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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商贾之子【五】 ...

  •   【商贾之子·第五章】

      白天,一切都是簇新的,晚上景色也不能含糊。钟蔚令人张灯结彩。看是好看,真是花钱如流水呢,别说柳家,就是外人看着都肉疼。

      正逢休沐,樊厚不需上朝,一脸幸灾乐祸地来看柳家忙活呢,笑眼眯眯,下巴三叠肉,口里说着:“柳庆,柳贤侄,来喝一杯茶,这事儿费心了。”

      柳庆施了一礼:“不及樊大人事必躬亲。”

      樊厚也是经商起家,性格来说,也是偏向商人的直白世俗。他比柳庆好的地方是:一在京城根基深,在官场混得深;二有樊妃和皇子做强大后盾,三是老早就跟皇帝示好,受皇帝的倚重。

      柳庆和樊厚对坐,假惺惺地说着客套话。

      一旁,钟蔚听了半天,指着东边的红日说:“樊大人,皇宫也在河的东边呢,鱼翔坊可真是占尽地利啊。”

      樊厚得意洋洋:“哪里哪里,都一样。”

      “怎么能一样?皇上出宫来夜观彩灯,最先看到的就是鱼翔坊,还有这一条河,转一圈才能到我们柳家的地盘,所以,还是樊大人慧眼识睛啊!”钟蔚笑得狭长。

      樊厚终于醒悟过来。这可马虎不得,皇帝的第一眼,鱼翔坊的里里外外得装饰的更奢华才对。否则降罪下来,柳家往樊家身上一推,樊家不也麻烦了吗?

      钟蔚又悠悠地说了一句:“原先,爹打算将鱼翔坊的沿河都缠上花灯,那才叫天上的银河飞,地下的云溪街。可惜柳家力有不逮,如今只能作罢。”

      柳庆皱了皱眉头。

      出来后,柳庆怪钟蔚不该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说「力有不逮」,什么时候,柳家缠不起一条河的花灯了?

      钟蔚笑了一笑:“爹知道吗,这次云熙街就是一个大陷阱。不够繁华,皇帝就会借机降罪;若是繁华,罪名就更多了:奢靡、大兴土木、罔顾民不聊生……柳家不能再因富惹祸了。”

      “不错。”

      “让樊家把鱼翔坊和沿河的全部妆点起来,一旦降罪,柳家也好推脱。若有人参本,樊厚第一个跳出来压制,咱们就省事了。”这就是绑一条船上的好处,若是船漏水了,就算是死敌也得歇下来补漏洞。

      “这倒是,樊厚不傻。”

      “樊家的财力远远比不过柳家吧?”

      “那是自然,樊厚投胎十回也比不过柳家。”柳庆终于扬眉吐气了,腰板也直了,若只论富裕,天下没几家比得过柳家。

      “想要把沿河都妆点起来,可是得费不少银子。这种钱,也就柳家敢砸。这就是个坑,而且是无底坑,樊家很快会尝到苦头的。”钟蔚的嘴边一抹笑容,“我迟早会让樊家乖乖地奉回鱼翔坊。爹,你说,压价压到什么地步合适呢?”

      也就是说,修桥也罢,妆点鱼翔坊也罢,妆点沿河夜景也罢,樊家都是在为他人作嫁衣裳。

      柳庆忽然欣慰。

      这个被自己扔在老家十几年、三月才来京城的儿子,竟然完全得了自己的真传。果然,算命先生算得准啊。

      眼前,一个柳家的新铺子正往里边摆扇子,这时节已转凉,摆出来也就是撑个场面。影花扇、纸扇、绢扇,扇子上描着各色图案。钟蔚展开一柄,恰是千里云追月,他逍遥地扇了一扇:“爹,八月十五是吉日吧?”

