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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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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隆二十年,华国四海升平,国富民安。早有了八方各国慕名来贺,就连海外诸国亦是趋之而朝拜□□皇威。国日强一日,而华帝亦是年近中年。
谁都道华帝英明神武,却只有一个死穴,便是他的掌珠荣华公主。但凡常在宫中走动的人都知道这荣华公主的骄横,和华帝对她的纵容。也知道华帝除了日常朝会时女子非堂不入外,平日里无论出巡还是大小筵席必是会有荣华公主随侍左右。
按说这是帝王家事,大臣们本不应多言。但据说有一次御史官方之远就谏言曰:“帝擅宠顺妃之女,是为动国之固本。嫡庶有别,更何况她还是前朝……”话不好说下去,方之远换了说法:“帝之宠荣华公主已至其唤之必应,要之即取。若公主一日要这华国万里河山去玩,难道帝仍复如此?”华帝听后倒是面色平平,心底却是一阵冷笑。前朝公主的女儿,这些大臣们无非说的就是一个前朝公主的女儿。顺妃他宠不得,顺妃的女儿难道他也宠不得?于是华帝只道:“荣华若是要这江山,朕便割半壁与她去玩。”
不过这是据说,方之远有没有这样大的胆子去谏言尚且有待考证,但华帝的话倒不得不让传这话的大臣们警惕。尤其是一些老臣,跟随着华帝拼了性命换了天下,一朝新臣熬成了老臣,若哪日这江山又让前朝的遗孤们坐了回去,他们不是白白忙活一场?
于是某日一众老臣去征南将军加龙虎将军闻人博家中赴宴时便在宴上说起了这事。在座者不由添油加醋说了许多事情:
据说,荣华公主好奢侈。她私自在宫中藏百余宫人裁制她每日衣衫鞋袜。每日必七易其妆,每装必新衣,而后不复穿,焚之。而这些衣衫鞋袜都是奢侈至极的东西,有见过的人都道那袜边的刺绣都是顶好的苏杭绣品。
据说,荣华公主好排场。她每日出行必有奴仆以绫罗绸缎先铺所经之途,一路开道护驾的声势犹如帝王出行。
据说,荣华公主性暴躁。她宫中被虐至死的奴婢不计其数。日常里常用奴仆出气,若心情不好时便以金簪戳仆面颊。公主还时常命二仆人互殴,命其无所不用其极,最后只能活一个接受她的奖励。
据说……
不过这些都是据说,大臣们谁也不曾见,却说得津津有味。有些耿直的老臣们听了都在气愤,若这样的公主扰乱了圣上的英明,可怎生好?国将不国啊……
闻人瑜和闻人瑾坐在末座陪着,面上都挂着客套的或怒或笑。
忽然,闻人瑾道:“我偏偏不信,公主大约也只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子,哪里就会有他们说得那样妖魔鬼怪,残暴无礼?”
闻人瑜却摇头:“无风不起浪,这些传闻,怕都是有些来头的……”
闻人瑾扭头道:“哥,你跟这些老顽固们真是一个路数。我偏要自己去搞清楚那公主是个什么样的人物,是不是真跟他们说得一样,跟个母大虫似的。”
闻人瑜一笑:“你呀……这样的事情,有必要知道吗?”
闻人瑾却不理他的揶揄,不知为何,他就是知道有必要,非常有必要。心底的某一处,似乎在叫嚣着,去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似乎是有无尽的渴望,似乎是天命使然,听到她名字的一刹那,心底就好像被火舌燎过。也许,是前世注定。
上元节夜,华帝赐宴文武百官。宫内到处悬挂着瑰丽多彩的宫灯,婉转如波的光影洒向簌簌漂浮地流苏。灯上的锦绣画屏转动起来,走马回转,竟是那样精致的美丽。一盏盏灯的光亮在黑夜中连成了一大片,如同河流般壮丽起来。
在这寒冷的冬日里站在崇华门前,看着下面的情景真是一个盛世繁华,似锦江山。华帝有些喟叹,也有些怅然。他扭头看身后的荣华,问道:“这江山是否如画?”
荣华只是一笑:“父皇文韬武略,百姓安康富足,这江山是否如画已是无碍,因为父皇有一个盛世荣华。”
华帝哈哈笑了出来:“荣华啊,盛世荣华……”
见将父皇哄得高兴,荣华又试探着问道:“父皇,您要去宴请大臣们,看满朝政通。何不让荣华去宫外走走,看民间的人和?听说今日尚邑的街上也是处处悬灯,……”看见华帝将目光投向她,想仔细地探寻她脸上的表情,荣华小了声音。想了想,又说:“政通人和……”
华帝假装懊恼:“荣华是不愿意陪我这老头子去赴宴了?”
