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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山村朝别暮又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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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啧啧,端木公子请人喝茶真是独具一别,居然会在地下挖个坑把人装起来,”翘起二郎腿躺在房顶上的人笑得更欢了,“哪天你请客吃饭的时候是不是准备在天上捅个洞或者请那么十个八个道士和尚什么的在旁边烧一堆纸钱开坛做法,”他一脸正色,仿佛在说着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到时候你千万记得不要叫我,我没有与尼姑和尚鬼魂同乐的嗜好,你少爷我只喜欢美丽的东西。”端木无忧负手站在院子里规规矩矩目不斜视,“那是因为十天前他来这里抢劫,我答应他如果他碰得了我一根手指头或者进得去茅屋里面我就给他一百两银子,”他说得一本正经,上面的人笑得天翻地覆,差点没有从房顶上滚下来。“咳咳……我说阿忧,你这是什么跟什么啊……我从来没有见过有人这么喜欢被打劫的,你是转性了还是在这里呆久了住坏了脑子?”捧腹大笑一阵,那人从房顶上翩然跳下,脚尖落地,轻盈飘逸,可见轻功绝非一般,却是一个约摸二十一二岁的青年,身材径长,白衣倜傥,但是此人说话之时一幅嘻嘻哈哈吊儿郎当的模样难免折损了他几分偏偏浊世佳公子形象。
端木无忧没有理他胡说八道,继续道,“人嘛……总是要给点希望的,何况他敢来打劫我也实在是勇气可嘉,我给他点奖励也不为过,再说了,我也不缺那一百两银子是不是。”
“我看你是无聊到没事找事!就凭你一天有事没事喜欢弄些乱七八糟的机关的本事,我才不相信这里有什么人能奈何得了你!”那人“呸呸”两声,唾了几口水在地上,抬手指着面前一本正经冷眼看着自己的端木无忧,直翻白眼,“要是刚才那个笨蛋真的闯得到你屋里来我明天就砍下自己的头给你当凳子坐……啊!不过说实话这里除了山明水秀之外的确没有什么可以用来当作饭后谈资的有趣的东西,不愧是小阿离破房子底下,”他打了个哈欠连连抱怨,“不过阿忧你也真是,明明别人喜欢躲在树子后面你让他躲就是了,瞧你把别人吓得……就差点没有魂飞魄散了。”他望了望天空,哈哈大笑,“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之下哪有什么鬼啊鬼的?真是一群笨蛋。”
“至于把他们吓得魂飞魄散这件事又与我何干?”端木无忧从地上拾起一只锄头拿在手里看了看,然后放下,又刁了另一只在手中掂了掂,觉得比较顺手才开始把离坑不远处的土往坑里填,“如果不是你用‘一指行云花俱开’以手指化作剑气打掉了他们手里的东西,他们会有那么害怕么?何况,你不觉得他们在外面辛苦站了那么久若是什么都不做的话岂不是太可惜了?”
“是啊是啊!算我玉莲渚自作多情,我放着大好的美酒佳人不要跑到这鸡不生蛋鸟不飞的地方来找你也是自作多情!我帮你解决了那些山野笨蛋也是自作多情,你不领我的情我就去自杀!”被叫做玉莲渚的人一迭声的哇哇大叫了起来,埋着头冲向茅草屋就要去撞墙,不过——他当然不是真的要去撞墙,他只不过看到门口出来了个美人而已。那美人靠着门栏看着他俩在院子里斗嘴吵架,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正是柳月蓉。
“蓉蓉你出来啦。”玉莲渚笑嘻嘻去拉起柳月蓉的袖子,然后回过头对地上蹲着的人扯出了一个大大的鬼脸——才来不过四五天功夫,他就着实跟别人混熟了,“小蓉,我在后山发现了一条小溪,溪里有好多鱼,走,我们去玩,等阿忧一个人在这儿挖土去。”柳月蓉看了一眼院子里的端木无忧。“你用不着做这些的。”她说话的时候声音略带倦意,但是出奇的好听。端木无忧一边填着泥土一边道,“我不做你一样要做,这坑不填,要是夜里有人摔下去伤着就不好了。”
柳月蓉又扫了一眼地面上的坑,对玉莲渚报以歉意的微笑,然后径自走到大坑的边上捡了一只铁锹跟着端木无忧一起填土,气得玉莲渚一边大叫端木无忧忘恩负义一边说柳月蓉有异性没人性,只知道两人蹲在一边亲亲我我花前月下却对天上地下善良可爱的他置之不理,随之他一手“行云有影”自顾的跳到山里捉野鸡去了。
暮色西垂,梨花村柳家茅屋院子里,一个青衣男子和一个紫衣少女在刚填好的空地上相视而坐,两人之间,四四方方,是一座棋坪,黑子白子,错落有致。两人时而眉峰微蹙时而展颜欢笑时而抬眼看着对面的人一眼时而一两句妙语道出,引得对方一阵哄然大笑。春波如醉,山色如烟,山川林木之间,清朗之声笑意不绝,一派闲适。
“你当真想清楚了?”端木无忧双指夹着一枚黑子,“嗒”的一声放在柳月蓉的白子腹地,柳月蓉凝神半晌,微微一笑,“我输了。”她一抬手抹乱了棋局,喃喃笑道,“看来我今日是注定赢不了你了吧,你们古代人棋技果然不一般。”端木无忧诧异,“古代人?”柳月蓉将手抵在下颚笑意盎然,“我是说古人留下来的宝贵遗产果然精妙无双,不过小小黑子白子,居然可以让执它之人在对站之间赫然生出征战版图指点江山的凌厉之气,看来要参透个中奥妙,非得有数十年之功夫不可。”
“月蓉姑娘天赋禀异,盘盘棋局子子掷地有声,主观大局,取舍之间毫不迟疑,若非初学,恐怕连端某都比不上。”端木无忧毫不吝啬的微笑夸奖,柳月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什么主观大局?是你想得太多了,我只是一味的想着如何保全要地……我不过是一胆小女子时时计算着如何保全性命而已,你莫把我想得如何伟大神通……”她笑脸盈盈的把棋子放在一边,端起一杯茶小心翼翼的喝了一口,然后抬起眼来看对面的人。“你要走了吧?”她突然转移了话题,“什么时候?”
