虽有不少来往洛阳的商团旅队经过，却并无多少住客。春夏之季里，还会有商旅于此歇个脚饮口茶，但这冬末时分，却是这小镇最为萧条冷清之时了。
一行人栓了马，路云沐走在前面，推开木门，步进了那茅屋里。
屋内阴暗潮湿，散着股陈年稻草的霉味，也无多少陈设，只正中立了套陈旧桌椅，后面叠着几个木箱，便算作柜台了。
姬少爷一辈子好吃好住，从未出过洛阳城，更是从未见过如此破败潦倒之所，立时便被屋里那股霉味熏得皱起眉头。
屋内无人值守，路云沐见状敲了敲木门：“有人么？”
过了会里屋里跑出个灰扑扑脏兮兮的年轻小厮来，一手一脸都是煤灰，一见这行人穿着不俗，眼里就放出精光来：“哎客观，打尖儿还是住店哪？大雪天不好行路吧？冷吧？来壶酒？”
姬悠凉眯眼看着他，抽抽嘴角，退了一步。
“哎哟您看我这脏的，”那小厮挠挠头，满不好意思的嘿嘿笑了：“刚生火去了，这大冬天的，柴堆里又给雪渗进去了，这火啊怎么都烧不着，我是把那炉子都…”
姬悠凉打断他：“你们这…可有上房？”
那小厮一愣：“这个…有有有！我们这儿，我们这儿间间都是上房！”
姬悠凉皱眉，又问：“有几间？”
小厮答得爽快：“诶，两间。”
于是姬公子便又和路少侠同房，小九与阿八去挤另一间，马夫们便在外屋铺了棉被凑合一晚。
姬少爷很奇怪：“那你住哪？”
“诶这位爷，我一直住厨房的。”那小厮说。
姬少爷方踏进‘上房’，微微一愣，接着衣摆打了个圈儿，转身便走了出去。
“怎么？”路云沐拉住他手臂。
“我、不、住。”
“——怎么？”
“这是马厩？牛棚？”姬少爷指着那“上房”，竖着眉毛道：“顶上有蛛网，壁上有蛾虫，地上…地上还有泥巴干草！”
还没他姬府的茅厕干净，他一进这屋子便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不住，本少爷绝不住。”
路云沐笑了：“所谓陋室村舍，便该是这般样子。”
“本、本少爷宁愿睡马车…”
“在下知你未曾到过这般穷乡僻壤，此行去蜀地，便要经过许多这样的地方，”他步进屋内，在那破旧的小方桌前坐下，抬手倒了杯茶水：“出得洛阳来，也只能忍耐些。”
姬悠凉看着他坐在那昏暗狭小的屋子里微笑的样子，脑袋里竟冒出“蓬荜生辉”这词来，一时呐呐地站在那门口，说不出话来。
“你还站在那里做什么。”路云沐温和地说：“难道要去冰天雪地里睡一宿？”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真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