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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秣陵噬心妖【四】 ...

  •   【四】泽生
      用罢了饭,许行荇便有些困意上头了,便与二人说了声,自去洗漱睡下。闫衍枳与胡卿夜二人又推杯换盏了几番,也欲去歇下,不料楼下却吵了起来。闫衍枳习惯性的拧眉,揪起有些醉醺醺的胡卿夜:“走,一道去看看。”

      楼下大堂里也歪着一个醉醺醺的红衣缎袍的公子哥,正抱着一根堂柱不撒手,眯着眼睛,嘴角上扬,嘴里嚷道:“狐仙姑娘,狐仙姑娘。”旁边一个长随尴尴尬尬的立在一旁,一脸的束手无策。正是那陈泽生和长随怀笑。却原来这陈泽生方才喝的昏天黑地,一脚跨入醉月阁便急急寻了个厢房睡下了。此刻又有了精神,便闹着要寻方才所见的小娘子。
      闫衍枳趴在二楼栏杆上瞧的津津有味,胡卿夜原是醉醺醺的,被下头一声“狐仙姐姐”喊得一激灵,酒意顿时去了大半,忙扬手招来一个妖妖娆娆的姑娘:“寻柳,这人怎么回事?”
      那姑娘笑道:“不过是喝醉酒了说胡话的。说是在我们这儿见着了一个扎着双平髻穿明黄百褶蝴蝶裙的狐仙姐姐,非得要找狐仙姐姐来陪他。我们这儿哪有这号人。与他说了没有,这陈公子还不信,抱着柱子不肯走了。”
      胡卿夜嗤笑了一声:“这人倒奇了。哪个公子哥到我这醉月阁不是冲着这儿的花容月貌云鬓花颜而来,你去告诉他,我们这儿梳垂马髻,飞仙髻,双刀髻,单螺的那种妖娆娘子倒是多了去了,哪儿来的什么双平髻,丑死了~~~~”音却低了下去,却是忽然想起来,今日那丫头可不就是扎着双平髻穿着条穿花蝴蝶百褶裙来着。胡卿夜下意识的望了闫衍枳一眼,瞥见他冷冷的表情,心道,不会那么巧吧。
      闫衍枳冷冷道:“把他轰出去。”
      寻柳愣了一下,笑的更媚了:“闫公子,哪有生意人往外赶人的。这可不成啊。”说着又解释道:“这位陈公子,可是崇明绣庄的二当家,名唤泽生,是个能人,这绣庄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无一不是他在操持,且此人出手最是大方。他可是我们醉月阁的一位大金主。”
      “大金主啊…”胡卿夜摸摸下巴。
      “崇明绣庄?陈二公子?”闫衍枳却联想到许行荇提到过,李文瑞临死前正是要与一位陈二公子上京去。闫衍枳望着楼下大厅中撒酒泼的男子,冷笑道:“凡人果然是冷血。好友头七未过,这儿倒逍遥上了。”
      寻柳愈发琢磨不透:“城中近来并无听说哪位贵公子去世发丧啊。”
      胡卿夜插嘴道:“李文瑞可知?他死了。哎,寻柳,你找几个姑娘重梳个双平髻,去好生伺候着我们这位金主。”说着捂了嘴打了个哈欠,转身走回厢房:“爷我先去休息了。”
      寻柳应了声“是”,转身之际暗自嘀咕道:“李公子居然死了。昨儿个还好好的呢。哎~”
      闫衍枳耳朵尖,喊住她:“寻柳你且站住。你昨日见着李文瑞了?”
      “是啊。”寻柳瞅着这位当家愈发阴沉的脸色,心道这位当家的长得倒是俊俏,只天天摆出张冷脸,活像个玉面罗刹(cha),没得让人害怕:“昨晚上陈二公子才刚拖了人来听曲儿,还叫了两个姑娘。没成想今日人便没了……..”
      闫衍枳打断她:“你下去,把那位撒酒疯的给领到我房间来。”
      寻柳问:“那要不要找几位姑娘……?”
