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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十、白衣相 ...

  •   他心里泛起些微的荒谬之感。什么能得天下的凤眼菩提,他费尽心思才得来的至宝啊,一气全都耗在了这名不见经传的西山麓,就这样却还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下来。
      贺北望捻着最后的一颗菩提子在指间辗转,颓丧的潮水一点点漫过他的心坎。他不知道自己长久以来的图谋究竟是为了什么,他真的累了,为帝业步步为营,一刀一枪地和北域过招,从前还有华枝与他并肩为他谋划,如今连华枝也……
      对面的黑衣人提着寒刃缓缓逼近,贺北望与尹玉山背心相靠立于强敌环伺之间。太子心中忽然一松,就死在这西山脚下也很好,死后尸身不入皇陵,就葬在这儿吧。春来花开漫山,秋来枫叶欲燃,若是流珠肯念旧情前来祭拜,这样美的景致也不致让她……太过悲切吧。
      流珠的身影从他一意求死的心中掠过,一刹那间她的笑她的泪她的喜她的忧一幕幕全自眼前过了一遍。不,他还不能死,流珠家中变故,没了自己依靠她将更加艰难。他贺北望,是她最后的筹码了。
      不经意间贺北望手上摸到一处凹痕,细细再摸过,却是两个用小篆刻上去的字——“红豆”。
      贺北望想到了那天他临走时华枝的歌声——“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啊——”
      太子心下大震,好似有什么滑了过去他却抓不住。然情形根本不容他多想,片刻间那十个黑衣人已提刀抢攻而上,尹玉山和他负伤多处根本无招架之力。太子一咬牙,发狠力在那十人距自己仍有十步远处掷出了最后一枚菩提子。刹那间轰鸣声起火光冲天,强大冲力将贺北望二人远远抛了出去。
      那一下将贺北望摔懵了,等回过神来时那十人原先站立之处已燃起一片大火。他愣愣地坐在地上,几番思索间终于明白,那所谓的凤眼菩提之中居然包藏着天雷!
      一片犹自燃烧着的纸在空中翻飞,他抬手接过,掐灭余焰,上面几滴蜡油暗示它曾被人妥当地封在蜡丸里,是以能从天雷之中逃得这只字片言。贺北望勉强辨认出“硫磺……硝石……”仔细瞧来正是华枝的字迹。
      这是……天雷的配方?她竟聪明到将造化之灵为己所用?
      多智近妖……多智近妖……太子一时之间竟然不知该遗憾还是该庆幸。
      远处马蹄声响,是封流珠带来了京畿卫的兵马。谢仲一身金甲,原以为要有一场血战,此时却见太子颓然坐在地上,只得下马行礼:“卑职救驾来迟,望殿下恕罪。”
      封流珠从马上跃下,几步来到太子身前扶他站起:“你还好吧?我已经尽快了,可是……”
      “不,你做得很好。”贺北望还未从震惊中回神,强自镇定下来,“谢尉辛苦,不必自责。这地方先不清理,明日派仵作来验,看能否找到些幕后之人的线索。”
      几人谈话间,西山腰上闪出了一抹白影,贺北望眼尖,借着夕阳暧暧他只觉这人极其眼熟。
      那人所站之处的树木阴影似是一个隔开了时空的结界,外边是秋日黄昏,阴影里已是隆冬寒夜。他就站在这冷漠长夜中,衣袂翻飞,袖摆翩翩蝶动,脸上影影绰绰的,无甚悲喜,又或是都被夜风吹散。
      太子不由得踏前一步:“莲……”话未及喊完,莲生却忽然抽出一把弓,一引满弧,箭在弦上。
      贺北望下意识后退一步,谢仲见此,大声呼喊:“保护太子!”
