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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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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赛江谈完合同离开的时候,给了三美一个大大的拥抱,说的话很客气,“杨总,谢谢你的成全。”
杨三美不吃他这套,“不用谢,在你来的那天,我就没了选择。”
张赛江笑的有些尴尬,“真是不好意思,杨总,我真的想把公司做的更好,肯定不会让你失望的,咱俩合作一向战无不胜。”三美哼哼了两声,这时候说什么酸话都没用了。
张赛江如意了,三美肯定不如意。把该走的人都送走,三美关起大门闷了好几天,她得想好以后的路怎么走。这次的谈判说到底是张赛江和周明贤把细节都商量好了,只是通知她一下。他们千里迢迢的过来,不过是想摆个三顾茅庐的架势给人看,团结一批公司里的老员工,她只不过是个吉祥物而已。
人家周明贤话说的实在,她最多就是个技术负责人,公司以后的发展还是要靠张赛江。三美笑了笑,也不怨周总不把她当回事儿,她以前吃苦太多,太想抓住一些实在的东西,比如钱,比如孩子。有了比别人多一辈子的经历,挣一些投机取巧的钱特别的顺手,她的所谓前瞻性眼光也是占了这个光。除掉这个光环,她有的只是些小聪明,缺的是大智慧。
她建立在沙丘上的事业城堡根基不扎实,这事儿张赛江感觉到了,周明贤更是门儿清,所以他们俩才联手。就连刘岩也是看在眼里,只不过他是事不关己,也不好意思看到她被围攻,到了泰西就自己溜达着玩儿去了,好歹给她留了些脸面。不像周明贤周总,憋着劲儿收拾她一顿。三美撕下自己脸上那层金光闪闪的假面,露出血淋淋的脆弱的她。
三美悟了,原来她就是个有钱的可怜人。出身草根的她摸到了天花板,半瓶醋还自作聪明的乱晃悠,想把别人玩弄于股掌,殊不知早已成为别人眼中的笑话。老奸巨猾的周明贤早就看透了她目前的举步维艰,跟张赛江联手将了她一军,让她不让步都不行。
资本主义社会培养不出好鸟啊,张赛江还没有这么深的心思,演一出三顾茅庐的戏,即得了实惠,又全了她的面子,还能挑拨大众网两个股东的关系,一举三得,多好的算盘,不愧是周总。跟他相比,三美还是太嫩了,当时都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还当是为自己好呢,事情都过去了才知道总结得失。
三美摇摇头,周明贤这么敲打她一顿是想干什么呢,让她低头回家看孩子?不可能,还得是因为注资的事情。周总别看慈眉善目,对谁都轻声细语,但涉及到银钱的问题,那绝对是铁面无私谁的面子都不给啊,跟石尧这么有后台的官二代都能好不留情的翻脸,何况是她这么一个偷偷发了笔小财就打算安居乐业的柳花泊的三丫头。看来周总真的看上自己这个小庙了,目前的她还真不是个儿,不过没关系,她还这么年轻,肯定有机会翻盘。
三美闭门谢客几天,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应对虎视眈眈的投资人。按她以前的性格,绝对是既然不能全部拥有,那就干脆全部放手。不过现在她的想法变了,公司是她创立的,公司目前赚钱的项目也在她手里,即使张赛江可以撑起一片天,三美觉得自己也是有资格吃老本的。张总想做大事业那就做吧,她能力不足,就在张总这颗大树底下先乘凉,发展一下副业也是可以的。
虽然把事情都想清楚了,三美还是暗自神伤了好几天,给柳涛留了话,独自一人回柳花泊。不管怎么琢磨,她都是要回北京直面风雨。在这之前,她还想给奶奶和柳老头上上坟。
