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市蜃龙》阿宁宁

84、捌拾肆

　　阿福反应了一下，眼下第一个猜测，竟然是以为黎珞不要自己了。心里委屈不已，瞪着面前的宫门，眼眶便模糊了起来。抬脚刚要越出宫门而去，却又听到那声音从头顶处虚无缥缈地传来“不必担忧，他只不过是和你隔在了不同的空间之中。”

　　阿福抬起头，看着面前的亭台高阁，朗声问道“你是谁！”

　　那声音笑了笑，似是言语间抖露出一抹花色，令飞腾在楼阁间的彩云恍然间变了颜色“你会知道的，过来吧。”

　　阿福有些恐慌，站在原地不动弹。没一会儿，便又听见那笑声入耳，声色是如此的令人熟悉“你心中早已明白，还有什么好怕的？”

　　阿福不语，自然明晓这说话人的意思。自从看见这海市第一眼，那无端的念想和回忆便匆匆入眼。可是她心中却还是害怕，她怕这一切不过是幻觉，是哪个妖魔来迷惑自己，就像梦魔一样。

　　那声音敏锐地察觉到了阿福的想法，便道“倘若是妖魔，又怎么会让你有此番警惕想法呢？你这丫头，真是有够天真。”

　　阿福哑然，明晓自己现在的想法，均会被这说话的人察觉到。强烈的熟悉感如同一层层松香般铺垫开来，让阿福整个人不禁清楚地感触到那浓烈的恐慌。

　　但是阿福没有办法，她只能按照这说话人的指示往前走去。她已经追寻了这个地方如此之久，从‘海市’这个名字第一次入耳，她便与它有了牵扯。一路走来，这牵扯越发浓厚，好似万根青丝缠绵交错，变成一道厚重的四股辫，牢牢箍着自己。

　　指间紧绷的瞬间，阿福沉默着往前走去。可刚刚走了两三步不到，面前却又出现一层雾障。阿福驻足不前，眼睁睁看着那雾障掺入自己的肤泽，搅的自己本来慌张的神经，越发难过起来。

　　一抹抹前世的记忆开始恍恍然摄入脑海，那小仙蜃痴情款款的目光，在自己的眼前晃来晃去。一开始，阿福只觉得目眩神迷，后来渐渐习惯，倒也并不觉得对方长得多么好看，只是习惯，习惯了和对方在一起……这种感觉……

　　思索间，一抹花意阑珊的衣袂便摇到了自己身前。阿福抬眼，望见璃晔时，登然一愣。心潮胡乱涌动之际，听到对方问自己“你可还记得我是谁？”

　　阿福顿了顿，过去的记忆又开始模糊不清，半晌站在原地，老实道“璃晔，郑国巫祝。”

　　璃晔眯缝着眼睛，手中桃花扇轻轻晃动，身子倚在一处忽然幻化而出的拱桥之上，微微往阿福身旁探去，语色颇有些严厉“想清楚一点，我究竟是谁？”

　　阿福真的想不起来，她只是内心里恍然清楚了自己龙鳞的身份，可璃晔，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明明……犹豫片刻，阿福恐慌地退后了几步，道“难道你是小仙蜃？”

　　璃晔无奈地摇了摇头“阿福你可知道，从在郑王宫开始，你在人世存在的意义，便结束了。”

　　阿福有些被璃晔的话吓到，心中却仍旧摸不清璃晔话中的含义“你是什么意思？”

　　璃晔起身，转身往拱桥的另一边走去。不用回头也明晓，阿福在身后紧紧跟着自己“你下凡的意义，便是帮小仙蜃渡情劫的，这情劫渡完之后，你存在的意义便也就结束了。本来在你将小仙蜃拒了之后，我就该把你杀了，结束了你在人间的意义。但是后来一想，我就算是把你杀了，你也不过是继续去投胎，轮回在世上。于我来说，你活着死了都没什么意义。”

　　阿福跟在璃晔身后，听到对方要杀了自己的时候，弱弱地退后一步。没一会儿，却听到璃晔继续道“你来到这世上，从一开始，就没什么意义。但是因为你成了人，有了人性，就总是想着，要给自己找寻一个意义。你想要来海市，想要看蜃龙，这都是你的事情。我不在乎，只是后来一想，总归你是个仙物，帮你缘尽这一生的心愿，倒也是不错的。”

　　阿福听到此处，便问“所以我现在来到了海市，蜃龙在哪里？你说过可以缘尽我这一生的心愿的。”

　　璃晔摇摇手，慢声细语道“你急什么？总归都来到了这里，你要知道，我现在将这仙障扫掉，你就可以看见无数条蜃龙从幻海池腾云而上喷吐蜃气。只不过我不想让你看见他们，本来你离开了郑王宫找不找得到这里都和我没有关系的，但是呢！我后来接走了小仙蜃，按理说，小仙蜃应该回来直接渡劫升天的，可他却非说要看见你，看见你完成了寻海市的心愿，看见你开开心心的才好，所以现在，你才会在这里。”

　　阿福抬眼看了看周围的仙障，见璃晔和在人间时不太一样，神态里总是流露出一抹凶恶，便也不敢说话。只呆望着对方，像只卑微的小宫娥般不敢凑近“你说了这么多，到底是什么意思？”