      莲生的箭却比他的话要快,白羽一闪,“铎”地正中外围一个撑着最后一口气要爬起来偷袭的黑衣人。
      贺北望不可置信地回头去看,莲生神色冷漠,与他对视片刻后倏然转身,白衣隐入黯黯深山。
      莲生向来青衫落拓,青衣墨发风流跌宕,这是贺北望头一次见他穿白衣,不像兴起,倒像是……
      “北望……”封流珠迟疑地扯住贺北望的袖子,“我……我方才入城,好像听说华枝她……去了。”
      贺北望身子一晃,险险立住了。是啊,莲生怎会无故穿白衣呢,像是在为谁服丧似的。
      贺北望觉得自己神魂好似出窍了一般。他看着自己冷静地吩咐谢仲回城,看着封流珠写满担忧的容颜,看着一地的死尸和涸血。他坐在谢仲准备的马车内,一瞬间不知今夕何夕,他眼前又似出现了那日探子来汇报说找到了华氏后人,他看着华枝由三年前初见一点点长大,看着她运筹帷幄为自己筹谋江山,看着她飞天一舞名动天下,看着华枝强撑病体将凤眼菩提交给自己,看着……她一寸寸老去,成灰。
      贺北望突然悲咽出声,像一只斗尽了的困兽,脸上却流不出泪,只有杀伐后的凝血:“是我……是我,我害死了她……”
      封流珠本就在关注他,乍听之下悚然一惊。
      “鹊踏枝……是我,是我啊……她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封流珠以为他在问自己,正支吾间却见他眼里无神,面色空茫,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
      贺北望想起七夕那日华枝自己轻巧下的判词——[毕竟华枝自己也不知还能再跳几年。]
      他大笑起来:“哈哈哈……你什么都知道对不对……什么‘日日花前常病酒’……你知道,你又知道,你总知道……什么都瞒不过你,可你知不知道,就是因为这个我才留不得你,你知不知道啊……鹊踏枝,呵……”贺北望双手掩面,不成音节的话语从指缝漏出,“……是啊,你向来算无遗策。”
      贺北望忽然就想通,华枝这是在赌,赌自己对她还念几分旧情。若是自己仍是初见时的那个贺北望,定会毫不犹豫地按照她所说的,随身携带,日日摩挲,那么这个“红豆”早就该被发现,此等神物在手,这天下,这天下……而最坏的情况不过现在,但即便华枝晓得他已初心不复,却仍然想着要救他一命。
      ……也只肯保住他性命而已了。不再信任华枝的太子不配如此轻松地坐拥江山。
      这个赌,她赌错了,输的人却是他。
      阿枝,是我错,你怎会是甘心空耗余生的人物,你是要用整个大邺陪葬啊阿枝,真是好大的手笔。
      封流珠靠在马车一角,看着那浑身浴血的男人挣扎在回忆当中,双手紧攥成拳。
      *********
      回到皇宫,贺北望被等在宫门口的福公公叫住了,说是南王要他去大殿。福公公是侍候在御前的,很有些权威。是以太子虽然疑惑皇帝夜间传召,但仍是遣人送封流珠先回东宫安置,自己只来得及抹一把脸上的血便赶去大殿。
      大殿上灯火通明,南王身着金色九龙衮服,高高坐在王座之上。等贺北望行全了礼,他朗声道:“皇儿可知今日刺客是何人所派?”
      贺北望心中一震,立时便抬起了眼:“父皇您……”
      南王哈哈大笑:“没错,是朕。皇儿心性过仁,此一遭可有长进?”
      贺北望十分清楚与他交手的那些黑衣人分毫不留情面,招招直逼命门,他现下能站在这里回话都是幸蒙天恩。他不可置信道:“若是儿臣今日不慎折在西山……”
      南王垂下眉目:“连这一关都过不去的话,怎配继承我大邺江山?”他意味不明地勾起唇角,“何况,皇儿这不是回来了么。”
      贺北望心头一阵阵发冷,轻轻讽笑道:“儿臣谢父皇赐教。”
      福公公低眉顺目站在一旁,对这段父子争锋置若罔闻。
      南王取过福公公捧着的诏书拿起毛笔在上面留下的空白处问问落下“贺北望”三字,写完后满怀爱怜地凝视半晌,再次落笔缓缓描了一遍,仿佛他的儿子并不站在眼前而是在那黄绢上一般:“北望你一定恨极了朕吧?没关系,马上就是最后一关了,”他将圣旨递给福公公,福公公垂目捧过,远远站了开去。“过了这关,你便是我大邺的皇帝了。”
      “皇帝”二字实在诱惑太大。贺北望平视南王,迟疑片刻还是问了出来:“儿臣要做什么?”
      南王手一指王座旁二龙衔着的宝剑,语气轻快:“杀了朕。”
      *********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十、白衣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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