荣华忙说:“不是,不是……只是荣华想去外面看看,听说百姓家的女儿们今天都可以出门,我也想……”
华帝看荣华憋红了双颊,不由笑了出来。女儿长大了啊,因为穿着玫红的斗篷,那红了的面庞更显得晶莹剔透,似乎有了当年初见顺妃的样子,那时顺妃还是喜乐公主,他还是云州节度使的公子。
当年他随父亲来尚邑述职,一行人均是良弓握宝马骑在尚邑的街道上横行霸道。倒也不是真的有多蛮横,只是前来述职的各位节度使都是讲个排场,路上的百姓也都见状躲避。谁知就冲撞了喜乐公主出行的仪驾,更未曾料喜乐公主倒派了仆人上前说要他们先过。上前来的仆人只是说:“公主请云州节度使先过,公主说您是国家栋梁,于北疆驻守劳苦功高,回京述职乃是荣耀之事,她不应阻碍。”
于是父亲带了他下来遥遥地冲着公主车马拜谢过后便上马前行。路过那豪华的銮车时他回头去看停在路边的公主车仪,却不妨对上了那边挑帘探头向他们看来得一双美眸。似乎是窘迫,她匆匆地便放下了车帘,他只记得她的脸颊已经浸满红云。
后来皇宫设宴,喜乐公主随了殇帝参加。他的目光一直不曾离开她,于是看见她语笑嫣然,看见她似笑还颦。她恣意地欢笑,让他觉得尚邑的花朵再美,都比不过她的一笑。
可是他再也见不到那样的笑容——日日思念的笑容。江山的诱惑,铁蹄的征伐,再次站在她的面前他已是一个王者,而她满脸胆怯和仇恨,瑟缩地被他用长剑挑起了面庞。虽然她就在他的身边,是他众妃中的一个,可是却有了许多的束缚。他畏首畏尾,将所有对她的歉意都只能倾注在女儿身上。
华帝语带宠溺对荣华说:“出宫可以,可是要带好仆从和侍卫。”
荣华却噘起嘴:“那样跟在宫里有何区别?儿让三哥陪着就行了,父皇不用担心。”她用渴盼的目光看着华帝,华帝敌不过她的请求,点头应允了。她那样的笑容和眼神总让他恍神,真不知今夕何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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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邑的夜色原来竟是这样的。
荣华抓着风华的胳膊满心兴奋:“哥,你看,那个灯多好玩?”满街的灯笼流光溢彩,虽然不比宫内的辉煌华丽,却都是别具匠心,精巧可人。街道上的人很多,她问:“哥,这么多人是不是说我们华国也是比肩继踵、联袂成雨?”
风华笑:“这些话你还是去跟父皇溜须拍马比较好,用在我这里,没有意义。”
荣华却不在意,又往前奔去,“哎,哥,你看那是什么?”风华赶忙跟上,“冰糖葫芦。”荣华笑得咧开了嘴:“这个就是啊,老听翠儿她们说。原来竟是这样。”风华看着荣华的笑容有些怅然,掏钱递给那小贩。
正这时,风华觉得腰间有一阵风过。再看的时候,原本的钱袋竟没了踪影。向前看去,有一青衣人跑得飞快。不用想,定是那人顺走了他的钱袋。
还未待反应,荣华已经追了那人上去,风华也赶忙追去。可是这夜尚邑街上的人竟是奇多,一路阻碍无数,等转过两条街巷时他就看不见荣华的身影。风华满心焦急起来,钱袋是小事,若荣华丢了可是大事中的大事了。不敢多想,他只得一条条街道找过去。
那边荣华原来是眼快看到那小贼偷了风华的钱袋,想也不想就要上前要回。无奈那小贼跑得太快,她苦追不上。直到了筋疲力尽时忽然发现竟是一个自己完全陌生的地方。四周灯火影溢,只是回头却不见了风华。她有些恐惧,四下里去寻,可是那样多的人,每张面孔似乎都在眼前,也都那样遥远。满心焦急,只是知道一件事,她,迷路了。
如果没有想错的话,三哥会来找她的。荣华靠在路旁的一棵柳树上等着,突然间就想哭了。她是第一次出宫,还专门挑了上元节。什么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心里想的那些情节竟然全都不对,她现在的心情只是慌张还有无助。月影疑流水,春风含夜梅。再好的景致,也没了心情。
夜更深后,倒是有了寒意逐渐袭上。她紧了紧身上的斗篷,可是等的哥哥还没有来。四周的小摊上有温暖的气息传来,她一路走过,竟然是许多卖元宵的。小小的摊子,坐在条凳上的行人,袅袅腾起的热气,看得人觉得温暖。忽然间就觉得肚子饿了,用过晚饭已经许久,夜宴前她就出来了,所以到现在竟然有些饥肠辘辘起来。望着那摊子吞咽着口水,可是却身无分文。
