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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蛊医(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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纱幔后的琴音似乎顿了顿,紧接着却换了另一首曲调。于是那泠泠泉水忽然化作寒霜冻雪,伴随着凛冽的冬风席卷而来,恍惚之间竟还能嗅到淡淡的梅香。
“嗯……清平乐?”那人侧耳倾听一阵,唇角微弯,蓦然吟道,“年年雪里。常插梅花醉。挼尽梅花无好意。赢得满衣清泪。”
“今年海角天涯。萧萧两鬓生华。看取晚来风势,故应难看梅花。”
十二幻阁的幻阵都是以词牌名命名,想来这阵便是“清平乐”群阵的一种了。虽然这种等级的幻阵,对于薛殳来说没什么好在意的,但眼见趴在身旁的徐晦已经抱臂瑟缩起来,他的眉头就不由皱了皱。
这时候,琴女隔着纱幔柔声道,“没想到阎罗蛊医对幻阵也有了解。”
这话一落,薛殳倒是意外了一下。这白衣青年竟然是阎罗蛊医徐飞镜?
听闻此人性情狠厉,号称蛊医,却从不没救过一人,而好专研各类蛊毒,越是奇怪的蛊越感兴趣。在他眼里,这世上的人只分为两种——值得研究的,和不值得研究的。
他可以为了研究一种蛊救一个人,但是一旦他找到了这种蛊毒的解法,就会立即杀了已经失去价值的病人,从不手软。
薛殳沉眉敛目,一根白玉般的手指却轻轻在桌上扣了扣。
这声音自然逃不过徐飞镜的耳朵,因此他微笑着对琴女道,“梦仙子,你看,此人……”话音未落,他忽然眸光一凝,身形登时飞出几里,而那身后缥缈的淡紫色帷幔也因这动作飞扬起来。
一根筷子擦过他的发鬓,径直向纱幔后仍在弹琴的女子刺去,那女子微微睁大了眼睛,却在下一刻抱着琴起身飞出了纱幔,与徐飞镜并肩而立。
在那筷子插入墙壁时,琴音戛然而止。
琴女的下半张脸被轻纱覆着,细眉杏目,一双灵动的眸里此时满是讶异之色。
薛殳却翘着二郎腿,一脸懒散地道,“二位吃饱了撑的,却要别人饿着,未免太不厚道。”
琴女将琴背到身后,打量了他一番后,拱手道,“妾身十二幻阁月圣女水梦君,敢问阁下何方人士?师从何派?”
“贫道过路闲人一个,名号不足挂齿。”
呵呵,以为他不知道这丫头的心思?无非是向那位小心眼还护短的幻阁阁主告状,去他门派里闹一通。可是那又如何?他就是藏涯道尊,难不成要跟他告他自己的状?
只不过,他如今这个形态,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水梦君蓦然无言,眉宇间的冷傲气息却一分不减。在她看来,此人之所以不报门派,八成是所在玄门让他羞于提起,这种人又有什么好怕的。
然而,她正要出口刁难,徐飞镜却已笑意盈盈地道,“我二人因一个赌约打扰了道长吃饭,实在抱歉,如今阵法也已经解除,还望道长海涵。”
薛殳只是因为这两人的行为不爽,若在以前还有闲情逸致教育一番。可如今他也有事在身,便懒得继续为难小辈,因此只点了点头,把手搭到徐晦的脉搏时,见那脉搏果然恢复平稳,便继续吃他的饭了。
徐飞镜见他没有继续追究的意思,缓缓转过身同水梦君道,“梦仙子这次输给我,倒是运气成分居多,我对十二幻阁的阵法向来是佩服至极。只是仙子这次约摸放水了吧。”
水梦君轻轻阖上眸子,摇摇头道,“打赌本就要看些运气的,我运气差,没想到这小小的客栈里也有奇人。愿赌服输,谢鸣我给你就是。”
“……”。
薛殳即将夹进嘴里的一块鸡翅差点掉在了桌上。
他眨了眨眼,抬起头看向那两人。
谢……鸣?
