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1、耳听为虚 ...

  •   步入澹宁居花厅,见着了胤禩,与他坐在一起的是三阿哥胤祉。有些日子没见着胤禩了,他还是玉容不改风姿依旧。我给他们上茶时,他点了点头,微笑了一下,想必早已知道我被调来澹宁居的事。才要走出雕花门的当儿,听见老爷子正在与儿子们聊江宁一带风土人情,原来胤禩与胤祉才从那儿回来,我不禁在门外驻足听了一会儿。听着听着,言谈里一个人名儿被我认了出来:唐宜。唐宜不是江宁巡抚么?怎么了,腐败了?

      果真就是有人参唐宜贪墨。江南吴中千古富庶之地,赋税冠甲天下,老爷子紧张的很,于是派了两个儿子去看看。我听了只觉得好笑:是谁参唐宜贪墨,此人简直没脑!参什么不好,偏参这一条!果然,胤禩与胤祉同声和气的为唐宜辩护。胤禩举证说,唐宜的清名在吴中妇孺皆知,有口皆碑。唐宜在刚上任时就在关帝庙前盟誓,要“断绝交游,不畏强御。受贿徇情,神明殛之”!下属官员作证,唐宜说到做到,俸禄外未取过一文钱,以至于堂堂一个江宁巡抚,连幕僚都聘不起;夫人及诸公子皆布衣布裤,粗茶淡饭;接待宾客朋友,甚至接皇子的驾也都只用粗米豆羹配几样吴中特产而已。胤祉更说唐宜在任上毁淫祠,立社学,挽颓风,厚习俗,去奢华,返淳朴,这样的官员,如何会贪墨!

      我背对着花厅,只能侧耳倾听。胤禩、胤祉的话句句属实,并无虚妄。听见有纸张翻动的声音,许是老爷子正斟酌。我待要等着听老爷子如何决断,更先听见的却是一阵急急而来的脚步声。我心里一惊,不想被人瞧见,赶紧收敛了神色往厅外走去。才迈出门槛,看见来人正是太子。退到一旁,我正欲伏下请安,可不知怎的,头上的珠花挂着了太子衣角。我大骇,赶忙伸手去开解。猛的一阵揪心疼痛之后,我被他推倒在地。太子的衣角在门槛处晃了一下,人已是进去了,留我狼狈的看着地上的珠花缠绕着生扯下的头发。他奶奶的,见过横的,没见过这么横的!见过没人性的,没见过这么没人性的!我气愤却无奈的拾起珠花,捂着脑袋走了。

      虽说不知道太子进去说了什么,可多少能猜得出来。太子那样的人,想必只会急着杀人,不会急着救人的。而且老爷子还未有旨意,应该是两派的意见相左,不好下决断。午饭也没吃多少,老爷子下午就吩咐李德全传了相关大臣们,并大阿哥和四阿哥进来。李德全才走到门口,又被老爷子叫了回去,说不要大阿哥来了,只把四阿哥找来就成。

      不知道被什么鬼指使,我跟大丫头兰亭换了班,替她站在花厅外面侯着。听见里面的大臣各抒己见,有说杀的,有说留的。马齐马相国旗帜鲜明地赏识唐宜,说这样的清官当做天下官员表率,不但不改责罚,反倒该奖赏才是!一品天官说了话,其他的大臣自然闭嘴。原以为这场辩论会就此结束,一直默默无语的胤禛终于开言道:“唐宜贪墨,未必不是真有其事。前一任江宁巡抚赵禄星被革职是因为贪墨。赵禄星留下那样大的亏空谁来填补?唐宜未曾开口向朝廷要过一文钱,如今这亏空却是平了,难不成他唐宜自己掏腰包替朝廷把亏空补上的?唐宜一年不到二百两白银的俸禄,饶是他有心,也是无力!更何况,”说到此处,他顿了顿,惹得我又往门边儿上靠了靠。“更何况,唐宜此人一贯胆大妄为,沽名钓誉,也有可恨之处!当年索额图权势滔天,京官儿尚且恐其淫威,唐宜一个外放的官员就敢不将他放在眼里。索额图家奴去苏州,唐宜让个门子陪他吃了两碗糙米饭送走,致使索额图怀恨在心。日后唐宜进京述职,索额图找借口有意刁难,唐宜居然敢在吏部大堂与索额图撕扯漫骂,惹得过往官员无不侧目。似这等不顾脸面,一心想博个不畏强权名声的人,想必也没什么做不出来的!”

