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解征衣》春从春游

109、第 109 章

　　容衣醒来时，映入眼帘的是软白的帷帐，融融的日光透过窗纱照得屋子十分亮堂。他坐起身，看到房间里摆着一张熟悉的茶几，淡雅的屏风架上叠放着他换洗的外衣，四周一片怡人的安宁……这分明是他在将军府的住处。
　　容衣有些头晕。他闭了闭眼，只觉得眼前一切既熟悉又陌生，明明上一刻，他还在千里之外的边城，未得圣诏，怎么就回来了？
　　似是受到某种感召，容衣迫不及待地下床推开房门。
　　外面刚下过雪。一阵风拂过树梢，积雪扑簌簌地落入雪堆，被压弯的树枝颤巍巍地抬起头来。容衣快步走到庭院当中，赫然瞧见树下有一个矮胖的雪人，它的眼珠是铜钱做的，两枚钱币之间用红线串着，十分惹眼。他拈起那根红线，心间泛起一阵不受控制的潮涌，尘封已久的记忆，在此刻渐次苏醒。
　　这是他十六岁那年正旦堆的雪人，铜钱是父母送的岁礼，他与兄长一人一枚。
　　“小弟，你怎么没穿外衣就跑出来了，小心着凉。”
　　一道清越的嗓音从身后传来，容衣顿时觉得周围的空气有点儿焦躁。
　　容貌昳丽的青年站在不远处的廊下，见他没有反应，便又催促了一声：“快回屋收拾，该用膳了，别让父亲久等。”
　　父亲？容衣几乎听到自己胸腔里擂鼓一样的心跳，他微微张嘴想要回话，容礼却已等不及了，转身先行一步。容衣这才恍惚间忆起，以前休沐的日子，一家人都要一起用膳，这已经成了将军府不成文的规矩。
　　回房洗漱过后，容衣步履匆匆地来到膳厅，一眼就看到容熙和他的母亲鸣妜坐在主位上，旁边是盛装打扮的北顾瑶，容礼作为小辈尚未入座，正恭敬地立于案前聆听容熙教诲。
　　“……我不在的这段时日，莫要惫懒，经书不可不读，你小弟虽名列武进士及第鼎甲，学问却远不如你。君子博学，常思己过，切记孝悌忠信，明理躬行。”
　　“是，孩儿记住了。”
　　“你也过来，自个儿瞧瞧都什么时辰了？”
　　见容熙的目光落到容衣身上，容礼不动声色地拂袖入座，把原先的位子腾了出来。
　　容衣快步上前，再度见到那熟稔的眉眼，思绪难免惊骇——他记起这一天发生什么了，此时的容熙已向圣上主动请缨，不日便要挂帅出征重返边关，其后与叛军周旋三年，终不敌北静彦阴谋陷害，落得个身死魂消的下场。
　　“爹，孩儿有一不情之请。”
　　“说。”
　　“此行灵钧府兹事体大，孩儿愿随军出征，誓死守土报国！”
　　“胡闹。”未等容熙从惊愕中反应过来，一旁鸣妜已面露不悦，出言呵斥道，“行军打仗岂可儿戏，你当是在光禄监兼差，由得你来去自如？”
　　“姐姐息怒，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先听听他怎么说。”北顾瑶说完别有深意地瞅了容衣一眼。
　　容衣目不斜视，对容熙道：“孩儿自知才疏学浅，这两年留在京中无所建树，故此决心另谋出路，恳请爹亲成全！”
　　“好男儿志在四方，不是我不成全你，只是本朝未有不成家而远征的先例。你若有心，且安心当你的少卿，待来年合卺礼成，自有用得着你的地方。”
　　“……是。”
　　容衣情知一些事情就算重来也无法轻易改变，只能按捺不表，安静地落座就餐，心中疑惑更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是他真的回到了从前，还是他在做一场求而不得的美梦？
　　……
　　真熹五年，远征军驻扎在塞凉军寨，各部小将练兵秣马，不知不觉又过了一个寒暑。然而平静的表象下却暗潮涌动，封锁严密的中军寨内，气氛一片低靡。
　　“宋大夫，今日情况如何？”
　　曹孟焦执行完外务，照常回到容衣身边照看。
　　医官宋无筝摇了摇头，叹道：“半年来我尝试了所有的药方，都无法让少将军完全清醒，他的脉搏和体温都与常人无异，就像睡着一般，这种怪疾我也是第一次见，恐怕…解铃还需系铃人呐。”
　　“少将军从望舒园回来就沉睡不醒，定是那妖女施了什么咒术，玄英大人几次求见，都被她拒之门外。”曹孟焦越说越愁闷，“叛军知我军群龙无首，不久前全线备战，屡屡进犯界山，大小干戈不断，幸有玄英大人坐阵，叛军暂时翻不出什么风浪。只是那妖女隐匿在卧龙城内，我等实在无计可施！”
　　“如今这种境况，局势遽变在所难免，须得尽快上报朝廷，早做决断。”
　　“不是我等隐瞒不报，只是听闻圣上龙体大不如前，今已罢朝三月，朝中一应事务交由左相打理。你也知晓左相与少将军是翁婿，若他得知少将军如此，只怕会强行召他回朝，届时旨意一到，这几年远征军的心血将付诸东流。”
　　“唉，人有千谋，天只一算，世事难料，岁不待人呐！”
　　……
　　燕歌山既为界山，其山雄踞沙海，内有阳斜、谷雨、林泽、桑榆四道通往鸣沙带，呈西北至东南走向。近来常有马鸣号角之声传至，大有叱咤风雷之势。为防敌袭，玄英命远征军兵分四路严阵以待，另教哈斯领八百精锐伺机驰援，将南麓出口守得滴水不漏。
　　“容小将军生死未卜，你竟还有心思在此督战。”
　　“他身边有宋大夫和曹副将照应，还有琪琪格彻夜看护，可保安全无虞。”
　　“等容小将军醒来，知晓你待他如此凉薄，该多么伤心。”
　　“想让少将军清醒并非易事。呼延若拙用古法拘魂，侵染他的魂境，致他魂体不全，想让他完全恢复意识需要唤回他遗失的那部分魂体，此术若施行不当，将使他永堕无间，再也无法清醒。”
　　“哦？想不到这边塞苦寒之地，竟有人的术法在你之上。”
　　“施术容易，救人难。若无万全之策，我不会拿任何人的性命冒险。”
　　“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每个人的魂境都自成一体，想要进入他人的魂境，必须两人心意相通，如此方可意识融合，再设法引导流落异空的魂体回归本源。”
　　“心意相通？照这么说，岂非只有将军夫人能救他？”
　　“……”
　　见玄英缄默不言，哈斯自言自语道：“看来得想个法子，把将军夫人骗过来才行。”
　　“既然如此，这桩任务就交给你了，切记暗中行事，不可打草惊蛇。”
　　“嗯？嗯？？”
　　“此地有我，事不宜迟，你即刻动身吧。”
　　玄英说完不给哈斯拒绝的机会，抛下他独自一人在风中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