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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青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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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耶为什么没有回来?因为让某个不客气的女人给阻进了与超市相邻的咖啡屋里。而这个女人并不是某人的妈,而是某人的小妹连似欣。
昨天大哥和妈两头出击,却都是铩羽而归,今天连似欣实在是呆不住了,她决定要用自己的方式来结束这一切。早早的便等在了小区之外,看到莫耶出来准备进超市时,快步来到她的身边,不给她任何说话和抗辩的时间,便是将她拽进了一边的咖啡屋里。
早就预备下的包厢,旁若无人。而连似欣关上房门,第一件干的事情居然是昨天晚上新出的检验报告。血压持续升高,药物无法控制,情况已经很不乐观了必须及早手术,否则谁也不能保证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扔这些给自己看?干什么?
莫耶翻都没有翻一下,当然也没有喝面前那盏香气四溢却肯定苦味难当的纯正黑咖啡。因为碧城的关系,自己和这个连似欣也曾经算是很熟,知道她的性子里有父亲的暴燥、也有母亲的高傲和目空一切。对付她,最好的办法就是反击和漠视。
不言不语、不关已事的态度是气得连似欣大发脾气:“你这个怎么回事?一条人命啊,你难道就一点也不动心吗?你知不知道,当初出了那件事情以后,我爸气得和我妈闹了整整三年的架,差点没有离婚。他是站在你们这边的,你为什么这样对他?”如果今天是妈出了这样的事,连似欣真是没脸来和莫耶闹,可出事的却是父亲。那年出事后,一向宠待母亲的父亲简直是气爆了,二话不说就是要和母亲离婚。哥哥已经气到不回家,是自己跪在地上一遍一遍的哭着、肯求着,才让这个家又坚持了下来。
长到十三岁之前,连似欣象个小公主一般无忧无虑。可自从那一年过后,一切却是全变了。父母虽然不再要离婚,可情份却一落千丈、相敬如‘冰’。
“你只道你的父母死了,你难过。可你知不知道这么多年,我们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父亲因为那事对母亲有了极大的成见,以前的恩爱一下子消失无踪。原本和谐美满的生活,一下子天塌地陷般的全变了。爸呆在部队里不回家,妈又一天到晚的忙工作,哥哥是根本不着家,家里只剩下了我一个人。你明白那种感觉吗?只有我一个人在。”千人疼万人宠的小公主,一下子变成了无人爱管的弃儿。连似欣想想都觉得可怕,也从那时开始,自己是死活都不愿意再买大房子。离家工作,异乡置居,买到的居然只是一只蜗居。十五平方大,除却卫生间,没有别的隔断,开门便可以看到一切。论起舒适,也许真的比不上大房子的宽敞。可自己却独爱这样的拘束,以及小小的安全和一种变相的充盈与满足。
“我哥一直忘不了你。为了气妈,他放着军大不上,高大也不上,一头扎进了戏剧表演学院。唱歌、跳舞、演戏…………反正我妈最不爱什么,他就偏要做什么!不错,我妈是有罪,可她真的罪到了不可原谅的地步了吗?是,你的父母是因为追出家要把钱还给我母亲,在这段时间里被车撞死的。可不是我妈撞死他们的,是那个司机酒后驾车出的交通事故。我不敢说她没有责任,可这么多年,难道她受到的折磨和谴责还不够吗?莫耶,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我还记得那一年我跟着哥哥去你家…………”
那是连似欣第一次去庐山!