      一时间花厅里一丁点儿声音也找不出来。我有些紧张且不解:他到底什么意思?口口声声,字字句句都透着他对唐宜的不认同,可为什么扯出索额图这一档子事儿?去年里,索额图已被老爷子收拾了,御口亲封的“天下第一罪人”,收拾得惨!唐宜敢跟索相当面叫板,只能让老爷子欢喜。他若真想将唐宜治罪为何要这样说?我这个角度看不见老爷子的神色,只看的见他施施然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御瓷清凌凌的碰撞声是此时屋里唯一的声响。他盖好茶,抬眼一扫,皱着眉瞪了我一眼。我这才发现,我已经快要靠上雕花门了。赶紧悄悄走开几步站好,小心肝儿扑通扑通跳得厉害:我看不见老爷子,老爷子也该看不见我吧?

      又过了一晌后,听见老爷子缓缓道:“四阿哥说的过了。”他谢罪,之后大家就都散了。我站在门口,低着头恭请各位大人出去。他在我身前停了一步。我心知没什么好事,怯怯抬了抬眼。果然,他冷眉冷眼的瞪着我,见我低头认罪后,这才走了。我虽不忿,终是自己有错在先,只能不计较吧。

      大臣官员走后,老爷子有些阴郁的样子,一直没有说话。宫人们皆小心谨慎,生怕万一触了霉头赔上一家子人。近晚时,太子又进来了一趟。这回我待在近旁,只见太子神色激动,言辞激烈,历数唐宜包括贪墨渎职,下属失察,用人不当等等罪行,最后竟要请诛唐宜以正国法。我听得心惊:太子的言论极空泛,所列的罪状没有一条是坐实了的,全是主观臆测。单凭这样的证据就要诛了唐宜?之前的大臣们,即便是不喜唐宜的,最重也就议了个革职查办。太子像是要至唐宜于死地而后快的样子,却是为了什么?

      真正为了什么太子没说,可老爷子居然也没问,只说乏了让太子出去。太子还欲再说,看他老子面色不豫,也只能作罢。老爷子没用晚饭,一直在书案边儿坐着,李德全劝了几次晚点心,居然也没得着一点儿脸面。月色已沉,我上前剪烛花儿的时候,发觉老爷子只盯着书案上的一首诗瞧。走近偷眼看了看,那诗写得是:

      细筛金粟缀瑶簪,短陌长阡一色深。斜带柳堤皇不辨,界开麦陇绿微侵。香来四百楠檀海,绮散千村锦绣林。未识东皇陶铸巧,风光总入荷锄吟。

      我琢磨着这也许是老爷子自己的诗作,只是不知道他这个时候看这样一首咏春诗做何解。于是,我搭言道:“呦,这诗咏的怕是吴中春色吧?是万岁爷今日里听得三阿哥和八阿哥带来的话后做的么?很是新奇绮丽呢!”

      结果,马屁拍错了地方。老爷子含笑摇头说:“这是太子第一次随朕下江南时,看见吴中春景信口咏出来的。才十几岁的孩子,口占一首这样的诗,已是不错了。”太子年少的时候这么能干?怎么现在越看越看不出来似的!我牢记今日他扯我头发的仇,闭紧了嘴巴,只诺诺的点头称是。老爷子却还意犹未尽的笑笑说:“这孩子素有捷才。朕还收了他好几首诗,来,拿给你看看!”于是,在我讶异的目光下,老爷子亲身蹲在书架旁,抽出一个檀木盒子,从中拿出了几首诗稿,一一给我讲解说:“这是太子咏黄河的诗,这是太子扈驾在行宫时的咏月诗,这是太子随驾塔山围猎时做的 …… ”首首记得清爽。

      不昧着良心说,太子还是有些才华的。我虽不懂,可也将将的能看得出来,其中有那么一两首,在我看来算得上文采斐然了。可惜,有才而无德。没有德行作为载体,再璀璨的才华也只是腐朽的装饰。我默默地看着老爷子翻阅,不知道该说点儿什么。“他是个多么聪明的孩子啊!”老爷子感慨。可重拾对这个聪明孩子的纯美记忆,并不能改变他如今堕落的事实。恰相反,这些灵秀的文字只能一遍遍的提醒读者,那样聪明美好的孩子如今只活在记忆中了。老爷子摩挲着诗稿,最后长叹了一口气:“可现在怎么变得这样不堪 …… ”他终于立直了身子,扔下诗稿,抬脚离了书案,怅然吩咐道:“收起来吧。”我依言而动,又听得老爷子越行越远的说:“窗格子也放下来,如今夜里也凉了。过了中秋,就该回宫了……”

      接下来一连几日,太子来的甚是频繁,提的也无非就是那几句话:唐宜不好,唐宜罪过,杀了唐宜吧。如此几日,我都烦了,何况是老爷子!来的这样勤,倒像是要逼他老子就范一般。可太子越急,老爷子就越淡。开始还与太子有些应对,后来就扯了旁的事情说,再后来,索性就不说了,只平静的注视太子,一言不发。

