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二章 ...

  •   转眼便又是一春一夏。
      那日方从上书房出来,风华便被皇二子光华给拦住了。天已至未时,正是皇子们练习骑射的时间。光华面色并不好,对风华蛮横道:“你这个下贱的胚子,为何在父皇面前夸耀自己的才学?”
      原来方才临近午时华帝来检查各位皇子的学习情况:皇长子年华勉强将所有功课都已背熟,皇三子风华却对答如流并且能够举一反三。而皇二子光华却连策论尚且背不下来。华帝气愤之下,褒赏了风华罚了光华。
      本是无可厚非的事情,学得好便赏学得差便罚。只是这光华昔日里被皇后宠溺惯了,也欺负风华惯了,哪里见得风华比他好?只是将责任都推在风华身上,怪别人夸耀。
      风华素来是冷淡性子,不与光华正面冲突,却未想他用这样的话语来激自己。
      只觉得心底某处被压抑了许久的愤怒喷薄而出,风华冷道:“你叫我什么?”他的话仿佛是寒冰,凛冽袭来,让人不由一颤。而此时他昔日眸子里的那层朦胧也渐渐褪去,换上了一种冷漠的清明。
      光华并未想风华会还口,他向来是被自己欺压的微不足道的人。于是仍旧蛮横的语气,“怎么,难道你不是下贱的胚子了?你那为人不齿的娘难道生下的还是万物的灵长不成?”
      太阳在半天上仍有些刺眼,晃得人眼睛并睁不开。风华的手掌结结实实地打在了光华的左脸,并不觉得疼,只觉得胸口处的郁积之气有些减少。
      那是他挥出的第一拳,像宿命一样到来。
      光华的唇角有鲜红的血溢出。好久,他都没有反应。似乎是被风华的举动吓傻了,他万万没有想到风华会出手,更未料到他会打他。待到反应过来时,早早地有一群伴读的公子们和太监将他们拉开。
      风华的脸上仍是一副淡然地神色,没有喜没有悲没有怒。就好像他刚才干的只是轰赶一只苍蝇样的举动。
      光华的左脸上是鲜红的五道指印,右脸也因为窘迫和生气涨成红色。他突然叫嚣起来,“你这个畜牲,竟然敢打我?”
      风华仍是闲淡的姿态,对他的话充耳不闻。他轻弹了下袍服,因是要去习武射箭,穿得是短打的衣装,握紧了手中弓箭翩然就要离去。
      光华在一群太监的拉扯下狂叫:“你给我回来!有本事你就回来!”
      许久不说话只是在旁边看热闹的年华这时才站了出来。他以双手压住暴跳如雷的光华,似乎只是低头间,迅速地说:“此事需由父皇替你做主。”声音微小,光华却听到了。他突然并不言语,也不随意挥动拳头。趁着身旁众人松开了他便头也不回地往钧安殿的方向走去。

      待到年华和风华接到华帝的传唤已经是申时。
      华帝命三位皇子皆跪于御榻之前,而御榻之上他正与小荣华对面而坐进晡时之餐。众人皆知到华帝极宠荣华,每日里除了上朝,哪怕是批阅奏折也时常要让荣华陪在身旁。还特特地亲自教授荣华课业。
      整个环境十分安静,偶尔可以听闻一两声碗碟碰撞。到底还是荣华年纪小忍不住寂寞,问道:“父皇,您已经让哥哥们跪了好久了。”
      华帝冷哼一声,却一把揽过荣华在怀中,手上极其温柔。“父皇这是在罚你哥哥们,他们做了错事。”
      荣华在华帝怀中扭动,诧异道,“哥哥们做错了什么?”
      华帝往下面一看,喝了一句:“自己说!”
      风华首先承认,“儿不该掌掴二哥。”他语气坚硬,并不是认错的态度。
      华帝又冷眼瞧向光华。光华忙道:“儿无错,儿是被打了的。”
      华帝肃然道:“风华,你目无兄长,恃武而强,此绝非丈夫所为。”风华低头,不再言语。华帝还要再说,身前的小人却开始挣扎。
      “父皇,为何只责备三哥一个人?”荣华稚嫩的童音突然让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
      “因为风儿打人确实不对。”华帝对荣华总是有问必答。
      “那三哥为何打了二哥呢?”荣华仍是眨着大眼睛,似乎只是为了解答自己心中的疑惑。
      华帝看向风华,日里才夸了他课业比两个哥哥精进许多。连太傅们也都言道三皇子敏而好学,实不是随意出手伤人的孩子。于是出口询问道:“为何打你二哥?”
