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秣陵噬心妖【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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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秀才
许行荇从西郊杨柳街的刘秀才处出来，怀里拢着一对半人高的瓷娃娃，颇有些得意，心道狐狸往日总是从这些穷的叮当响的人中抠不回一个铜板，实在是不如自己厉害，从这四面漏风的小破屋里还能掏出一吊钱和一对模样憨憨的瓷娃娃来。转而一想，又觉得自己似乎有些不厚道，这人都穷的打秋千了还愣逼着人家取了最后一吊钱，不知这秀才日后该如何过日。不过，喝了三回酒便花了三吊钱，狐狸的酒价钱也委实高了些。且这秀才又有个极彪悍的娘子，这秀才不过是喝了三回酒，他娘子便扑上来要挠他的脸，这秀才也真是个可怜人。
想至此处，便停下脚步，犹豫了一番，转身复又走回去，站在那户人家的门槛上，从那一吊钱中取下半吊对着那秀才道：“哝（no），这个还于你。想来也够你支撑一些时日。”见那秀才愣在那里，许行荇走上前，将那钱塞于秀才手中，又好心劝道：“莫要再外去喝花酒了。你这秀才读书考功名才是正经事。我瞧你也是一表人才，现下虽然家徒四壁，日后定有大前程。”
这秀才其实是个不老实的，家中本有几分薄产，全被他拿去喝了花酒包了粉头，又屡试不中第，才落得如今这番田地。先头家中那婆娘在，且又知许行荇是来讨债的，故而没花花想头。结果这婆娘一听自己去逛了勾栏院，把自己给挠了个大花脸，又立时收拾了包裹细软回了娘家，道要与自己和离。秀才正独坐着骂三骂四，骂那臭婆娘不重妇道，敢跟自己叫板，又骂这讨债的黑心，看着一副讨人怜的模样，却毫不客气，不体谅自家的难处，不但拿走了最后一吊钱，还抱走了一对婆娘陪嫁过来据说是官窑出的传家宝。秀才正骂的欢，忽见得方才那讨了债去的牙尖嘴利的貌美姑娘去而复返，盈盈立于自家门槛上，且又说出这样一番话，难免心思又活络上来，心道这姑娘莫不是原先那牙尖嘴利都不过是对着我那婆娘的虚幌子，钟情于我才是真，不然如何说出这番疼人心肝的话来，还处处为我着想。这般想着，眼珠子转了转，一手仍捂着被挠出血的左脸颊，滑里滑稽的朝许行荇做了个揖（yi），口中道：“姑娘说的是。小生定不再去这些去处，在家好生作文章背四书才是。”
许行荇闻言横了他一眼，奇道：“你与我说这些做什么？我又不是你家娘子。你那脸，好好拿些药敷敷吧，可莫留下疤了。”
许行荇说这话原是她有些不与人说的小癖好，最不耐烦有瑕疵的东西，故而见着那挠破了的脸总觉着不高兴。她这厢不过随口一说，这秀才原就有了些想头，听着却是另一番滋味。他只看见这娇滴滴的小娘子朝自己含羞带笑的嗔望了一眼，还对自己的伤势如此上心，觉得骨头都酥了半边，心道这小娘子果然是对自己有意思的，不但还了钱财与我，我这脸上的伤也如此关心，不如自己主动些，与她成就一番风流佳话，等自己中了举，把她从那勾栏院花几个子儿赎出来，做个妾也无妨。
那刘秀才想至此，道：“多谢姑娘关心。小生囊中羞涩，无以答谢姑娘这番心意，唯有二两薄酒，乃是家父生前所酿，以早春新桃入酒，埋于桃花树下，味醇之极，愿与小娘子共饮之。”
许行荇不知他有龌龊心思，又随着胡卿夜、闫衍枳二人日日熏染，也早已是半个酒鬼，闻言就挪不开步子，笑道：“如此，恭敬不如从命。”
这秀才于是便取了酒来，悄悄往里头加了料，捧着道要与许行荇在村头荷花潭边共赏美景共举杯。
至荷花潭边亭中，那秀才急急忙忙给许行荇斟了一杯酒：“小娘子且饮。”
