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眼见为实 ...
-
应胤禩之邀，我转天就去了观澜榭，与良妃巧丫一众吃点心聊天喝茶，相谈甚欢。看天色不早，我辞了出来。芳景告诉我畅春园有一处景致叫“梨花伴月”，合了我的名字，建议我去看看。我想那里应该植了成林的梨树，也许能找到与我家后院一样的呢？于是，跟芳景打听明白了地方，这就去了。芳景告诉我的是从澹宁居去的路，我从观澜榭出来，辨认了方向，一路溜溜达达的看白鹤戏水，孔雀开屏，扑几只蝴蝶，采一丛华英，轻松有趣，不知不觉的就来到了一洞爬满绿箩的月亮门前。
我有些疑惑：芳景没告诉我要穿过一个月洞门呀？我看看四周的景致，又朝门里探了探头，似乎无碍，也就进去了。进去走了一小段才发现，这里的风格跟洞门外的大不一样。这里遍植了楠木柏树，木兰海棠，牡丹芍药，连亭台楼阁也建的飞檐斗角画栋雕梁，与洞外的田园风格大相径庭。我一边疑惑一边儿走，想扯个人问问，经过一面花墙就听见了人声。我赶紧走近了，听见一个似乎怒气冲冲的声音：“你跟皇阿玛到底怎么说的！一点用都没有！若是有用他怎么到现在还没动静！你去之前我就跟你提点了，务必要把唐宜革下去，话说得不妨过些！一切有我担着，你怕什么！”
这么嚣张？！除了太子不做第二人想。不是是非人，不去是非地。我正要转身溜 ，却听见了另一个声音说：“臣弟已经按照二哥的意思说了。可唐宜清正的名声造得江宁皆知，只由臣弟一人说他贪墨，想来也是无力…… ”如此熟悉的声音我怎么会辨不出！不由自主地，我慢慢转到花墙后边儿。墙那头是环湖的甬道，池畔边儿立着的二人，一是太子，一是胤禛。太子正来回踱步，显得十分焦躁；而胤禛只是垂首立在一旁，看不出什么神情。
只听见太子因唐宜贪墨的案子迟迟未决，一劲儿的埋怨胤禛在御前未肯出尽力，并说要联系官员再参唐宜一本。太子说得口沫纷飞，几次欺到胤禛面前数落，他居然也只是低头退步的站着。我从来，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他！打我见他第一面起，只见他数落别人，何曾见过他被人数落！我看他这样，有些不信，有些幻灭，还有些 …… 算了，眼不见心不烦，正要走，听见他说：“二哥稍安毋躁。这案子悬在这儿也不是事，想必皇阿玛就快要决定了 …… ”
“等！等！等！你也不看看我等的了么！我可跟你说啊，我跟那些盐商都说好了，唐宜一定要革下去。要快！”
这里面儿怎么还有盐商的事？我又转回去走了两步，不想却被太子听见了声音。“什么人在哪儿？过来！”我略一惊慌迟疑，太子竟走了过来，把我揪到人前。
胤禛见着我的目光堪比天雷神火，我险些被打到神形俱灭。可我此刻也顾不上管他，在太子将我从阴暗的小角落揪到青天白日下的过程中，我紧张的思考如何才能叫太子放心我。最先开言的是太子，他瞅了我两眼说：“你是皇阿玛跟前奉茶的宫女，是不是？我认得你，你挡过我的路。”
我心里暗骂一句，亏他还记得，面儿上却不能露出来，只能赶紧躬身请安。接下来他自然是问我怎么出现在这里，我一下子跳了起来：“哎呀妈呀，太子爷，您老可是没瞧见，刚才有那么老大一只蝴蝶停在花墙上呢！”我用手比了个碗口大的圈顶到太子脸面前，他厌恶的躲着我退了一步儿，我再接再厉道：“奴婢一扑过去，它‘腾’的就飞走了，叫奴婢狠狠摔了一跤！瞧瞧，这好家伙！蹭这一身泥！”我低头噼里啪啦的拍打衣衫，作势将那并不存在的灰土拍了个狼烟四起，满意的看着太子的靴子又往后头退了一步儿。
“还不赶紧下去！还劳太子殿下开口罚你么！”
虽然听起来不入耳，但这个台阶给的恰是时候，我如闻天籁，赶紧低头溜溜的就跑。没走出两步儿，又被太子这个家伙叫住：“你回来！”命苦＋点背，我只得苦着脸回来。
“这几天，除了我，皇阿玛还见了什么人？”太子问。
问的这样直接，还不如胤禟呢！我正想着答案，胤禛那里已经得了支气管炎，咳嗽上了。太子并未留意，只一壁的催促我回答。我低了头说：“奴婢原不是给万岁爷奉茶的宫女。奴婢原是做粗使的，只因为兰亭姐姐一入园子就身子不好，前几日兰台姐姐也中了暑气，万岁爷跟前人手不够用，奴婢才临时过去搭手的。搭过手后，还回去做粗活。奴婢到现在也没分清马相国和佟相国呢，哪里认得那么多穿一样衣服的大人！太子爷问，奴婢也说不清楚啊！”