走进老家的大门,三美重新找回了久违的平静。这个小院养过两辈子的她,虽然有不同的际遇,但她两次人生的起点都在这里。柳老太的脸已经有些模糊了,但每次想到她,三美仍然感到温暖。上辈子的她为了个男人抑郁而死,这辈子她有了另一片天地,有机会,有野心,真的不应该再抓着年幼时的鸡零狗碎留下的痕迹不放,学会原谅,学会放下,才能轻装上阵,跟真正的聪明人一争长短。
天上散开的白云跟着三美慢悠悠的来到柳老太的坟前,张大新把亲娘的坟收拾的很干净,还立了碑,三美心里舒服了些。她这个爹说到底也就是个平常人,趋炎附势,捧高踩低这些事儿没少干,但真不是个十恶不赦的人。对待家人,除了跟自己不对付,对柳老太,对一美二美都不错,对后妈带来的两个小崽子,也尽其所能。可能她就是缺父母亲缘这一块,三美叹了口气,命中如此,强求不得。
把柳老太坟上新长的杂草清理干净,三美随手编起了个草蚂蚱,风吹过来,带着北方特有的粗犷,让人的心境跟着开阔。三美轻声低喃着,嘀咕着林林总总的事情,形形色色的人。远处两行高直的杨树哗啦啦的响,三美仿佛看到当年小小的她躺在树下,斑驳的太阳闪啊闪,沉静如歌。
几个孩子嬉笑着踏进不远的河里,忙着捞鱼摸虾,有个女孩子独自走到一边,打散了头发,用冰凉的河水洗头发,也不知道是遇到了什么难题。柳花泊本地有个传说,此间的河水受过上天的祝福,能除病驱邪。不管大人孩子,有了难解的事情都会悄悄到这里洗个澡或者洗个头去晦气。
想到这里,三美笑了笑,她竟然还记得这些事情。稍微一走神,远处的两个孩子为了几只鱼虾已经打起来了,一时间拳打脚踹,水花四溅,骂声隆隆。这就是柳花泊的民风,孩子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拳头底下出真理的粗暴教育。
她知道周明贤看不得她的粗俗本性,但这真是没办法的事,柳花泊这片土地养育了两辈子的她,沉默、粗俗,反抗,奋起是抹不去的烙印,已经成为她的一部分。她就是吃这里的水长大的,不管走到哪里,多大年纪,永远都摆脱不掉。有时候她也想端着糊弄一下人,但又怕画虎不成反类犬,把自己弄成个四不像,那笑话可就闹大了。没必要改啊没必要装,三美笑话以前的自己,洒上香水也遮不掉她满身的土腥子味儿,还失却一份天真,何必呢。跟周明贤生个孩子也不代表卖给他了,如果连这点都想不通,下次周总可能连做脸的机会都不会给他一个。
三美一边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一边关注这些小不点的战况。这点的时间,打架的两个人已经分出了胜负,挺敦实的那个孩子赢了,脱了对手的裤子。大家哄笑着往回走,有人看到了远处的三美,叽叽咕咕一阵,找个岔路跑了。
看看天色,三美拐个弯打算给柳老头上个香。从高高的河堤上往下看,捞鱼的那帮孩子已经跑到西瓜地边上了。三美偷着乐了一会儿,她小时候跟柳涛和刘顺也干过这种事儿,偷来的瓜尤其甜啊,不知道现在的瓜田里还栓不栓狗。
三美笑眯眯的转悠到村西头,柳培东这几年真的发了,碑的用料很是高大上。柳涛每年都会给爷爷奶奶烧一套纸扎的电器设备,让老两口在阴间也过一把土豪的瘾。今年清明的时候,他还撺掇着三美给奶奶也来这么一套,让柳老太也感受一下时代气息,被三美从了。柳老太死前一直盼着三丫头当个邮递员,三美每年上坟的时候都会给她烧点邮票,提醒奶奶没钱的时候给她写信,不过这用处不大。
柳老头在三美的生命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她跟着这位老先生学会了喝酒,学会了赚钱,也是在他的帮助下,她才能把高中顺利的读下来。
柳老头这辈子没干什么大事,也没有扬名立万的机会,他生的渺小,死的也不伟大。抽风的村民到派出所告他一状就把他气个半死。不过也是这个老头,默默无闻的养大八个儿女,给所有的儿子都娶了不错的媳妇。三美这辈子很多人生信条都来自于他,比如人生在世,吃喝二字,比如闷声发大财。
三美忽然想起高旭说过的一句话,当时她对高旭屁颠颠的跟在顾南阳屁股后面扒拉钱很不以为然。这让老于世故的小人精高旭看出来了,当时还把她闹了个大红脸。高旭以开玩笑的口吻给她解释的,