      八月十五。

      云熙街开了,当真是火树银花,数不尽的奢华,天上明月也不如地上的云熙街。夜间,皇帝领着各国番使来赏夜景,一时间,惊叹声此起彼伏,随同的臣子也纷纷道这是盛世之景,比先帝在时繁盛多了。

      好大喜功的皇帝心满意足,依稀想,柳庆还挺有用。

      钟蔚坐在明心楼上。

      俯视美景,独酌一杯酒,心情悠悠然。坐在第三层的自家酒楼,俯视下去,河边景致一览无遗:灯火辉煌,樊家真是下血本了,可让钟蔚省了不少事。只是这美景,只有自己一人也太孤单了,那个人,在哪里呢?

      咔嗒、咔嗒、咔嗒……

      奇怪的声音从楼梯传来,由下而上,越来越清晰,不像木屐或靴子的声音,倒像是,木制的什么与楼梯摩.擦着发出的有规律的声音。他回头,目视楼梯,不多时,出现了两个人:

      阿含公子推着喻崇上来了。

      为了更好上楼而专门设计的轮子发出的声音,终于在上来后,停下来了。阿含公子拂了拂袖子,环视一圈,由衷地喟叹:“能见这等美景,人生也是无憾了。殿下,你俩慢聊,属下去河边赏玩花灯。”

      钟蔚叹了一口气,吩咐属下摆上糖蜜糕、金橘、豆儿糕等。两人对着茶几,阁中,仅一盏淡黄纱栀子灯。

      钟蔚开门见山:“你要的我都奉上了,还有什么事?”

      喻崇说:“看看这大好江山,它终究是我的。”

      你犯中二病啊?

      “对于我等一介草民来说,谁的江山,都不重要。我说过,绝不会置柳家于悬崖之上。”钟蔚揉了揉眉心,“还有,你不该来这里,难保有人会认出,我的麻烦就大了。”

      “放心,我只在你面前露出真面目。”

      “在我面前也别例外。”

      “那怎么行,我的真容最受人夸赞了,怎么易容都不如真容俊呢。”喻崇幽幽地说。

      “……”没法愉快的聊天了,现在下逐客令不过分吧。

      “我会在明年初夺回帝位。”喻崇忽然说。

      “你不必告诉我。”

      “唉,你既然想让柳家太平地过日子,怎能不知道这么重要的事?”喻崇笑得狡黠,仗着灯昏影暗,目光暧昧得很明显,“七弟,本就是一个心胸狭隘的人。我若是当了皇帝,绝不会亏待柳家。”

      兄弟一脉血缘,你能好到哪去?

      “我也不会勉强你去御书房,虽然,我也很喜欢你。”

      “……”

      钟蔚嘴角忍不住抽了,太子也太直白了吧,他以为自己在御书房干了什么?也对,说想法子躲开了皇帝所有的骚扰,只在御书房看过奏折——这种大实话谁都不信。

      “殿下,我对功名利禄完全没兴趣,天色晚了,请回吧!”钟蔚起身,将门推开。

      忽然听见哒哒哒的急促脚步声。

      钟蔚出门:“谁?”

      “少爷,皇帝来了!”楼梯上传来气喘吁吁的声音。

      “什么?”

      “他指名要见你!他知道你在这里!他、他马上就要到了!老爷在引路呢!”属下气喘如牛。

      糟糕!公子不知道上哪去了!

      喻崇怎么办?

      忽然,喻崇站了起来,竟然飞快将轮椅大卸八块,放下一旁:“阿含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了,将我塞在这木桌子底下……别惊讶,我只能短时间站立,不能灵活运动……快抱我过去。”

      木桌低矮,倒是刚刚好。

      钟蔚抱着喻崇塞了进去,费了点劲,抚平了布饰,而后飞快下楼去迎接圣上。番使和臣子都不见了,只有御林军护卫,皇帝悠闲地走上三楼,精准地喻崇所在的这个房间,因为这里视野最佳,将河水的景致一览无遗。

      属下要再掌灯。

      “有这明月相伴,一盏灯就够了,你们都下去吧。”皇帝大手一挥,阴冷的目光望向钟蔚,熟悉的猥琐。

      “圣上……”柳庆浑身颤抖地拦在钟蔚面前。

      “你也下去吧。”皇帝不耐烦。

      “圣上……”

      啪!皇帝狠狠一拍桌子,唰唰唰唰唰,护卫们齐唰唰地立在柳庆面前——难道是要霸王硬上弓的节奏。钟蔚倾身,覆在柳庆耳畔:“爹,想想柳家几百号人,没事的,在下边等我。”

      柳庆咬着压根离开了。房中,只有钟蔚和皇帝二人,钟蔚闻到一股浓郁的酒味,皇帝喝多了吗?