许行荇轻笑：“敢不从命。”
那秀才见许行荇朱唇轻启，头微仰，将酒缓缓饮下，只觉这姿态甚是曼妙，恨不得自己是那被芊芊玉手轻握的酒杯，心中邪念更甚。
许行荇只觉这酒味道也不过如此，碍于秀才殷勤异常，才多饮了几杯。
酒至三巡，那秀才料想这药效也该到了，当下便按捺不住，上前一把握住许行荇的手，口中道：“小娘子，且让爷好好疼你一回。”
许行荇吓了一跳，狠狠扇了他一巴掌，骂道：“你做什么？”
这秀才还道这小娘子脸皮薄，被扇了也不生气，捂着脸道：“小娘子休要害臊，我知你对某有几分意思，你还某银钱怜惜某的伤，你的心意某都知晓，既然我俩郎有情妾有意，不如学那崔氏莺莺与张生，结一段好事如何？我于这酒中下了些助兴的料，待会自然让你体会这人伦妙处。”
许行荇简直要被他气笑了，一脚踹过去，直把那秀才踹的跌坐在地上动弹不得，方骂道：“呸。你这衣冠禽兽。说你斯文真是辱没了读书人的称号，你哪只狗眼瞧见姑奶奶对你有几分意思，就你这长得竹竿似的鬼样，母猪都瞧不上你！也就你那婆娘不嫌你。姑奶奶只不过发了发善心，你倒是顺杆往上爬，不害臊的东西，敢欺负到本姑娘的身上，也不看看你有没有那本事。”
许行荇又上前一脚：“把你淹死在这破池塘里算了。也算是为民除害。”
刘秀才早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哪有什么力气反抗，被许行荇连踹两脚后立时骨碌碌的滚下亭去，摔得鼻青脸肿，身上哪有半分好肉。刘秀才这才晓得自己是招惹上不该招惹的人了，眼见得这小姑奶奶怒气冲冲的走下亭来，大有一副不死不休的架势，刘秀才忙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在地上不住磕头：“姑奶奶饶命姑奶奶饶命。”半晌（shang）没人应声，刘秀才悄悄往上觑（qu）了一眼，这位姑奶奶正站在那里，左手支在下颔（han）上，食指摩挲，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
许行荇走至荷花潭边上便觉得有些不对劲，荷花潭虽名为荷花潭，其实里面并没有一株荷花，只不过是潭子形似荷花瓣才得名。而如今这荷花潭里无花自香，水汽却是臭的。再仔细一闻，这重重且香且臭的气味遮掩下，一阵间或一阵的妖气隐隐四散开来，且妖气带煞，显然是这附近有只妖，道行不高，却开过荤。
许行荇皱眉，用脚踢了踢地上趴伏着的人：“喂，禽兽。此处最近可有人家报丧或有人失踪？”
秀才哆嗦了一下：“不…不曾。”
许行荇心道，此妖妖气甚重，可见这妖还未成大气候，不懂得隐藏气味，可见是只小妖；妖气却只在荷花潭附近才闻出味来，想来这妖是依傍潭水而生，依傍潭水而活，且从不曾远去，那么这妖害人也必然是在附近了。可为何无人家报丧或向官府报失踪呢？除非….
许行荇又问：“那可有人外去未归家的？”
刘秀才道：“有一个。”
许行荇见不得他那哆哆嗦嗦的怯样，不耐烦道：“起来说话。你说的好了，我便饶了你，否则就把你踹进池子去。”
刘秀才忙颤巍巍的站起来，一手扶着腰，一手指向荷花潭对面那高门深墙道：“是那李府内的七老爷。昨日刚出门，我家那婆娘与他家门房的婆娘交好，那门房的婆娘说他们七老爷上京贩货去了。”
许行荇点点头，又问：“可还有？你们这处，莫非就再无人外出了？”
刘秀才道：“无了。姑奶奶你不是见着了，此处住的都是些土里刨食的庄稼人，日日下地都来不及，哪想着外去？唯有这李府是大户，他家也只不过李七老爷爱往外跑些。”
许行荇点点头，想来这妖害死的就是这李七老爷了。
许行荇道：“关于李七老爷，你可还知道些什么？”