“那，我走了以后，皇阿玛可曾说过什么？”太子还是不放弃的问。
胤禛又咳嗽了几声，这回，太子疑惑的侧目了。这个笨蛋！我心里想着：咳嗽一回我不就知道了么！嘴上说道：“奴婢笨手笨脚的，什么活儿都做不好。奉茶摔茶碗，磨墨砸砚台，就前几日还把四贝勒给烫了。”此时胤禛很配合的鄙视了我一眼，我接着说：“因为奴婢干不好活儿，李谙达也不让奴婢无事时在万岁爷面前填堵，早早就被赶到后边儿去了。万岁爷说过什么，说过什么，奴婢想想 …… 啊，万岁爷跟李谙达说过，上回赏了四贝勒医风寒的金鸡纳霜，四贝勒的风寒若是还没好透 ，就再送过去一些。”
因为没从我嘴里套出任何有价值的情报，太子郁闷的叹出一口气：“怎么又是一废物！”有意无意的朝胤禛瞟了一眼，“这有用的人都上哪儿去了，怎么我一个都找不见！”
这个无赖怎么能这么说！我抬头看胤禛，他脸都红透了，只低了头站着，一丁点儿不服气的表情都没有。屈服于太子这样的无赖，他能忍，我却不想让他忍。捏了捏手心，我抬头说道：“若说万岁爷说了什么话，奴婢不知道。可万岁爷见完四贝勒的那天晚上，万岁爷把太子的诗都拿出来看了一遍。”
“诗，哪首诗？”太子追问。
“哪首？不知道。所有的诗吧。”我装憨带傻，“万岁爷摊开了，铺满一桌子，一遍一遍看呢。奴婢上去剪烛花儿的时候，蹦出一点儿火星子落在纸上，让万岁爷一顿好骂，说是坏了太子做的好诗。”
太子眼珠子左右转了转，越转越添了喜色，他拍着胤禛的肩笑说：“好，好，好！皇阿玛还是护着我的，唐宜这次认栽吧，他死定了！哈哈！”转身，他问：“你叫个什么名字？”我刚想要不要瞎编一个，就听见太子接着说：“你是不是叫个什么梨？我听皇阿玛叫过一次。”无可奈何，我只得从实招了。太子笑说：“你虽然笨点儿，但好歹有点儿用。以后多留心，我自然有抬举你的时候！”说罢，他上前一步，似乎也想拍拍我的肩。我赶紧退步，伏下去谢恩。太子心情甚好，也没计较，只与胤禛说了两句话便扬长而去。
我看太子走的远了，这才直起身子。舒出的一口气还没吐完，就被他一句甩了过来：“又要你多什么嘴！”我一听，气不打一出来：靠，好心当成驴肝肺！
他已是横眉立眼的斥责我：“你在皇阿玛跟前也有些日子，难道就不知道御前宫人的规矩！李德全就没教导你么！”说教！“皇阿玛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看见了也要烂在肚子里，说出去就是死罪，你有几个脑袋够砍的！”说教，说教！！“他们来问你自然是图方便省事没风险。若是日后事发了，死的第一个就是你这嘴不严的宫女，你怎么就不长个心眼！”说教，说教，说教！！！我忍不住，回嘴道：“我死我的事，与你何干！”
他马上闭了嘴，抿得紧紧的，嘴角弯了一个向下的弧度。这应该是我第二次跟他说生死无关的话，我有些不忍心。低垂了眼，可我还是觉得不公平，复又抬头说：“你就是欺负我的本事！要不是才在花墙那儿看见，我简直不能想像，你也有被人骂得抬不起头的时候！他拿你当兄弟么，万岁爷都没那样数落过你！太子把你骂成那样儿你都能忍，我又没出什么大错，偏你就冲我发火！”
出乎意料，他此刻竟浅浅的含了些笑意，接句说：“原来你早就在那里了。只不过，我被骂我的事，与你又有何干？”
有一口气噎得我喉咙僵硬。我的脑子一定是被驴踢了才会多管他的事。转身要走，却被他拉住。委屈极了，我使劲儿拉扯，怨恨的瞪他！没想到，他这个时候松了手，我往后踉跄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他也太欺负人了！眨巴两下，我发现我落了两滴泪。真正气愤自己，怎么在他面前总是这样软弱！他已经快步走上来，在我身边儿蹲下说：“我不是有心的。你那样瞪我 ……怎么哭了，摔疼了么？”
丢人！我别开头，却又被他托着脸扳了回来。我一掌拨开，用手胡乱的在脸上抹了两下。听见他在身边儿闷笑了两声，我更委屈了些儿，一气儿抹啊抹。他用了些力气强迫我抬起头，拿帕子在我脸上抹了两下，然后举到我眼前。雪白的丝帕上有一条醒目的黑痕。我脸红的很，只好由他给我细细抹了。他边抹边说：“太子今天也不是头一遭骂我，我都被他骂习惯了。从皇阿玛往下数，没被他骂过的恐怕不多。叔父辈的亲王，同辈的贝勒贝子，还有大小官员们，哪个他不敢骂。他还在御前打人呢，你没见识过吧？”见我一脸叹为观止的神色，他垂了眼，哼出一口气， “所以说，你不用为了我担这么大的干系，我心里自有计较。”