      皇帝阴测测地说:“过来跪下。”

      钟蔚遵令,跪在龙靴前边。皇帝忽然踩住他的手,使劲一碾,钟蔚痛呼一声:“圣上……”

      “是你给朕下药了?”

      柳妃暴露了?不,上次柳妃说药丸全部吃完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钟蔚忍痛抬起头:“圣上,草民不明白你的意思。”

      “从见到你第一天开始,朕就开始有病。”皇帝咬牙切齿地说,“朕才知道,原来你懂药理,哈哈哈。”

      皇帝忽然抽出刀,一刀下去,刺中钟蔚的手背,血奔涌而出。

      巨痛袭来。

      钟蔚的脑子却异常清醒:依照皇帝的性格,早知道的话早就雷霆大怒了,不会忍到现在。难道,他刚才路过柳氏大药铺,柳庆偶尔说出幼子懂药理,然后皇帝起疑了。

      “草民的确懂些养生药理,不知道圣上所为何事?”钟蔚忍痛说。

      “你不愿意委身给朕!”

      “能得圣恩是草民的荣幸。”

      “胡说!”

      皇帝狠狠一踹桌子,哐的一声,眼看桌下的喻崇就要暴露,钟蔚赶紧一下子扑倒皇帝的腿上,扬脸,急切地说:“草民绝没有任何不愿意的意思。”同时,腿飞快地一掠桌布,盖住了露出喻崇的靴子。

      “果真?”皇帝阴生生地说。

      “自然是。”

      皇帝捏住了钟蔚的下巴,忽然一脚狠踹在钟蔚的心口,钟蔚跌倒在地。皇帝踩在他流血的手上,居高临下地说:“朕最厌恶的就是你们柳家,朕迟早有一天要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为、为什么?”

      “你爹那个蠢货干的好事!”

      柳庆到底干了什么事让你能恨成这样?虽然柳庆生活奢豪,但是,还算正直,做生意也很讲究信誉……再怎么不长眼,也不可能得罪以前的七王、现在的皇帝啊。

      钟蔚忍痛说:“圣上饶命!草民、想知道为什么?”

      皇帝也是喝多了,这一激动就刹不住了:“区区一介贱商,摆谱摆得比本王都大!呸,泞州大灾,还需要他救,靠朕的龙气恩泽就够了!”

      “……”

      这可真冤枉柳庆了,他天赋过人,最终挣得辉煌家业,横跨泞州垒州等好几个州池。某年,泞州发洪水,柳庆一连施了两个月米粥以及广建房舍,救了无数人,泞州人见了都叫他活菩萨。这事儿传上去,先帝狠狠地训斥了封地上的七王,怪他不重水利、遇灾也没好好赈灾、把个富饶的泞州管得一塌糊涂——要不是有巨富柳庆的施舍,数以万计的难民早都已成白骨。

      按理说,七王应该感谢柳庆。

      怪就怪他心胸狭窄,受了先帝这一顿气,这就嫉恨上了,想着要报复。可是,柳庆的家业大多在垒州元州一代,泞州只是一小部分,所以他还找不到柳庆的麻烦。

      又过了几年,本来忘得差不多了,太子、先帝先后去世,兄弟们开始争皇位了。七王自然不甘示弱,拉拢各路人马,富可敌国的柳庆又走进他的视野。也是柳庆运气不好,好几个封王递过来橄榄枝,柳庆一介商人,惶惶不安,生怕选错了以后惹来杀生之祸,回复得就慢了。七王以为自己被怠慢了,更加暴躁。

      即使后来柳庆选择了他并各种示好及大力支持,他心里的梗却一直在。只要稍一受人挑拨,他就会想起柳庆的可恶,立刻怒火冲天。如今贵为皇帝,他终于可以为所欲为了。

      钟蔚恍然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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