刘秀才只以为许行荇不满意他所说的，自是搜肠刮肚把他所知道的统统吐露出来。刘秀才道：“这李七老爷唤作李文瑞。祖上也不过是个庄稼人，只他爷爷中了举人做了官才成了官老爷，日后竟像有神明助力般，自他爷爷起，他爹他大哥也都中了举人，做了官，这才有了这些家产。这李七老爷却不爱读书识字，只爱黄白之物。这李七老爷据说是做些往来生意，从京都贩些时新的物件来，在秣陵高价卖出，又从秣陵贩些不一样的东西往京都高价卖去，倒是得了不少钱财。李七老爷甚少居家，不是在京都贩货，就是住在和尚寺里。偶尔回来，听说也不住在正经厢房里，都是住在李府祠堂的禅房里。”
“居然有这样的人？”
“姑奶奶有所不知，这李七老爷据说是个鬼子。所谓鬼子，就是恰逢阴年阴月阴日阴时降生。传言家生鬼子，上克父母，下克兄弟，是极不祥之人。若是生了鬼子，将他掐死，才能避祸。可这李七老爷却是运气，他降生之时，李府上空环了六十六只喜鹊，一个游方的高僧道，此乃祥兆，吉凶本相克，若要去凶留吉，虔诚礼佛方为上策。故此，李七老爷自幼常往和尚寺去，李老太太也在家修了佛堂，日日诵经礼佛。”
许行荇了然，原来如此。难怪这妖会去祸害这李七老爷，阴年阴月阴日阴时降生的人，于妖而言，是提升修为的极上品，最是滋补。衍枳哥哥曾经说过，狐狸若是吃了鬼子，且不说法术能再精进上三分，光这容貌，也能更艳上七分。
刘秀才讷讷道：“姑奶奶，我只知道这些了。您老饶我一命吧。”
许行荇一挥手：“滚吧。再让我看到你这幅没脸没皮的样子，可别怪我扒了你的皮。”
刘秀才闻言腿一软：“可再不敢了。”边说边弯着腰，狼狈的跌撞往家去。
许行荇嗤笑一声，望着荷花潭，心道，闻说李府家财万贯，我若能捉出这只妖，一来惩善扬恶，二来这李家自然有所回报，得了大笔赏金，岂不比狐狸卖酒还得向人催债好些。
许行荇这般一想，心生一计，只待来日。
“所以，所谓‘梅能夏绽，松难长青’是你耍的把戏？“胡卿夜用小匙（chi）舀了一匙蘑菇肉丝羹放入口中，烫的直咧嘴。
“总算不太笨。那梅树与青松早就成了精，都是些纯纯不谙事的幼妖，我不过趁人不注意悄悄趴在墙头与它们说了会子话，它们觉着做些事能让凡人受到惊吓是个极好的游戏，便乐滋滋的应下了。它们还邀我多去走动走动，想来它们没能化成人形，只能长年累月的待在一处也是闷得慌。”许行荇也舀了一匙羹汤入口，满足的笑弯了眼：“衍枳哥哥的手艺又精进了。”
闫衍枳轻笑，挑挑眉，给许行荇续了碗：“喜欢就多吃些。”
许行荇也回夹了一筷子肉给闫衍枳：“衍枳哥哥你也多吃些。”也不拉下胡卿夜，夹了满满一筷子绿菜叶子给他：“狐狸，你也多吃些。”
胡卿夜看着自己碗里满满堆起的绿菜梗子，又望了望闫衍枳碗里的油汪汪的蹄髈（pang），酸溜溜道：“小行荇，你怎么能这样对我？那榆木头怎么有肉。我也要吃。”
“聒噪。”闫衍枳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胡卿夜顺时变成了一只支着毛茸茸耳朵的狐狸。
“衍枳哥哥，这样不好吧。狐狸还没吃完饭呢。”许行荇嘴上这样说着，手已经喜滋滋的捋上了小狐狸赤红的毛，心道，果然狐狸还是原形最可爱，小小的一团，眨着湿漉漉的大眼睛，让人爱不释手，可惜这厮自从能化为人形后便不再轻易现原身了，让人好生惋惜，如今趁着衍枳哥哥施了法术，赶紧多摸摸，不然谁知道下次再见狐狸的原形是什么时候呢。
“无碍。”闫衍枳轻轻弹了弹狐狸的脑壳：“他吃的可比你多了去了。”
胡卿夜简直要炸毛了，这两位在一边嘀嘀咕咕丝毫不顾及自己的感受，榆木头实在是太可恶，仗着修为高随意把人就把随便变形，胡卿夜气的牙痒痒，狠狠扑过去作势要咬闫衍枳。不料闫衍枳那厮早有准备，在它飞扑过来的瞬间一把提住它的后颈，闲闲的看着它四肢在半空扑腾。