      闫衍枳道:“要姑娘作甚。你只把他领上。”
      寻柳不敢耽搁,应了声便下楼去了。
      闫衍枳靠在栏杆上揉揉眉,心道,照行荇的说法,那李文瑞一日前便死了,可这寻柳却说昨晚见着了这李文瑞。行荇不会说谎,寻柳也是自己人,没得欺骗自己,既然两人都不曾作假,一个死人又怎么会从荷花潭爬出来与这陈泽生厮混一处。这事,似乎有些麻烦了。
      这边寻柳哄着怀笑扶着陈泽生上得楼来,引得二人走至二楼东廊尽头,已是无路了。怀笑却见这姑娘伸出右手轻轻一推,推开一扇与墙同色的黑檀雕花木门,走过一节抄手游廊,廊中隔五步便挂了一盏橘红镂花纱灯,游廊两侧却是打杂下人的房间了,只有些小窗开着,却不曾有门,原来这抄手游廊藏在两排厢房之间,若不是知情之人,很难发现。寻柳过了抄手游廊却还不停下,又往前走了数十步,方笑着说:“前头第一间便是我们大当家的屋子。我们大当家平素不让人进屋,我便送你们到此处。怀笑相公领着你家公子去就是了。”说着巧笑嫣嫣的扭头便走了。
      怀笑扶着他家公子,望着前方,饶是他随着家主看惯亭台楼阁山林苑囿,也有些吃惊了。只见一座独立的水榭立在一汪池水之上,池中洒了几颗婴儿拳头大的夜明珠,在莹莹水波下泛着光亮,夜色下看别有一番滋味。池中锦鲤游的欢畅,岸边绿柳环绕,虽是初夏,一株桃树却很是稀罕的开着桃花,挂着八角小宫灯的枝干斜斜的探入水榭廊檐下来。这一方闲趣之景的四周却是被墙严严实实的围着,原来这方小景是建在了醉月阁的正中心,两面皆是供杂仆与姐儿小倌儿歇息的厢房,还有两面却是砌了高高的围墙,因为厢房未曾在后边开窗,是以从外头丝毫看不出有这样一方天地,这修筑之人实在是设计的巧妙。
      入得水榭,左手侧有两个房间,最深处一道门檐上燃着青玉灯盏挂着一串薄瓷六角风铃的弯月拱门后又有一间,右侧却是游廊。怀笑扶着陈泽生依着廊柱歪歪坐下,自己却是理了理衣衫,想要去叩门。里头那人却像是长了眼睛似的,说道:“进吧。门只是虚掩着。”
      怀笑挠了挠头,复搀起陈泽生:“爷,醒醒罢。到地儿啦。”陈泽生依然是醉醺醺的:“到…到哪儿啦?我的狐仙姐姐呢?”说着便伸手去推门:“狐仙姐姐的闺房好…气派…”陈泽生的话音却是低了下去,酒也醒了大半,不怪他气怯,实在是被眼前这一番景象给惊着了。
      原来这陈泽生推门跌跌撞撞而入,先见着的不是那正对着门的那摆了一瓷盆郁郁葱葱的矮青竹的长案,也不是右侧一溜搭了银丝绿叶椅搭的酸枝木玫瑰椅和茶几上随意扔着的一套绿翡翠茶具,而是左侧用来隔开床榻与外间充当隔断的一个博古架,那博古架与一般的大有不同,多是些横长竖短的小格子,上摆的可不是什么古董宝贝,每一格都放了一柄长剑或短刃,这满满当当的博古架上,少说也有二三十柄如此或新或旧的刀刃,偶有三四个横短竖长的小格子,倒是置放了几个细细长长的白瓷花瓶,插了些淡色的时令花,冲了些刀剑的杀气。饶是这样,一向见惯大世面的陈泽生还是冒出了一声冷汗,原来时人最忌讳这些冷物死物,道是杀气重,寻常人置刀器剑器于室内,容易煞气上身,短命。偶有人置剑于宅中镇风水也是很有讲究的,饶是如此,也从未见过有人一口气置了二三十把这物什于家中的。