那边徐飞镜显然听了水梦君的话后心情甚佳,拱手道,“那真是多谢仙子了。只是,让出这么好的幻蛊材料,贵阁阁主会不会……责怪仙子?”
薛殳还在想方才那声“谢鸣”,听到这里心道:此人实在虚伪,这话为何留着先前不问,却在赢了之后才问,不过走个过场罢了。
水梦君却微微仰起头,冷而高傲地道,“这是我与你的赌约,至于我与阁主的事,就不是你该过问的了。”
徐飞镜微笑着应道,“是。”
“明日卯时我便派人将那谢鸣送到你府上。”
“劳烦仙子了。”
水梦君沉默片刻,眸光微动忽然对他道,“说来,我倒不知他竟然身患奇蛊?”
徐飞镜垂眸道,“十三夜蛊举世罕见,便是我也是第一次看到。”
听到“十三夜”这三个字,薛殳几乎立即可以确定,他们所谈的就是那个谢鸣。
水梦君抿唇一笑,“那么今日我便回去了。”
徐飞镜温声道,“恭送仙子。”
琴女盈盈一拜,扭过头时云袖一挥,客栈的大门便又敞开了,她周身绯色轻纱随着涌进来的寒风翻飞一阵,露出那格外窈窕的身姿来。只可惜,这客栈里唯一还清醒着的两个男子都无心欣赏。
在她身影消失之时,客栈里的客人也渐渐醒了过来,只是似乎都忘了晕过去前发生的事,大家依旧吃的吃,喝的喝,把那琴女完全抛在了脑后,静寂的客栈刹那间又热闹起来。
徐飞镜却没有走,而是缓缓踱步到桌前,将衣摆一掀,大大方方地坐到了薛殳对面。
薛殳正在安抚醒来之后又开始滔滔不绝的徐晦,根本不打算理他,却见这少年突然止了话音,盯着对面看愣了神。薛道长心中无端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怎么……”
话还没说完,就见徐晦怔怔伸出手指,指着徐飞镜惊喜道,“小……小叔叔!”
“……”薛殳差点捏断手中的筷子。
然而,徐飞镜依然笑得温文尔雅,“阿晦。”
闻言,徐晦的眼睛都倏忽亮了几分,“叔叔还记得我?”
徐飞镜道,“当然记得,再说,你腰间那块玉佩还是我送你的。”
徐晦道,“太好了,您还在这里,我还以为……我以为……”毕竟安宁县的人都不提徐府的事,他差点就要以为徐府已经不存在了。
想到这里,他不由端正了坐姿,规规矩矩问道,“爷爷奶奶还好吗?还有……”
徐飞镜却道,“你不需要如此紧张,如今徐府只我一个,其他人嘛……都搬走了。”
薛殳听得眉头一动。徐晦则讶异道,“搬走了?”
徐飞镜摸摸他的头,笑着道,“对,如今只有我在这里。”
听他这么说,徐晦虽然满心好奇,却出于本能不愿深究。从前徐飞镜给他的感觉就是神秘莫测,如今不过是更加神秘莫测罢了。他不想问这么多,让这个他唯一可以依靠的亲人不高兴。
“啊!对了,”惊喜过后,他猛然想起薛殳,于是连忙指了指身旁的人对徐飞镜道,“小叔叔,他叫薛殳,是他送我来这里的。”
徐飞镜笑了笑,对着对面拱手道,“多谢道长了。在下徐飞镜,是徐晦的叔叔。”
薛殳嘴上道,“好说好说。”心里却不禁犯起了嘀咕。徐飞镜怎么会是徐晦的叔叔?他父亲不是商人吗,一个商人会有个做蛊医的弟弟?还有……他方才说其他人都搬走了也不知是真是假,把徐晦留在他那儿真的安全?
他正暗自琢磨,却听徐飞镜道,“为了答谢道长将阿晦送来,请务必在我府上住几天,让在下尽尽地主之谊。”
薛殳转眸看向他,将袖刀重新塞好,莞尔道,“飞镜兄如此客气,贫道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去找人的事暂且先放一放吧,让他看看这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