      “因为……”风华突然顿住,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荣华忙跳下榻子,跑到风华面前,“三哥为何打二哥?”她眼波流动,看似娇憨懵懂,却给风华了一个坚定的神色。
      “因为二哥叫儿下贱坯子!”风华说完,低下头去。
      荣华转头看华帝,他面色已然青紫。阴阴的有些压抑在心底的情绪将要爆发出来,却又忍住。
      “可有此事?”华帝声音里透着阴狠。
      光华眼神四处躲闪,不知该不该回答。
      华帝忽然转头问年华,“老大,你说,可以此事?”
      年华并不他顾,叩头答道:“确有此事。”
      只听得噼哩啪啦地一阵声响,御榻上的盘碟餐器悉数被华帝拂到了地上。“你的弟弟若是下流坯子,那你又是什么?朕又是什么?”华帝声音携着怒火,喷薄向光华。说得怒极,随手抓起手边的一盏茶杯便往光华的头上砸去。
      光华并不敢避,那茶杯砸在他头上,滚烫的茶水由脸颊流下。光华忙抵头至地:“儿非那个意思……”
      华帝反倒冷笑了出来,“那你是什么意思?”
      光华语塞。额上沁出了细微的汗,与方才的茶水混在一起,并看不出来。
      华帝脸上的笑意渐敛,却已经压住了脾气。他扫视了一眼地上跪着的三个儿子又怜爱地看了眼正抱着风华胳膊的荣华,心中早已有了计较。并不是他不知道后宫里是如何排斥顺妃及她的这一双子女的,也并不是不知道顺妃平日里怎样被其他人处处贬损的。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总觉得后宫里只要她们各方势力制衡着,不出什么大事便无需费心。
      他是皇帝,并不能有私心,更不能将私心给一个前朝皇室的遗孤。因此他也向来是睁眼闭眼地得过且过。今日此事,若没有猜错,恐怕只是一个开始。而他的态度决定了今后的事态。为了公正还是为了家和,只是瞬息取舍。
      “年华,”意外地,华帝单只叫了年华的名字,“今日之事,朕只责罚你一个人。”
      话音即落,所有人都不理解地看向他,似乎并不明白为何所有责罚都要落在年华身上。但闻华帝语道:“汝身为皇长子,二弟口出妄言未曾劝阻是未尽兄之责任,三弟以武袭兄未曾拦阻是未尽兄之能力。然也?”
      年华不敢反驳,低下头去,“然。”
      “今日朕只罚你一人可有不服?”
      “儿不敢。”
      “便罚你思过三日,抄《孝经》三遍,何如?”
      “儿遵旨。”年华叩头下去,心内却早已是满心的不情愿。他本是想借着光华将事情闹至父皇这里,无论是父皇责备光华或是风华都是他所乐见,却未料最后父皇竟然将错引至他的身上。但是,纵然千般万般的不情愿又有何用?父皇的话是圣旨,他只得遵从。
      只得遵从。

      荣华由钧安殿出来已过了酉时,远远地便瞧见风华正在钧安门前等候。她打发了身边的太监宫女们,笑盈盈地往风华那里跑去。
      “哥……”荣华甜甜地叫着,然后扑在风华怀里。
      风怀也是怀抱着她,“你又长高了。”
      “是吗?”荣华满心兴奋,“哥这是要去给母妃请安吗?”
      风华点点头,“想着你也会去,便在这里等你了。”
      荣华兴奋地点点头,拉着风华的手便往泰华宫走。
      风华看这荣华在前面蹦蹦跳跳着无忧的样子,不觉心中的抑郁之气少了下来。“妹妹,今日,谢谢你。”
      “谢我做什么?”荣华听到转头过来,她面上故作单纯,心内却早知风华说得是什么。
      “没什么。”风华笑了出来,真心地希望荣华是本性如此,只是因为年少无忌才在刚才那样帮了他。希望她的心里永远都没有这些宫廷内是是非非恩恩怨怨,希望所有的战斗与争执都由他一人承担。
      两人一路说笑,到了泰华宫内才发现情形有些不对。
      堂屋内只有两盏微弱的宫灯燃在两边,清清冷冷,全无人气。而顺妃坐在灯光投射的阴影里,并看不清楚面上形容。
      风华携着荣华上前给顺妃请安。顺妃见是他二人才幽幽站起身来。她穿一身宝蓝色宫装,趁着脸色越发苍白。
      荣华一直觉得母妃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美,似乎是夏日的暴雨打过繁茂的牡丹,而后一地的落花残败,却有一种决然的美丽。是繁花过后的繁华,凄然着的美丽与伤感。
      母妃并没有像往日一样叫他们俩起来,仍是任由他们跪在那里。她问风华:“今日你打了二皇子?”
      风华低头,“是。”
      她又问荣华,“你在皇上面前替风华申辩?”
      荣华扬起头,“本来就是二哥口出不逊在先,怎可让哥哥平白地被他们冤枉?”
      “住口!”顺妃突然喝道,“我不是一直告诫你们远离是非,怎可自己挑起是非?”