      陈泽生主仆正因这博古架受了不少惊吓,又听得背后一个冷冷的声音道:“陈公子,请坐。”怀笑还好些,那陈泽生先头醉着不知事,还只以为自己的小厮是带自己去了个供逍遥的美娇娘处,如今听得是个男子冷冷的声音,差点没跳起来。好在多年商海浸淫,陈泽生很快镇定下来,转头望向出声处,只见一个眉目俊朗的清冷青年的坐在玫瑰椅上,上半身闲闲的倚着椅背,左脚置于地,右脚却是曲起放在椅面的外侧,左手轻扣扶手,右手肘闲搭在右腿膝上,手上还拿着一个青玉茶盏把玩着。陈泽生也是个聪明人,心思几个回转间便猜到了闫衍枳的身份,虽然诧异这青楼的主人竟然是个男子,面上仍是不显,拱手道:“这位便是醉月阁的大东家吧?久仰久仰。”
      闫衍枳不耐烦这些凡人的客套话,想直入主题,又忽然想到方才寻柳说眼前这位是醉月阁的一大金主,当下也少不得耐下性子虚话几句,于是坐正身子,手指着自己左手边的椅子道:“陈公子无需客气。请坐。”
      陈泽生坐下,小厮怀笑立于一旁。
      闫衍枳提起茶壶为陈泽生斟了一盏茶,笑道:“早听说崇明绣庄陈二公子的大名,在下实在是好奇叱咤商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陈二公子是何模样,所以才遣了人请陈二公子上楼。唐突之处,还请见谅。”
      陈泽生听了这恭维之言,心里很是沾沾自喜,也客气道:“大当家过奖了。某不才,不过是做了几笔官家生意,算不得什么能人。倒是大当家实在令某有些吃惊,某一直以为这醉月阁主人是位女子,想不到居然是位如此俊朗的年轻公子。”
      闫衍枳撒谎面不改色:“哦。说来惭愧,这产业是家主置下的。闫某不过是代为管事罢了。“说着话锋一转,长叹道:“其实此次请陈公子来,实在是有个不情之请。”
      “哦?所为何事?”
      “实不相瞒,闫某受家主之托,道要寻些秣陵城内的上等品回去。诸如布匹,脂粉,茶叶等等。说来惭愧,闫某初至秣陵,尚未与这些大商户较好,思来想去,觉得这城中能排上一二的,当属陈公子啦。在下私心想请陈公子为闫某牵线搭桥,认识些商户,寻些好的物什来。”
      是人都喜欢听奉承话,纵使陈泽生一向沉稳自若,闫衍枳的那句“城中能排上一二”也实在是太合他的意,当下拍着胸膛道:“这有何难。闫公子,不是我自夸,这城中当真没几个人是我陈二不认识的。那布匹便不说了,城内最好的胭脂坊坊主是我家姻亲王家,那城内最好的茶叶行是我拜把兄弟李文瑞家的产业~“
      终于扯到正主了。闫衍枳心里长抒了一口气,面上却显出惊讶,低声道:“李家七老爷?我曾听人说了几耳朵,那位不是常年呆在和尚庙里的俗家弟子么?想不到却是陈公子的拜把兄弟。”
      “哈哈哈。我那兄弟是常年呆在和尚庙里不假,却不是什么和尚。昨日我还与他一道往你这醉月阁里逍遥了一番呢。闫公子,你这醉月阁里面的姑娘个个都是绝色啊。哈哈哈哈”
      陈泽生笑的畅快,闫衍枳却是如何也笑不出来,他向来觉得胡卿夜开着这花柳之地是件掉自己身价的事,虽然这醉月阁是有名无实,胡卿夜也并不是真正的老鸨,不过是用了些幻术罢了,终究心里有个疙瘩。若不是因为醉月阁确实银钱来的容易,闫衍枳早把它砸了。如今这陈泽生当真把自己当成了龟公,着实令闫衍枳气的不轻,恨不得一剑了结了他,当下也不耐烦在这啰嗦,直接施了法让二人处于混沌状态,问道:“你与李文瑞不是上京去了?如何又在这?”