没有想过还会有这种窘迫,她堂堂的荣华公主竟然会沦落至如此境地。本来出宫玩耍兴奋与高兴的心情早就在这冷风中消失殆尽,懊恼地站在元宵摊前,欲哭无泪。
忽然听到身后有人跟行人问道:“请问你有没有看到……”那人话音还未落,她已经转头喊道:“我在这里……”话音顿在那里,并不是三哥。
是一个英俊的男子,与三哥相仿的年纪。他著一身蓝衣,飒爽地立在那里。君子面如玉,眼波长依依。因为她突然打断他的话,整个人还有些愕然,就那样定定地看着荣华。
远处开始放烟火了,大团大团的烟火升上空中,周围的百姓们都翘首看着天空。可是他们俩的目光仍然那样看着。她知道自己的眼神有些肆无忌惮,因为看着他忽然就有一种心安,真的就是心安了。不害怕迷路,不害怕走散,似乎笃信眼前的这个人不会让她再这样窘迫下去一样。
闻人瑜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女子,她身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动人。似乎还是青涩的年龄,从眼底对他露出了一丝依赖。似乎是灯树千光照,明月逐人来。她就突然出现在了他面前,让他只能失神地望着她——久久不动。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闻人瑜干咳了两声,颇有些不好意思。倒是荣华先开了口:“我跟家人走散了,所以以为是……”不消说下去,他已经明白。看到他点头便明白了。他说:“我与顽弟也是走散了。”荣华点点头,一时有些尴尬。
于是闻人瑜道:“那不如我与小姐一道去寻家人。”这样鱼龙混杂的大街上,他不知为何突然就担心起她的安危来。大约是她看他眼神的依赖,大概是心地里的正义感使然。荣华突然笑了出来,很开心的样子,说:“好啊——”
一路行去,尽是灯火辉煌。只是他浑然不觉,所有的注意力都在了身边女子的身上。寒风吹来,他看到她瑟缩地抖动了下身子,想必是极冷了。于是问道:“小姐想吃元宵吗?”路边小摊上的元宵看似温暖,大约可以祛除寒意。
未曾想荣华的脸上是立时涌出了笑容,点头答应,似乎是满心的兴奋和高兴。他也不觉好笑,本来还想着瞧她穿着打扮应是大家闺秀,瞧不上那路边摊棚。没有想到竟然会有这样高兴。他们二人委身坐在小摊旁边,一人对着一碗热腾腾的元宵,似乎有暖意逐渐涌了上来。
荣华因吃到了想吃的东西整个人都是满脸笑意。那软腻馨香的元宵,被她咬在嘴里,然后流出芳甜的蕊馅,整个人不由微眯了双眼,满脸尽是享受的神情。因高兴了,也胆子大了许多。她嘟嘟囔囔地问闻人瑜:“我叫元荣华,你叫什么名字啊?”
闻人瑜好笑地看着她的表情,像猫儿一样,心思软了下来,答她:“闻人瑜。”
荣华点头思索,然后忽然呀了一声叫出来:“闻人这姓可不常见,护国将军是你什么人?”闻人瑜有些诧异,不过十五六岁的姑娘竟然知道父亲,但还是老实地答:“正是家父。”荣华笑着看他,上下打量了好几番,终于才说道:“小时候就常听娘亲说征南将军神勇无比,替我朝开疆扩土。今日见公子,果然也是英姿飒爽,将门豪气。”
闻人瑜笑,是被她的语气和表情逗笑的。分明是一个小姑娘,说话偏偏要装作如此老成深沉,还有些客套在里面。可又是一副天真烂漫的表情,眼睛睁得大大,盈盈得快要印出水光来。
不知道他为何笑了,荣华倒有些拘谨。这么说有什么不对吗?父皇平日里时常这样说啊,究竟是哪里惹他发笑了?
过了一阵,闻人瑜止住笑,才说:“小姐好生客气。”荣华舒了一口气,原来不是自己哪里说错了。
这时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三哥的声音:“荣华——”
还有一个清脆的声音,叫:“大哥——”
扭头看去原来是三哥和一个俊秀的少年站在一处,远远的,隔着许多灯,面目并不清晰,却似溺水久了的人望见陆地,只是迟疑着,不敢上前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