我忽然发现，有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摆在我的面前，我怕失去后会追悔莫及，所以我必须尽快行动。我开始低头轻笑，在把他笑愣了之后，我扬起脸，说：“四爷刚才说什么？为了您担这么大的干系？我想，您误会了吧。甭说京城里的姑娘，就是紫禁城里的小宫女们，想上太子龙床的恐怕也能塞满一个畅春园。我虽开窍晚些，可遇上盛年的太子终究不能免俗。今儿是我命好，赶上太子爷有用得着的地方，我还不赶紧抛媚眼儿，献殷情还等什么！太子爷爱骂谁骂谁，我多嘴是怕太子爷累着。只要太子爷乐意，骂谁不行 ……”
我原本笑嘻嘻的看着胤禛的脸色越变越难看，报复的欲望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正待继续用言语测验他忍耐的极限，我马上就笑不出来了。他卡住了我的脖子。我相信，他若是使些力气，是可以掐死我的。不过他没用什么力气，只是放在那里，连呼吸也没阻碍。他的手中传递来的冰凉的触感，已足够让我了解到他的愤怒。我适时的闭嘴了。
我闭嘴后，他依旧没挪开他的手。一字一句的，他说：“莫梨，你要是有朝一日落在我手里，我会把你的毒牙一颗一颗全敲下去。我看看你还怎么气我！”我看着他，开始相信他也许真的会这样做，下意识的舔了舔牙。此时，他脸色才松动了些，挪开手去。
对视了一会儿后，我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尘土，找回笑容说：“那我会很小心，不要落在你手里的。”
他不置可否的冷哼了一口气，问：“你怎么会在这儿？”
“噢，”我这才想起来出来是为了什么：“我在找一个叫做‘梨花伴月’的地方。芳景指给我了，可我一直走也没走到。这里离那地方还远么？”
他脸上出现了很奇怪的神色，好像小孩儿得了什么好吃的东西舍不得一口吃完似的，一点一点笑出来，慢慢儿的说：“‘梨花伴月’在畅春园的东边儿，你现在在畅春园的西边，太子的院落里。就你这迷糊德行还想上龙床？！把全京城能上龙床的姑娘排一排，你离龙床得有两里地吧。”
这个睚眦必报的家伙！我用左手死死握住右手，怕一个忍不住我会扑上去掐死他；用上嘴唇死死闭了下嘴唇，怕一个忍不住我会扑上去咬死他！忍住，忍住，他就是想气我，不能让他得逞。我深吸一口气，慢慢的转身，慢慢的往前走。多走两步，发现不对劲儿，猛转回身去，冲他压抑的吼：“你跟着我做什么！”
“怕你找不着回澹宁居的路啊，”他不屑的瞟我一眼，“万一太子运气不好，被你迷迷糊糊爬上龙床怎么办！”
我彻底崩溃了，扑上去揪住他的朝服，朝珠儿被我捏的吱嘎作响：“你掐死我吧！我宁愿你掐死我！你现在就掐死我！我受不了了 ……”
没掐我，他死死将我搂住，那么紧，我好像都听见胸骨被挤压的声音，他的下巴格在我的肩膀上，尖锐的痛。“我也受不了了，阿梨，别再跟我别扭了好不好？我以为在慈宁宫里是我最难受的时候，没想到现在，看见你触手可及却无法亲近，叫我比那时更难受。咱们还回去以前，就像最初在文华殿里那样好不好？我再不会打你，再不会了。我当时实在是气疯了，阿梨 …… ”
好不好？好不好！你为什么现在才问我好不好！为什么，一切都要等到我应承了别人之后！我已错过了能够选择的机会，我已有不能放纵的理由。我抬了抬胳膊，指尖尚未及触到他的衣衫，就轻轻的溜了下去。一个“好”字在心头舌尖转了又转，我强吸了口气，喊道：“非礼啊～～～”
趁他仲怔的机会，我使劲儿挣出了他的怀抱。不知道之后该怎么做，我只有没命的逃跑，即便听见他在后面嘱咐，让我处事加倍小心，我也只能匆匆点了点头而已。
晚上，我将自己蜷缩在黑暗的屋角，听着胤祥的敲窗声一动不动。我不想抱着这样纷乱的心绪面对他。这样，对他太不公平。
作者有话说
第52章 眼见为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