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 1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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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重的药香充斥在整间屋子里，斑斑点点细碎的阳光从镂空的雕花窗子射入，照在悬着葱绿双绣花卉草虫纱帐的拔步床上的女子脸上，越发显得那容颜苍白得几乎半透明，身子也瘦弱得仿佛一阵风吹来便会飘逝。
杨氏披着已经有些枯黄的长发，斜靠着床边，用一只瘦得青筋都显得一清二楚的手握着书卷，安静而专注地阅读，那双清丽得如同深潭的美眸此刻也因脸颊瘦削凸显得有几分诡异，比起一年前杨氏看起来似乎更像是飘落在泥土里几日的花瓣，憔悴得失了颜色。
即便是病成这个样子，杨氏的美也只才削去了三四分，打眼一瞧还是有着大家闺秀的柔美清雅。
“夫人，大夫都说了让您静心休养，您就少看片刻书吧。”
罗妈妈是罗浮仙的养母，也是杨氏的陪嫁妈妈，自然与杨氏十分亲近，敢于劝诫性子表面温和实则执拗的杨氏。
杨氏抬眼，清楚地见到罗妈妈眼中的担忧，只是对着她摇摇头，没说什么又低下头看书去了。
她这病说不准这些日子哪天就去了，休养又有何用呢？再者，她这个人，心思至始至终都没有静过，与其让那些纷扰的思绪费自己的心神，还不如多寻一些时候读一读她渴求许久的书籍，毕竟自她当了叶家主母后，就再没有像少女时期一样自在地读过书了。
正在这时，门口的珠帘霍地被人掀开，进来的正是因年纪小行事还有几分毛躁的罗浮仙。
“夫人！庄主把大少爷打了一顿，还把大少爷撵去了剑冢！”
话音一落，杨氏翻动书页的手指顿了一下，随即将那一页缓缓翻过。
杨氏没有说话，罗妈妈却是惊忧交加地问道：“庄主可说了几时会召回大少爷？”
罗浮仙摇头道：“听庄主话里的意思是，大少爷若是练不好剑，就不许回来。”
“什么？”罗妈妈看着大少爷长大，早将其视为亲子，自是急得不行，不禁喃喃：“这可怎么办啊……”
庄主这分明是把大少爷给变相流放了啊，剑冢那里除了自请去悟道的弟子，其他可都是犯了错被罚到那里受苦的，而大少爷是众所周知没有剑术天赋，练不好就不许回来，那大少爷还有回来的日子吗？庄主这是真的打算放弃大少爷了吗？
“夫人……”罗妈妈本不想劳杨氏费心，可一想到大少爷还受着伤就要去剑冢那种地方吃苦，就不禁劝杨氏说：“夫人，不如您去跟庄主求求，别让大少爷去剑冢了，那种苦日子大少爷怎么过得下去。”
屋里一片诡异的安静。
此刻的罗浮仙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夫人也未免太无情了吧？听到她的亲生儿子要受苦，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连自己这个下人都忧心不已呢。
打破安静的是从屋外走进来送汤药的下人，杨氏终于将视线移开，放下了书卷，接过药碗。
喝药时的杨氏没露出半点对苦药的厌恶，神情沉静得仿佛口中不是苦涩到麻木的汤药而是平淡无味的清水。
喝完药，杨氏放下药碗，手稳得一点不像是个病人，也不像是个听闻自己儿子受苦的母亲。
她拿起手帕压了压嘴角，拭去药渍，说道：“没有用的。”
杨氏只淡淡回应了罗妈妈这一句，她不会去求叶孟秋的，因为无论何时，她的心里都再清楚不过，叶孟秋是什么样的人，而一份清楚，大概也是她痛苦的根源。
她静静听罗妈妈说着大少爷是多么多么的听话懂事就是不爱说话不爱辩解，这种性子又怎么能得庄主的喜爱，平日里也没旁人护着让她怎么放心云云。
说着说着罗妈妈已是哽咽不止，罗浮仙也暗暗抹泪。
“夫人，您可千万要养好了身子，就算不为了自己，也顾着三位少爷啊，隐月阁那女人想来还是没有死心……”
杨氏默默重新拿起了书卷，罗妈妈也只好叹息着闭嘴。
突然，杨氏摇晃了下身子，猛然吐出一口鲜血，血迹映在浅绿色的锦被上，衬得格外醒目！
“夫人！夫人！你怎么了？！快来人啊！……”
杨氏这边的混乱暂且不提，小叶英却是已经抵达剑冢了。
送小叶英来剑冢的下人收拾好屋子可以住人便退下了，只留下了两个洒扫送饭的小厮。
