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别枝》时三思

11、十一、九龙衮

　　按说南王暴疾薨逝不久，太子本不应立即登基，但北域新帝也刚刚继位，正是虎视眈眈之际。国不可一日无君，因此太子三日后便登基、封后，只是一切仪式从简，撤了宫宴一项，只祭天、入朝、授皇后金册金印，改年号庆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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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流珠一身金黄宫装，发髻高挽，深描过的眉眼退去了稚气，仿佛一夜间长大。祭天、封后，一系列流程走下来，连只是在侧旁侍候的则秀都去了半条命。然而封流珠的面容却依然平静，脊背挺得笔直，不显倦色，望着夜色掩映下的略显萧瑟的宫道，好似又回到了那个初入南国时鲜衣怒马的姑娘。
　　这是历届皇后都要做的事了。点灯。皇后要孤身一人点起由前殿到后宫的宫道上的两排灯烛，象征皇后将辅佐皇帝，行前朝劝谏之事，履后宫统辖之职。且皇后须行中持正，不倚外戚，自己的路都是自己一路行来，点亮。
　　封流珠深吸一口气，从掌灯宫女的手中接过火折子，遣了忙乱一天的则秀下去休息，自己提步走近了第一盏灯。
　　烛芯擦亮，火苗颤颤立起，照着她的回忆在脑海清晰。
　　真可笑是不是？明明不过几月间的事，忆及却似耗尽了一生的热情一般。前方黑沉沉的宫道望不见尽头，她举步向前，心中恍然想起华枝那日同她说的广陵散。
　　原来华枝那时便计划好了，以自己一死换一段绝唱，此后再好的遏云曲便都入不了皇帝的耳了。华枝啊，这样玉石俱焚的招数真适合你。而她……自愧弗如。
　　贺北望害死了华枝甚至很可能害死了他父皇，她也懂，试问一个能眼不眨地害死与自己相交数载的好友，害死自己父亲之人怎会是良配？所以当贺北望问她，点灯时要不要他陪着，封流珠心里甚至波澜未起，便笑着拒绝了；华枝说贺北望不是良配，她懂，只是那个能冷静说着[太子怕是水不浅]的姑娘自从那日梨花洗妆便再也回不来了。
　　封流珠侧身回望身后明彻的路，前方却是一片黑寂，她站在明与暗的交界，眼中光芒明灭不定。
　　从今往后，不管身边有多少人，以后的路都只有自己一个人走了。她不求尽头是光华万丈，也不惧会蹲伏着一只择人食的恶兽，无论怎样，她只要走完就……结束了。
　　夜风自长长的宫道呼啸而过，带起她的发尾飞扬。往昔明亮无垢，她无路可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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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初登基这会儿事情实在多，好在贺北望先前便随着先皇批折子，这时上手便不算吃力。紧赶慢赶终于在华枝头七那天抽空去了红袖招，带着尊西域贡上来的贝壳攒的佛塔，给她送葬。
　　唐歌凝引他到了灵柩前，在贺北望惊骇的目光下打开了棺盖。
　　里头没有华枝的尸身，只几套她平常穿的衣服，她的琵琶，和一杆翡翠烟枪，只是那香包已被取下，不知去向。
　　唐歌凝怀抱白猫，通身缟素，面上并无太多悲戚神色，但声音却哀凉：“阿枝的尸身叫莲生带走了，倒是应了她那句话……立个衣冠冢也罢。”她从中取出烟枪递于贺北望，“阿枝临终时让我交给陛下的，就当感怀故人吧。”
　　如今的南王接过烟枪，回到皇宫后仍有些恍惚。他仔细摸过碧绿的杆儿，手指忽然一顿，凑近了端详，上头一行小字。
　　慧极必伤
　　贺北望盯着看了半晌，忽然从喉间发出一声笑来。
　　华枝向来爱逞强，当初恐怕根本不是什么一时兴起才抽上水烟，她是在为止不住的咳嗽找个掩饰。她不肯让自己看见病容，甚至不惜托身给莲生，只为自己记着她最风光的时分。……她连最后服个软都不愿，只写慧极必伤，从不肯承认情深不寿。
　　阿枝追随他三年，他却背弃了她所有的期望，作为帝王，作为故交……
　　不，不不不，至少还有一样，还有一样……
　　那天晚上贺北望喝了很多酒，酒意醺醺之中遣人召来了史官。他瞧着地上瑟瑟伏着的人影，目光明澈，口齿清晰：“华氏宗传可带了？”
　　“回……回陛下，在此。”
　　“在华氏九代帝师中再添一位，她叫……”贺北望扶住抽痛的额角，心中一阵惊惶，不，怎么能忘呢，不能，不能……
　　好在最后还是想起，这名字太久远：“……华月明，她叫华月明。评词就写……智计孤绝，不可无一，不可有二。”
　　华月明……华月明……
　　趁着这如水华般的月色再醉一场，愿故人今夜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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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庆丰初年，南国绍宗贺北望、北域明帝时雨登基，南北二朝局势渐紧。
　　庆丰二年，绍宗轻开边衅，遍地百姓民怨沸腾。
　　庆丰三年，天下大旱。
　　庆丰四年五月，北域明帝亲征，长驱京畿，破临安，直取皇宫，引天雷以诛暴君，天下震服。南北二朝归一，定都长安，改国号为中华，开一代盛世，史称平嘉之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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