“明天清早。”端木无忧慢悠悠的又从袖子里扯出一根上好的绢丝帕子擦手,丝绢上花纹精细,正与他早晨甩掉的那根一模一样。坐在他对面的女子没有说话,淡淡地笑了起来,笑容温婉宁静,仿若碧天之上流散的云,缱倦而惬意,又如春风化雨,这一笑让她整个人都变得越发有生气起来。末了她放下茶杯,从袖子里摸出一把梳子,钩着自己的发丝梳起头,“我也要走了,”她说,“我要找的那个人有消息了。”
“是吗。”青衣男子脸上保持着一成不变的笑容,“恭喜。”他包括村子里的每个人都不知道柳月蓉是从哪儿来的。柳月蓉是一个谜,出生是迷,师承来历是迷,就连她平时唱卖的歌曲也非众人平常所见。只听说她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她一直在找一个人,她说只有那个人或许可以帮她回到家乡,所以两年多来她一直在寻找,一直到了九华山下救了身受重伤的端木无忧才稍停顿下来——现在既然那个人有了消息,或许她很快就可以回去了。但是——端木无忧心里却暗暗估算,她虽为歌姬,但谈吐风采全身上下均无一丝风尘之气——至少,她不是一般的流浪歌姬。
然而,人生在世,谁人没有一个两个秘密呢?端木无忧面不改色,俗话说救命之恩定当涌泉相报,无论怎样,柳月蓉确实是救他性命与他有恩之人,并且——他与她到也十分合得来。他施施然从袖子里抖出一块玉佩,碧中透黑,质地虽不见极佳,但其上雕刻花纹繁复,一年四季春耕秋收花鸟虫鱼一应俱全,可见又是一件价值连城之物,“月蓉姑娘常年飘泊在外,难免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情,这玉佩是端某随身之物,若姑娘以后有所需要不妨告诉端某,端某自当尽力而为。”
柳月蓉心知他是在对她表示谢意,也不推迟,十分爽快的拿了玉佩,含笑,“有端木公子这句话我自然不会客气,只不过你当真什么事情都愿意做?刀山火海义不容辞?”她这一些话说得有些小小的狡猾,但她仍是笑得一派淡雅。
端木无忧是京城里最有名的首富万宝斋斋主端木金的第二个儿子——万宝斋是本本分分做生意的商业行,其包含业务上到翡翠珠宝煤矿船运下到丝绸布匹桌椅碗筷无一不是样样齐全,货品上乘。其分楼开遍大江南北,生意可谓做得如日中天。而万宝斋京城主楼第一斋内藏品之珍,货物之齐,可谓天下无双——这正是为什么他随随便便就可以从怀里一掏便可掏出几张千八百银票的原因。
这些原因村里人或许不知道,柳月蓉走南闯北居无定所又如何没有听过“端木无忧”这个名字?所以她自是不会不了解端木无忧这一句话的重量,所以,她也毫不迟疑的收了那玉佩。
而端木无忧从小帮着父亲打理家中上下大小事务,在商场摸爬滚打了多年,自然也不会不听不出些许端倪。“月蓉姑娘不防说说看。”端木无忧眼眸掠过一丝几乎看不见的光彩,但他语气仍旧十分柔和缓慢,他半开玩笑的道,“若是姑娘叫我做些烧杀抢掠杀人越货之事,端某到要考虑考虑。”柳月蓉将梳子收在怀里,缓缓站了起来,微微俯身向前,睁着一双十分清亮的大眼睛盯着他,说话字字缓慢低沉犹如呓语,“我若不是叫你做些伤天害理天理不容之事呢?你是否真的愿意帮我?你不嫌弃月蓉是风尘中人与之相交有失端木公子的身份?”端木无忧连脸色都没有变动一下,“月蓉姑娘说笑了,端某岂非如此庸俗之人?何况姑娘才华出众气质过人,比之当今许多男子有过之而不及,端某怎会觉得姑娘庸脂俗粉……”
“那么,你娶了我如何?” 柳月蓉也是一本正经的微笑,“我救你性命,你娶我为妻如何?反正我与其天涯浪迹四处漂泊吃尽风餐露宿之苦不若找一个正当的人家好好嫁人算了,也省得再过几年人老珠黄面色无光时时为自己的终身大事而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