      荣华急急辩解道:“可分明是二哥挑起的是非。二哥说哥哥是下贱坯子,说母妃您是下贱的女人,怎可不让哥哥气恼?若是儿,也会出手。”
      “下贱的女人?”顺妃脸上突然有丝苦笑,“难道不是吗?难道我还是万物的灵长,天地的精华?是荣宠一身的公主?皇妃?”她声音凄凄然落下,“只可惜苦了你们,也要被为娘的连累。”
      “儿没有被连累。儿是万物的灵长、天地的精华,儿和荣华的身上流淌的是两朝皇族最高贵的血液。儿从未因母妃自卑,儿为母妃骄傲。”许久不语的风华突然张口说道,“他们谁的娘亲都没有儿的娘亲美丽,谁的娘亲都没有儿的娘亲高贵,母妃您才应该母仪天下,主宰这后宫。儿和荣华才应该是华朝最正统的皇子和公主。”
      “妄念!”顺妃的脸上由震惊到惊恐,又化为了一种痛苦的凝聚。她由椅塌上抄过一柄浮尘,反向拿着,用手柄打在了风华的背脊上。泪迹点点的湘妃竹柄,一下下地打在了风华的身上。顺妃只觉得自己的心内某处在剧烈地疼着。
      而风华咬牙忍住,“儿就是比年华和光华强许多。儿是天地灵长,万物精华。”荣华也在一旁不住点头。
      “收起你们的妄念,这念头是疯狂的、无稽的。它会令你身如枯枝、心如烈火。它会将你焚烧成灰烬。”
      “儿不要。儿一定会比他们强,儿才应该是无上权力的掌握者。”风华依旧跪得笔直,丝毫不理会背上的疼痛。
      顺妃的眼中已有泪水溢出,可手上的柄杖依旧一下下地打在了儿子的身上。“不可以,知道吗?不可以!你不是天地灵长,不是万物精华。你只是一个贱妇的儿子,你要做一棵无根的野草,而不是天命的贵胄。”
      荣华见到母妃和哥哥这般,早已吓得哭了出来。她扑上前去,抱住风华的后背,任母妃的鞭打落在她的身上,“母妃,求您,不要责罚哥哥。”
      风华连忙推开荣华,“母妃,今日您便是打死儿子,也不能动摇儿子心意半分。”
      荣华已是满面泪水,她转身去抱住顺妃的腿,“母妃……”
      顺妃无力地软瘫在地上,手中的浮尘已经顺着她宽大的宫装滑落。她将荣华揽在怀中,哭了出来。“我只想让你们远离这些争斗的是是非非,远离这些无望的执念啊。”
      风华此时也哽咽出声,“母妃,儿不是许由,学不来他去颍水洗耳,学不来他隐居岐山。儿要的便是母妃重新拥有那万丈荣光,要的就是所有人景仰的目光。”
      “傻孩子……”顺妃的眼泪缓缓滑落,是喜是悲,是欣慰是担忧,她已不知道。
      眼前涌上的似乎是宣化三十年,华国大军攻破尚邑皇都,她眼前满是血泪交错的情景。耳边是朦胧的军号,还有厮杀间的哭喊。她躲在父皇身后,而父皇用一柄长剑奋力战斗。剑气御及之处全是雪红的光影。最后是一道流星样的箭矢从正面向着她与父皇这里袭来。她想说话喉咙却似被扼住一般,什么都说不出来。已然来不及,那箭没入了父皇的胸口。父皇直直地向后倒在她的身上。她抱着父皇跌坐在地上,转眼间看见了父皇胸口溢出的鲜血,那般刺眼。“若是可以活下去,朕希望你可以平安喜乐。”这是父皇说得最后一句话,他抬起手像是要轻触她的脸庞。可是那手才到半空,便无力地垂下去了。她哭不出来,那样的情景实在是太过心痛,连眼泪都掉不出来。她轻轻地用手擦拭父皇面上的鲜血,才发现他的鬓发已经鬓白了。
      “若是可以活下去,朕希望你平安喜乐。”耳边只有父皇最后说得这句话。
      平安喜乐,哪怕只是做个村妇,她也要平安……喜乐……
      最后眼前出现的是华帝元岳。他用剑挑起她的下巴,“你就是殇帝最宠爱的喜乐公主?”
      她嘴唇轻张,说了一声微弱叹息的是。而后他的剑便挑开了衣间的绶带。她知道等待着她的是什么,于是只是闭眼忍受。
      平安喜乐,只能盼着平安喜乐,于是这忍受一忍就是十五年。
      终于在这一日打破,她的两个孩子告诉她他们的身上流淌着的是最高贵的血统,两朝皇室血脉的结合。
      那些更漏无人夜晚她最痛苦的哭泣和隐忍终究要打破了吗?那谁来给她平安喜乐?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