      着急的也并非太子一人而已。有天在园子里,我就被F4给拦住了。老十上前就问:“莫梨,这几日太子是不是总去见皇阿玛?你在不在?他们都说什么了?”胤祯在一旁扯住他,说:“十哥,你别问她,她不会说的。”我低头含笑,不置可否。胤禟却更加精乖些,上前来好声好气的说:“莫梨姑娘,我们不叫你为难。我只问你些别的,你若知道,就说出来,不妨事的。”见我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胤禟径自问了出来:“太子每回走后,皇阿玛什么神色?叹气了么?之后见过人么?见过谁?可喝过茶,进过点心,还是看过书?看的什么书?…… ”听胤禟这样零打碎敲拐弯抹角的问,我几乎要笑出来。正想着如何应付,胤禩上前拨开他的几个弟兄,说:“行了,行了,你们别这么问她。”说罢,转向我,“莫梨,你来,我有几句私话跟你说。”且不去管那三个跟班在后面如何起哄,我跟着胤禩来了一处背人的地方。

      未等胤禩开口,我抢先了说:“八爷,您知道御前宫人的规矩的,别逼我,叫我为难。”不料胤禩笑了笑:“我何尝逼迫过你什么,你又何尝甘愿被人逼迫做过什么,说这些没意思的话!”我笑了一下,没吱声。却看胤禩脸色有些做难,几次犹豫后,他终于说:“我找你来,是想告诉你,你阿玛没了。”我呆了一晌,心里只是茫然,不知该不该悲伤。虽只是名义上的阿玛,可毕竟给了我这个名义。人人都知道我是费墨家的闺女,阿玛一走,像是将我在此世间的归属带走了一般。我顿时生出一种无可依托的感觉,似牵住风筝的那根丝线折了,轻飘飘的,下一站是哪里呢?

      胤禩轻轻说道:“我知道你从小长在南边儿,跟你大额娘未曾亲近过。那费墨家如今也算不得是你家了。额娘让我告诉你,若是想家了尽管回她身边儿,别有什么顾虑。” 听他这样说,我立觉偎贴,只低声应了。胤禩又笑说:“我还带了些船点糖果并一些新鲜水果,想必都是你从小吃的,进京之后就未曾尝过。总归都放在额娘那里,你若是去的晚了,那白杨梅黄枇杷,可就都要被巧丫吃了。”

      我跳了起来:“这怎么行,我得赶紧去!”才刚说出口,我左想想,右想想,讪讪的将说出去的话收了回来:“算了吧,反正这么长时间没吃过,不也活过来了……”未想,胤禩颇不屑的一哂:“怎么?还担心吃人的嘴短,我逼你的话么!我胤禩即便是做小人也不会做的这样不入流!”我想想也是,立刻释然了。

      胤禩看看我说:“我不逼你。可我希望你能答应我:告诉别人的,你也告诉我;不告诉我的,你也别告诉别人,好么?”我想了想,点头应道:“好,很公平!”于是,胤禩用了些吃食买了我一句承诺,我们俩各得其所,心安理得。

      在将我送回澹宁居的路上,胤禩随意的问我:“你在苏州那么长时候,觉得唐宜此人如何?”我笑:“八爷,即便是我答了,也是我自己个儿的想法,跟万岁爷一点儿关系都没有。这话我可说在头里了!”胤禩更笑:“无非就是随便问问!你这么戒备我,问了也无趣。只当我没问过吧。”我低头,有些不好意思。他这样说,倒显得我像个戚戚小人似的。我想了想,笑说:“唐宜此人,确实是有些沽名钓誉的。”

      “哦,何以见得?”

      “跟你说个笑话。唐大人来苏州,戒奢华,倡勤俭,自己以身作则,顿顿豆腐青菜。他是受的了,可他公子受不了啊!忍无可忍之下,唐公子偷偷买了只鸡吃了。”说到这里,我有些憋不住,笑了出来,“结果被唐大人知道了,大怒,说‘你以为苏州的鸡跟河南的鸡一个价儿么!’罚唐公子跪在院子里面背了整一天的《朱子家训》呢!”

      胤禩也笑了笑,却说:“就算是这样,也无非是治家严些,怎么算的上是沽名钓誉?”

      “哈,他让人把巡抚署的后门儿打开,过往的百姓都看见唐公子因为吃了只苏州的鸡被他罚跪,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水泻不通,谁不说他唐大人清廉!这还算不上是沽名钓誉?”我不屑的说,“还有更甚的,他还让夫人去河堤上挖荠菜贴补家中伙食,我还亲眼见过唐夫人去市场上买旧货。这还算不上是沽名钓誉?”

      胤禩提了提嘴角,笑得有些神秘:“嗯,唐宜是个聪明人,只是用力过头,做的过分了。”

      嗯,什么意思?我不解,抬头看他。胤禩却冲不远处的澹宁居指了指,笑说:“你到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耳听为虚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