“三美啊,像你这么聪明有头脑的人,肥县每年都有不老少,但这些人出去了就不回头,把他乡当故乡。但出不去的人更多,他们离不开这里的土地,也想过好日子,但能力又跟不上,只能有我这种厚脸皮的人带头,没机会创造机会也要在你们这些有钱人手里抠唆点,给大家多些在家里挣钱的机会。”
高旭这话实在的让三美反驳不得,还在心里骂高书记太装,真把自己当救世主了。此时此地,三美忽然不这么想了,高旭高老大的确是个有担当的有志青年,不愧在街上混过老大,就是这么有责任感。上辈子的自己,这辈子得了柳老头都属于离不开这片土地的人,都盼着过更好的日子。她以前太着急证明自己,脚不沾地的离开了家乡,直到今天才有些咂摸出些味儿来。
实际上,柳花泊的村民之于自己,自己之于刘岩周明贤,都在食物链的某一层,努力的挣扎着活着,希望有更好更自尊的生活。在食物链的更高层,还有她看不到的未来,人的价值就是这么体现的,不断的努力,不断的追寻,一直到死。
到家的时候,锁好的大门大敞着,后妈从屋里迎出来。三美冲她笑了一下,“大姨你们回来了啊。”
没等后妈点头,屋里已经有好几个大嗓门传出来,“老三回来了,赶紧进屋。”柳花泊人就是这么有特色,到别人家一点不见外,跟在自己家一样。
上座的椅子上坐了张大新,他如今已经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头,目前在肥县教育局的科长位子上等退休。看到他,三美心里仍然不舒服,不过毕竟是亲爹,不能不给面子。
“爸,你们回来了啊。路上顺利不?”
张大新现在已经发福了,穿的很齐整,气色也不错,后妈照顾的不错。听到三美问他,张大新有些小激动,以前三女儿见到他就当个隐形人,不听不说不问,把忽视进行到底,一点缓和关系的机会都不给他。今天也不知道是哪只夜猫子进宅,转了性了。
“下午刚到的,县教育局有个活动,邀请了柳涛参加。我领了这个活,顺便回家看看。”
“哦。”三美又没话了,边上的人接上茬,叽叽喳喳的插进来抢话说,倒是挺热闹。
肥县教育局为了赶时代潮流,邀请了县里一批青年才俊到各个中学作励志演讲,柳涛榜上有名。柳涛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儿就是让三美给他改演讲稿,他兴奋的一晚上没睡着,为了显得精神点,还做了个新潮的发型。他一定要三美帮着去壮声势,准备来个开门红。
三美拧不过他,跟着去了。柳涛出去打了几个电话,把高旭也到母校看看,第一场活动在费县一中举行,他们可都是老校友。
肥县一中的老师很够意思,还在主席台给三美留了个座。高旭很是羡慕嫉妒恨,他的位子在台下,只有跟着鼓掌提问题的份儿。不过当他知道三美出了二十万的赞助费后,拍了拍她的肩,笑着撇撇嘴不吱声了。
三美在北京也参加过类似的活动。不说别的,有穆凤英穆老师在,邮大信息学院每年都邀请她过去做个报告啥的,她大小也算邮大的优秀毕业生了。回到费县一中,见到很多熟悉的人,原来的班主任现在已经是级部主任,原来的级部主任荣升副校长。这老头还记得她,热情的三美挺不好意思的。倒回头看自己的高中时期,三美很庆幸能遇到当年的那些同学。幸亏有他们的照顾,她才没有变的更加孤拐偏激。
这个时候的高中生的上学条件已经大为改善,没当年的她学的那么辛苦,但那种迫切想改变自己命运的渴望从眼睛里就能看得出。这种纯净的野心让三美好像看到当年的自己,她表示可以提供一笔奖学金资助学生,副校长先生很高兴,立即对这种行为大加赞赏,还在主席台的边上给她加了个凳子。
柳涛的发言中规中矩,紧张的满头大汗。看了看拍回来的照片,三美恶毒的说他像个土财主。不过柳涛自己美得不得了,放大了好几张分散给亲戚朋友。三美抱着柳涛的大头照回了泰西,没过几天就收拾东西,带着孩子重新回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