　　璃晔轻叹，桃花扇掩在嘴角“你还不明白吗？你今天能够靠着本尊的飞马来到这里，都是因为那小仙蜃，你难道不好奇，那小仙蜃究竟是谁吗？”

　　阿福深谙于心，自从自己知晓了那关于小仙蜃和龙鳞的故事之后，就隐隐约约会想起一个人来。但只要一想到，阿福便又下意识地去避过那个念头。她总是想着，没有那么巧的，他不会是的，可是现在，一切却都已经摆在眼前了。

　　辰崇，辰归辰，崇同虫，辰崇加在一起，便是蜃龙的‘蜃’。只因阿福没有认识多少字的写法，这两个字，还是之前在巫祝府上，璃晔特意教给自己的。现在看来，那时候璃晔，就在想着点明自己了。

　　璃晔看穿阿福的心思，收回目光时，龙眸一挑，看着那重重雾障后走过来的身影，与阿福留下一句话便隐去了“你都已经清楚了，本尊的任务也便完成了，你想要看的蜃龙，就在前面。”

　　阿福抬眼，自己看着那缓缓显出的莲紫色身影，转身又看向璃晔隐去的方向“可是你究竟是谁？”

　　璃晔没有再回话，就和当初出现时一样，自然而然地消失了。

　　阿福待了片刻，转过头，便望见辰崇从远处走到了自己身边。眉眼发鬓间，仍旧透着幽幽桃花香，那容颜若隐若现于云雾间，似是恢复了最初的美好“阿福，你来了。”

　　阿福走上前，再次见到对方，心中不禁有些激动。可因在看见海市那一刻，脑中恍然灌进了和对方前世的回忆，又多少感到些许陌生。站在原地，和对方怯怯地保持着距离“辰崇……”

　　辰崇却自然地笑笑，全然没有了之前在郑王宫时的癫狂反复，一刹那变回了最初的宁静美好“你想要寻海市的念想，总归是实现了，你现在可开心？”

　　阿福也不知该如何说，只如此细想下来，自己从一开始坠落凡间，就是为了给辰崇历劫。这一路走来，青鬼城，黄泉栈，郑王宫，全部都是不重要的。自己的意义，从辰崇爱上自己，再被自己拒绝的那一瞬，便结束了。

　　阿福此刻终归是找到了自己的来处，也证明了，自己一直以来的坚持是对的。可是想来想去，阿福的心却又开始难过起来。原来自己这一世，就是为了辰崇“我现在，什么都清楚了，可是心里面，反倒空落落的，难受的很。”

　　辰崇如往常一般低下头，凝思片刻，安慰阿福道“阿福，你现在已经清楚了所有，不是很好吗？从今往后，你就可以和黎珞在一起了。而我，也已经因你渡了劫，可以如愿成龙了。”

　　阿福乖巧地点了点头，听到辰崇如此说，着实为对方开心“真的吗？辰崇，所以你也不怪我了是吗？我还以为，你会恨我，你会讨厌我的。”

　　辰崇摇了摇头，眼角眉间尽是宠溺笑意“我不会怪你的，但是阿福，你要永远记得，你曾是我腹部的第一道麟，沾着我的血，裹着我的爱。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都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存在。从上一世开始，我就认定了你，所以不管你爱不爱我，你身在何方，与谁一起，都要记得我，知道吗？”

　　阿福点了点头“我知道，我不会忘记你的，辰崇我一定不会忘记你的。”

　　辰崇轻笑，转身往拱桥中央走了走，望向天边浮云飘散，道“阿福你不是想要看蜃龙吗？我现在就让你看。”

　　话毕，辰崇抬起莲紫衣袂，朝着天空一挥，一层薄翼般的灵气翻卷，辰崇被一团笼罩在浮云中的雾气包裹，登时便化身为一条遍身蓝麟，散着紫色灵气的蜃龙。

　　那模样和阿福多次在梦中见过的蜃龙别无二致，似乎从一开始，这般景致就已经印在了自己的脑海中。

　　那龙身腾云而上之时，苍穹处便开始响起一片又一片连绵不觉的惊雷。阿福跟上前，不由地想要去拽住辰崇的龙尾再仔细看一看对方，可是那尚未蜕变成龙形的爪子却忽然一扫，当下将阿福甩了开去。

　　腾云而上，辰崇的心禁不住开始乱做一团。明明都已经准备好去受那等了五十多万年的天雷渡劫，明明都已经下定了决心忘掉，可一个心思婉转，又忍不住转头去看了看下面的阿福。

　　恍然间，仙障被龙君打开，黎珞慌张地从另外一旁跑到阿福身边，将对方从地上扶起，扑了扑身上尘土。

　　“阿福，你没事吧，担心死我了！”

　　阿福笑笑，一边摇头时，便被黎珞紧紧拥入怀中。

　　辰崇默然转身，于雷声处一个婉转，避过了一道天雷。

　　‘他会对她好的。’他想。

　　片刻，惊雷漫天，小仙蜃隐没在一层浓雾之下，殁了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