那一年,她才十一岁,因为年纪太小,所以母亲根本不让她去那么远的地方。她有工作要忙,根本没时间带她去玩,哥哥与她相差三岁,共通点实在不多,又因为她是女孩麻烦,到哪儿都不带她去玩。那次可以去庐山玩,还是拖了莫耶的福呢。莫耶在哥哥面前说了很多的好话,碧城才是心不甘情不愿的带自己去了他心中的那个梦境仙世。
那么美的庐山,那么幽静的竹制小屋,因为住在湖边又居深山的缘故,一天里倒有大半天竹屋四周都被淡淡的雾气所笼罩着,似仙还似梦,真的和故事里所说的一样。莫爸爸很会讲故事、尤其是神话故事,美丽的爱情传说。连似欣记得最清楚的就是那个鲤鱼精的故事:可爱的鲤鱼姑娘爱上了人间的男子,为了嫁给他,一片一片揭去了身上的鳞片,剪掉了自己的尾巴和鱼鳍,然后变成了可爱的人间女孩。她将海里的珍宝作为了丰厚的嫁妆,和心爱的男子成了夫妻,但却永远不能再见到大海里的亲人。可是她并不后悔,因为她爱的那个男人真的对她很好很好。
没有西方童话里的后妈和坏巫婆,有的只是神秘的精灵和不悔的情爱。当然,最美的一刻还是莫爸爸在讲完故事后,和莫妈妈揩手互笑的场景。他们真的很相爱呢,一起打渔一起做家务,走到哪里身后的影子总是长长的拖成一对。即使在最后的那一刻,他们的手也紧紧的牵着,从来不曾分开。
“莫耶,最痛苦的不是亲人的永隔,那是活着的永不理解。我父母就算是走了,可我相信不管在地狱还是天堂,她们都会过得很幸福。她们那样的相爱,一起走是种幸福!可我的父母不一样。他们原来也是很恩爱的,可现在却成了这样。知道吗?我妈和我爸从那年开始到三年前,一直分居生活。三年前的重合,不是因为他们懈下了心防,而是因为我爸生病了。纵使我爸一直不给我妈一个好脸色,可她还是扔下了一切搬回了家,日夜守在我爸的身边。整整一年的端汤送药,他们之间的冰山才是有所缓解。曾经我以为一切终于可以回复原状了,可……莫耶,你难道这样狠心,不给他们重新来过的一个机会吗?”
长长的一大翻声情并茂的解说置问,可换来的却并不是感动和愧疚,而是一如既往的冷漠。
莫耶不爱喝咖啡,对黑咖啡更是谢之不敏。只不过,不可否论,它的气味确实很迷人!只可惜:“嘴里放满了糖的人,永远不知道什么是苦?你失去了父母的恩爱,觉得那样的东西太珍贵,别的一切都不重要。可我失去的却是更多!你的父母就算是不再恩爱,可他们照样爱护着你,关怀着你,给予你工作和学习上的一切帮助和支持。可我呢?这么多年,你知道我是怎样渡过的吗?”出事的那年,自己只有十六岁。父母过世后,失去的不仅仅是亲情,更是命运。没有钱,不能上学。没有家,只以和奶奶相依为命。
雇佣童工是犯法,可谁知道童工的辛酸?谁不渴望学校里的单纯无忧,可没有那薄萍的纸片,自己只能在阴暗的厂房里做着辛苦却收入微薄的工作。曾经校园里光辉灿烂的莫耶不再了,师长们喜爱宠爱的莫耶不再了,而同学们敬爱崇拜的莫耶更是不再了。一切的过往,就好象是庐山雾景里流异的光影幻波,雾散,一切便都没有了。
父母死了,奶奶时而清醒时而迷糊,自己要喂饱自己的同时,还要照顾好奶奶。想起来都后怕,那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可自己挺过来了,活下来了,一日比一日活得更有尊严。可有了尊严以后才发现,丢失的东西再也回不来了。
“这么说,你是不打算让韩劲萱帮我父亲开刀了?”嘴皮说尽,可这个女人却仍然咬着往事不放,连似欣的火是腾腾的冒了起来。原本挺俊的模样,一下子变得扭屈起来了。
看着她那副模样,莫耶脑海里想起奶奶说过的话:“乖囡啊,你要记住,女人笑的时候可以很美,哭的时候也可以很美,但凶人的时候却是怎样也不会美的。解决事情可以用很多办法,却怎样也不要和人家凶。丢脸,没家教的行为呢。”说这话的时候,奶奶总爱拿着小镜子对镜自揽,仿佛镜中的那个已然满脸斑痕的女子仍然是当初娇艳如花的叶纤浓。
又不理自己了!
不管骂也好,求也好,解释也好,这个女人总是这一副这德行?
简直是气爆连似欣。
刚要再骂,却听见纸门外有一个温和的男音:“请问,你们这里有一位穿着青纱白罗花纹旗袍的女子吗?”
找莫耶的?
难道是韩劲萱。
连似欣心里不由一狠,故意放大声音道:“莫姐姐,你知道这些年我哥有多想你吗?别看他投身演艺圈,可却一个女朋友都没有交过呢。花边新闻上不是还曾经说过吗?一个小明星借机亲了我哥一下,结果让我哥当场扇了一个耳光。他连亲都不愿意再亲别的女人呢,更不要提别的了…………”想挑拨离间,可听到声音推开包厢门的韩劲萱却是根本好象聋了似的,只是浅浅的笑着,伸手拉过了莫耶,将她搂进怀里后,头也不回的就是走向门外。
是有问些什么,可问的却不是说刚才连小姐说的那些往事究竟是怎样的真相?而是:“我等了你好久,你都没有回来。不想做饭就直接说嘛,犯不着这样饿我吧?”象是埋怨,可细细听来却是满含情意。轻轻的在其耳垂上咬了一下后,半笑的说道:“咱们在外面吃吧。你想吃什么?”