“呀，狐狸生气了。”许行荇看着被闫衍枳提（di）溜在空中的小狐狸心里有些过意不去，觉得衍枳哥哥对待狐狸太不温柔了些，忙把小狐狸接过来，安抚的拍拍它的头：“乖啊，给你看个好东西，你准喜欢。”
许行荇说着从腰间的葫芦里摸出半粒圆滚滚的内丹来：“呶，那只芙蓉妖的。美容养颜，最是滋补。狐狸，我可是特特给你带回来的。”
胡卿夜眼珠咕噜噜转了两圈，心想闫衍枳现下对自己施的法术不过是依着自己如今的修为而来，自己若吞下这内丹，修为上与原先总有些增益，如此便能破了现下的禁制了。如此想着，忙伸出两只前爪抓了那内丹囫囵吞下，眨眼又化了人形，急急的灌了口水：“差点没把我给噎死。”
闫衍枳闲闲的看了他一眼，轻笑：“叫你如此急切。你稍等等，我的心情好了，自然会解了你的法术。”
胡卿夜暗下嘀咕，谁知道你哪时候才能心情好，若你心情一日不好，我岂不得多顶着这彭软软的大尾巴过一日，我可不舍不得自个儿那身漂亮的皮毛被许行荇这丫头给糟蹋了。
许行荇颇为遗憾的瞅着自己的手，想着刚刚还在自己怀里乖乖窝着任由自己捋毛的小狐狸，有些后悔自己把内丹拿的早了些。
胡卿夜瞅着她神色不对，怕闫衍枳为了讨好他的荇妹妹再把自个打回原形去，忙开口转移许行荇的注意力：“小行荇，这内丹怎么只有半颗？莫不是你自己偷吃了？”许行荇果然上钩：“怎么可能。我可不爱吃这玩意，黑不溜秋的，一股奇怪的味道，真不知道你怎么会喜欢这玩意。这妖狡猾的紧，她将半颗内丹藏于契书内了，哝，你自己将它弄下来吧。咦，契书呢？”
胡卿夜道：“你莫不是弄丢了？”
“怎么可能？我一直都带在身边的。”许行荇说着把葫芦塞子拔了，把东西一股脑的往地上倒，东西骨碌骨碌的滚了一地。一块皱巴巴的灰布，几颗黑不溜秋的内丹，几个装药水的小瓷瓶，几盒胭脂水粉，一堆不知何处拢回来的珠宝钗环，，几锭（ding）银元宝，甚至还有一包花生糖。眼见着许行荇十分自然的捡起那块灰布抖了抖，展成了一件道袍，胡卿夜惊讶的张大了嘴，心道，我的个乖乖，这还像是个姑娘家么？闫衍枳则暗暗皱起了眉头，心想，赶明儿去库房再给行荇多寻几个葫芦来，一个葫芦可不够她装的。
许行荇在道袍里摸了半天：“呀，真是奇了怪了，还真不见了。”
胡卿夜正瞅着那堆东西发呆，忧心自己将吃下一嘴的脂粉一牙的灰尘，心里便不自在的紧，闻言倒是一喜：“无事。找不见便别找了。我吃了小行荇为我带回来的这半颗养颜内丹已是心满意足。”
闫衍枳却皱了皱眉，出声道：“这可不是小事。若是行荇自己丢的也就罢了，怕只怕或许是半道上被别的妖给取走了。”
许行荇奇道：“不过半颗内丹，增不了多少修为，他们取去何用？莫非还有人与狐狸一般，以色为重？”
“不然。”闫衍枳道：“世间如狐狸者，又有几何？这半颗内丹，寻常妖是瞧不上眼的，不过若遇上厉害的，却真有一用。”
“什么？”胡卿夜插嘴道。
“重塑妖身。”
“那还不是要出大事了？”许行荇一脸惊慌：“那只荷花妖莫不是要找我寻仇？衍枳哥哥，今晚我要与你一道睡。”
闫衍枳反倒笑了，安慰她：“行荇是大姑娘了，可不能再跟哥哥一道睡了。那妖不会来找行荇的。一个内丹重修妖身已是不易，何况半颗？寻常妖根本没有那本事，除非修为非常高。我瞧着，这秣陵城内不过有些不成气候的小妖罢了，他们哪有这本事。再说了，哥哥不是往你拂尘和符纸上都已封了法力？区区小妖，有何惧之？”
许行荇想了想，点点头：“那衍枳哥哥再给我续些法力，我今日与那芙蓉妖打斗之时可耗了不少法力。”
“好。”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秣陵噬心妖【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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