小叶英对于这简陋的环境并没有什么不满，只是简单吩咐了小厮除了定点的洒扫送饭，平日若无召唤，不要入内打扰，便将他们打发了。
一转身看到房间里唯一一张桌子上摆放的药瓶，小叶英露出无奈的神色，小声说道：“已经上过药了。”
感受到熟悉的剑气不为所动，小叶英只好妥协地打开药瓶，从中倒出一颗红色的药丸服下。
刚盘膝坐好，还未调息，小叶英便脸色一变，不敢置信地脱下衣裳，看着身上深浅不一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止血，结痂，最后化为光洁的皮肤。
面对小叶英惊疑不定的目光，练重华很淡定。
傻小子，你又看偏方向了，姐在这边呢。
这一年，她是亲眼目睹，小叶英是如何努力将剑法中的破绽在实际行动中一一补上，他那样的刻苦，令她觉得任何一个人同她一样日日观察后都会为之动容。可惜，小叶英再怎样勤奋，年龄所带来的局限到底是存在的，他尽力去完善，很多情况下年幼的身体也总是跟不上节奏。
叶孟秋给他一年的期限到了，而他却没有完成一个完整的剑式，哪怕是一个。
她心里急得不行，因为她清楚小叶英最初学的“春雾迷蒙”，很快便能练成了，偏偏期限却到了。只要再给他一个月时间，她保证，他只需“春雾迷蒙”便能令叶孟秋满意至极。
只是就差这一个月，导致结局成了叶孟秋对小叶英失望透顶，暴怒之下，棍棒殴打，逐小叶英至剑冢。
叶孟秋狂怒揍人的时候，练重华又怎么会不在现场？
她瞪着叶孟秋的眼光简直就跟要吃人似的，恨不得把叶孟秋撕了。
那可是她看着长大，八年陪伴着的孩子啊！
要换成是她的弟弟，她怎么舍得打他骂他？
方才看了叶孟秋把小叶英揍得皮开肉绽的那一幕，练重华剑气都泄露了几丝，直接扑在小叶英面前，好在叶孟秋情绪失控下也没察觉，倒是小叶英急急地用手在练重华的位置按了按，让她清醒了几分。
叶孟秋走后，是有下人送药给小叶英包扎，但那种破药，练重华根本没看在眼里。
她早就拿出背包里最好的红药“中品止血丹”握在手里，一等小叶英周围没人方便服药了就扔出来。
这会儿小叶英也冷静下来，穿上衣服，习惯地道了谢，把药瓶收好。
而一同跟过来的鬼魂叶英揉了揉额角，不是因为疼痛，那种时有时无的疼痛他早已习惯忍耐，只不过是还在惊讶又一处记忆的差错。
从来没深思过，到剑冢前惩罚受的伤那么快就愈合，又怎是回忆里身体恢复速度异于常人就可以含糊解释得通的，现下一想，他的记忆里恐怕这样明显的漏洞还要多上许多。
他远望窗外熟悉又陌生的剑冢景色，一时思绪万千，脑海里也飘飞着许许多多的记忆碎片，令他不由闭了眼。
开元二年，藏剑山庄庄主夫人杨氏逝。
一个月后。
练重华跟在疾奔的小叶英身后横冲直闯，生生穿过好几个大活人，惹得一众人皆打个寒战。
没到杨氏的居所，就见路上的人无一不面露哀戚，小叶英脚下的步伐已经乱了。
他面无表情地跑到地方，已经听见了屋里悲恸的哭声。
有撕心裂肺的哭喊，有低哑无力的啜泣，唯独没有叶孟秋的哭声。
但他一眼就望见了叶孟秋的身影，原本的伟岸高大，这一刻竟是令人心酸的颓废消沉。
他一时间迈不动步子，只是站在门口一动不动，恍然不知自己身处何方。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也许片刻，也许很久。
他听到叶孟秋的斥责：“既然回来了……还不去换孝服！”
叶孟秋语气中似乎在强行忍耐着什么，小叶英也不在意，下去换上粗麻白衣。
等小叶英再见到杨氏时，杨氏已被罗妈妈换好了丝绸制的寿衣，化了淡淡的妆容，恍如生前一般美丽得动人心弦。
她就那样安静地被人抬进棺材，整个过程中，灵堂里隐隐传来压抑的哭声，叶孟秋脸色惨白得好像立刻就要倒下，半懂不懂的叶晖叶炜泫然欲泣，小叶英低头不语……
齐衰：第二等，用次等粗生麻布，缝衣旁及下边。
1年（杖期）：父在为母，夫为妻。
而小叶英只在杨氏牌位前守了三个月，便被叶孟秋撵回了剑冢，虽未除服，却也没能在杨氏牌位前守够一年。
他并没有开口告知叶孟秋自己已经练好了“春雾迷蒙”一完整剑式，只是临别前向杨氏的牌位磕了三个头，又挨了叶孟秋无限阴霾的瞪视才默默朝剑冢的方向走去。
开元二年，藏剑山庄庄主叶孟秋四子叶蒙出生。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第 16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