一对狗男女,女的小心眼旧帐不放,男的却畏妻如虎、枉顾职业道德!
连似欣是气得直跺脚,借此来发泄心中的焦急与怒火。可追逐的目光在看到韩氏夫妇打的远去不久,一辆宝蓝色的幻影却是尾随在了其后。
晓东?他跟着莫耶他们干什么?
想借机劝劝这对死脑袋的夫妇?还是有别的想法呢?
连似欣赶紧是结了帐,快速出来追在了莫晓东的车后。半个小时的车程后,在老城区一条看不到尽头的小巷边,终于发现了那辆幻影,可却不见莫晓东的足迹。轻轻的顺着巷口摸了进去,果然看到了莫晓东的身影。只不过他不象是在干什么正经事,而更象是在偷窥?前面有什么好看的吗?
伸头过去瞧。
突然冒出来的这个脑袋实在是把莫晓东吓了一大跳,不过瞧见似她后,又是一阵无奈兼心烦,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来后,两个人就是继续刚才的姿势。
很破烂的一个小门面,两只矮矮的长桌,四条颇有年代的板凳。不太精美的家具上却是铺着展展的青花桌布和坐垫。也许有些油污没有洗得太干净,阳光映射下仍然能反出点点的油花。可它们却烫得那样平展,不见一点点的折痕。
很普通的白瓷碗里,素素净净的白粥里没有任何名贵的材料,有的只是一对鲜红的枸杞摆在粥面的中央,象是两颗永远不分离的心。中午的客人似乎比那天要多些,除却韩劲萱和莫耶外,还有两对男女。他们都象是夫妻或者情侣,从衣着的光鲜亮丽来看,身份一定不低。可这样大中午的正餐,却是哪家名楼酒店都没有去,而是齐聚在这个破败的危楼下。一人一碗白粥,一盘青葱却过于素净的炒青菜,还有煎得金黄鲜嫩的两颗连心鸡蛋。
菜色很单调,味道莫晓东也尝过很一般,可来宾们却吃得非常幸福。莫耶和韩劲萱背对着二人,看不到他们的表情。可其它人的表情看得到,一点一滴的吃,象品尝山珍海味似的细细咀嚼,然后彼此相视一笑,无比幸福的笑意流露在他和她的眼中。
这样的小小营生,象早市上的杂货摊。可却从始至终,不见老板的影子,只能看到一对男女在用餐完毕后,将自己面前的四只杯碗带到水槽前亲自洗干净了,白布抹干净,然后轻轻的放回了原处。
客人要走了,却不见老板出来收钱,只瞧见那对男女从皮夹中拿出两张粉红色的大钞,放进了骑楼廊柱上挂的一只青花布包里。
不会是家黑店吧?两碗白粥,一盘炒青菜,再加两个煎鸡蛋居然卖人家二百块钱?到底是这家店主疯了?还是来这儿吃的客人疯了?
连似欣是惊疑的想要问话,可莫晓东看到有人要出来了,赶紧是拉了连似欣飞也似的奔到了巷口,然后上车逃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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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很有名的西餐厅,装修好,情调好,气氛好,菜色更是好得让人流口水。可莫晓东今天却有些嚼之如蜡,看着面前精美的餐具,脑袋里想的却是那普通之极的白瓷碗。香气四溢,色美味精的佳肴放在眼前,莫晓东却是突然想起了那家的白粥。
“你听过那个故事吗?大约是七年前,一对正在上大学的情侣在回乡的火车上,碰到了歹徒。当时他们偷窃的对象并不是她们,可这两个年青人却毅然阻止一切并和歹徒进行了搏斗。结果很惨,男孩为了保护女孩,被推下了汽车摔成了植物人,女孩为了保护车上的一个小孩,被歹徒划伤了脸颊,毁掉了本来不错的容貌。”
这个故事曾经轰动全国,各家电视台争相报导。可是那个女孩却在一天深夜带着据说不可挽救的植物人男友悄悄的离开了医院,然后消失不见了。有人说他们殉情了,有人说他们远离了上海回到了老家。可他们的老家究竟在哪里呢?男孩已经不能说话,女孩却是只字不吐。然后滚滚的红尘浪潮淹灭了一切,事隔七年,谁还会记得当初的那对舍身为义的青年男女?一个义字,付出了太多。
连似欣自然不是笨蛋,马上就是想通了:“你的意思是:那家粥铺的老板是那对年青人?客人们都是知情人,然后故意去那里的。吃饭是假,捐款才是真?”