      陈泽生迷瞪瞪的睁着眼睛,道:“先头我与文瑞商定下两日前上京去,文瑞却道他要与我的一份卖身契落在家中,容我稍候,他回去取来。”闫衍枳心想,这便是行荇所说的那个芙蓉妖的契书了,陈泽生又道:“我便等他。晚间他才回来,脸色却有些差,在烛火下倒像泛着青光,着实把人骇(hai)了一跳,手也有些冷,我问他出了何事,他道路上却是碰上了一队出殡的,为他们让道耽误了些时辰,身上似乎沾上了些晦气,也没心思多说话,自回房中睡去了。第二日脸色便好了,我担心他还有些郁结于心,毕竟碰上死人不是件好事,便想着缓两日再上京,这两日带他来醉月阁逍遥一遭,好叫他忘掉当日那晦气事。”
      “今日他如何没来?”
      “他啊,他一大早便跑没影了,说是生意上出了些事,要回去看看,明日便回来。我心想着明日索性将生辰也办了,再上京去。”
      “契书可在?”
      怀笑迷迷瞪瞪的开了口:“在我衣裳兜里揣着呢。”时下平民皆在衣衫内襟处缝上暗兜,用来揣贵重之物,闫衍枳也不以为意,眼瞅着此人慢悠悠的摸向自个儿胸前,在怀里捣鼓了半天,掏出张皱了吧唧的纸来,却听这人又说道:“可巧我这两日没有换衣裳。不然早早锁二爷房里去了。”
      闫衍枳接过纸,还未来得及说话,只见得神识未曾清明的陈泽生闻言已经摸了个茶盏往后泼了过去,准头十足的将那小厮的□□淋了个湿透,嫌弃道:“怪不得爷今日闻着有股奇怪的味道,原来是你。这大热天的也不知道弄个清爽干净,怪不得一股子馊味,爷还以为是那家的菜色里放多了醋。真真给爷丢人。”闫衍枳边听边将纸又快手快脚的放了回去。这纸刚一入手,闫衍枳便知不过是张普通白纸罢了,上面没有行荇所说的什么芙蓉花隐迹,可见行荇所拿的那张,确实是丢了的。这李家七爷的事,也确实不只有一只妖在作怪。
      只听得怀笑委屈道:“爷,可不能怪我。我这两日日日在花楼外头为爷守门,哪来的时间冲个澡换身衣裳。”闫衍枳笑的不行,倒是头一回见到这么说话实诚的仆人。
      只听得陈泽生又道:“呦,敢跟爷犟嘴了。去,去外头湖里凉快去。”
      闫衍枳睁了眼睛,见这小厮真慢吞吞转身,跌跌撞撞的朝外头走去。闫衍枳可不想在阁里头闹出人命来,一挥手,去了施在二人身上的法术,却还是迟了一步,那小厮已经一脚跨了栏杆:“扑通”一声跌起一朵大水花来。
      陈泽生震惊的顺着声音奔过去瞅着水里乱扑腾的小厮,愣了片刻,转过头来问闫衍枳:“闫公子,怀笑怎么了?”
      闫衍枳也是一脸惊讶:“陈公子难道忘了?你适才叫你家小厮下水凉快去。”
      陈泽生挠挠头,有些尴尬:“兴许是我方才酒喝多了,竟是忘了。闫公子,我们方才说到哪啦?”
      “你家小厮…..?”闫衍枳好心提醒。
      “哦。无碍。他是个会凫(fu)水的。自会爬上来。”
      闫衍枳轻笑:“如此,我们先进屋再说方才未说完的那些商户吧。陈公子,且进屋详谈。”
      两人复又走进屋中。
      夜色甚好,池中只留下一个怀笑挠着脑袋傻呆呆的站在及脖深的水中,费劲思索自己是抽了什么风才从廊中一跃而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秣陵噬心妖【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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