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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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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夜里,我跪坐在东海观音面前,与住持慧缘继续着一成不变的请求。
“檀庭,”世外人轻叹一声,很是无奈,“你既想摈弃红尘求得清净固然是好事,但如此执着,又是为何?”
我蓦然想起了那片桃林,又想起了那张在繁花间咳血的脸。
昭然若揭,却又如鲠在喉。
“师父,”我说,“弟子既摔下山崖侥幸不死,又尽数失去前尘记忆,便知是天意使然。逝者不可追,不如让弟子就此抛却。”
回答我的依旧是寂静,佛珠在指节间一粒粒拨去,良久,慧缘道:
“你还记得多少?”
我沉默了片刻,那些断断续续出现的幻境瞬间又变得毫无根据,我无从开口。
“……还是老样子。”我。
“只记得有很多人追杀弟子,弟子重伤在身没有退路,不甘被歹人所擒,于是从山崖上堕下。”
“可知是何处的歹人?”慧缘问。
“不知道。”
慧缘蓦地无声,又开口:
“那些幻象呢?不会无缘无故出现你脑中,可令你想起些什么?”
我陷入了犹豫。那张脸在眼前不断沉浮着,我仅仅是看着那张面孔,便觉得有万千思绪随之萦绕,然而那却不是触动记忆的牵扯,而是一种独立无援的,茫然无期的纠葛。
即便失去了记忆,也能轻易看穿的深意。
“恕弟子直言,”我向着观音像、慧缘俯身。
“若非这些幻象在弟子脑中层出不穷,避无可避。弟子出家离尘之心远不至如此。”
我原以为这些话会遭来当头棒喝,然而慧缘平静如初,座上的檀木观音像眉目静阖,悲悯含笑,看着我。
“檀庭,你在怕什么?”
慧缘转过身来,眼眸尘埃不染,带着几分认真。
我一瞬愣怔。
我在怕什么?
所有的言语都在那个问题之下渐渐苍白,我没能找到答案,纵使慧缘将我看穿。
我不知道自己后来是如何回到房中,堕崖前的画面再度蜂拥而至。而我细致入微记得每一个动作,每一滴血溅,每一次声嘶力竭的大喊。
他们纤毫毕现,准确无误地浮现在眼前,久久沉浸这般血腥画面里,我竟隐隐感觉到了一丝兴奋,那如同镌刻在骨肉深处的本能牵扯出的激跃与亢动。
我开始看到很多脸。
染血的,残缺的,笑的,哭的,睁着空洞的双眼。薄薄的面皮纸一般挂在墙上,像是一种功勋。
“不错嘛,再多杀几个人,你这人面簿超了头儿的,就可到帝老倌那领赏了!”
有人拍了拍我的肩,回过头,光滑的面孔没有五官。
那挂了一墙的人面摇曳着,记录着我的杀戮。
“啧,户部主簿,太史令…好一墙叛贼!”那人笑骂着。
我没有说话,双手中开始翻涌温热粘腻的血液。
我杀过很多人,从生有记忆的那一刻起,我就在杀人,不管男女老少,不管强弱。
善的,杀。恶的,杀。
所有挡在厉帝眼前的人,都会被我们这些刀剑处理干净。
“这次要杀的人,喏。”
一封对折的木笺放在桌上,帝王的蝎形密纹印在面上。
我打开那封密文,一墙人面在木笺打开的瞬间发出了尖锐震顶的凄厉尖叫,窃窃私语,嘤咛不断。
“怎么,人你认识?”那人说。
“嗯,”我答,把木笺收入怀中。
“是我师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