是对,也不尽对!
莫晓东是浅浅的拿着银刀,划着面前的这客煎得八分熟的牛小排,很是鲜嫩呢。可这个时候自己却宁愿去吃那碗白粥。
“你没有注意到,去那里用餐的人都是成双成对的吗?”年纪或许有大些的,也有小些的,可全是情侣和爱人。“那个女孩脸上的伤本来是可以治好的,可是她没有治,拖着伤疤守候着男友,这一守便是七年。时至今日,那个男孩仍然没有醒来的迹象,可那个女孩却一直守着他,没有一天离开过。”
她本可以放弃的,本可以过着不一样的人生。可是她却坚持了原来的方向,用尽青春来守护着当初的纯美。“去那里吃饭的人,吃的不是饭,而是女孩对爱情的坚贞,对未来的希望。”所以也许饭菜真的不是太可口,可吃的人脸上却总是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毕竟,在如今这个钢铁丛林里,人情冷漠,爱侣怨分已是常事。似这般真正存于世上的真情和永恒,纵使不是自己所有,能够亲眼看到,真实体味到,也是一种幸福吧?起码,它会让人觉得在这个世界上,真的仍然还有希望,仍然有那种童话里坚贞又纯美的爱情存在。
为了这样一个目标,愿意舍弃一切虚名,愿意摒弃所有幻想的引诱,只为了心中所珍所想的那永恒的一刻。
这里,带给人的不只是安慰,更是人生的希望,生活的动力。
第一次吃的时候,莫晓东不懂内情也不明白,只是挑衅似的还以莫耶一丝颜色。别把我看成不识人间烟火的公子哥,这种饭我照样吃得下。
可后来,知道了一切,却再也不曾再去过。不是不想去,而是突然觉得自己这样的人去那里,也许是种亵渎吧?也从那时开始,突然觉得以前的生活活得很没意思呢,看似风光无限,依红偎翠,可心灵却一直被锁在空盒里,束之高阁,冰冷自缚。
曾经以为是社会的淡漠,人性的无情,可如今想来,却只能怪自己活该。
是自己没有坚持信仰、坚守永恒的纯美,那么失之交臂,错过诸多美景,又怪得了谁呢?
“你到底想说什么?”
连似欣可不认为莫晓东会没事干单独的拉自己来讲故事听。事实上,自从他知道母亲想搓和自己和他结婚的事情后,就一直躲得自己,躲着母亲。自己在北京上学,他便抛下了北京的工作,改道了香港。自己去了香港实习工作,他却一杆子栽到了法国。自己去了那边进修,他却又跑回了故土。象是一场永无休止的追逐战呢?自己被母亲和莫爷爷摆布得不由自主,而他则永不服输的逃过了一站又一站。
这样的日子,不知道他过得累不累,反正自己是累了。对于莫晓东,自己不是不曾心动过,哥哥不在的里,活泼开朗的莫晓东是生活中快乐的唯一源泉!当初母亲要自己和他在一起时,自然是高兴喜欢的,否则哪会那么听话的被扔来扔去?只是不曾有过交心的感情,如何抵抗得起他的再三逃避?不及浓的情,转淡变薄,无可厚非。而他的心不在此身,则更不重要了。只是,他今天这样主动的邀约自己用餐,肯定是有目的的。
不二话,直入正题。
聪明的女人啊!
只可惜,连似欣聪明归聪明,但却聪明得不可爱。是骄纵坏了一切?还是别的什么呢?莫晓东以前躲之不及,不想弄懂。可今天却是再也没了心情去弄懂这个,自己可以肯定这辈子绝对不会娶的女人。
“莫耶不是那样的人,她绝对不会为了旧怨,不让韩劲萱给你父亲动刀。”
太过肯定的断词听得连似欣有些反胃,没心情吃东西,而是将脸扭在了一边,冷道:“不为了旧怨,那为了什么?”
是啊,为了什么呢?
莫晓东很想知道,虽然这莫耶和韩劲萱的嘴一个赛一个的紧,但是不妨事,自己会查出来的,一定会查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