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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缓缓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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腾翔之术瞬息可往返千里,欧阳少恭平日不爱用法术,却并非不能,因此用不着为行程顾虑时间。
他北上又西去南下,绕了一圈,如今只要直接往东,就能到达祝融之墟。欧阳少恭在祝融之墟外围的村庄停步,再徒步走向中心,没走出多远,远远便看到身着蓝色祭袍的巫祝身影,巫罗身边并没有带一个人,仿佛只是随意散步至此,却显然是来迎他。
欧阳少恭站在原地,待他走近,才眉眼弯弯地笑道:“阿仪。”
有熊仪仍旧长发如火,冰湖之外,他都戴着银色的尖锐的面具,看起来肃重而冷淡,见到欧阳少恭,也没有露出太多表情,淡淡道:“少恭,你回来了。”
欧阳少恭含笑颔首:“不负昔日之约。”
虽然当日只是约了个时间来取书,但猜出些东西后,欧阳少恭便知道,有熊仪让他这个时候回祝融之墟该是有什么缘由的。
他今日身着白色曲裾,黑底红纹的宽边,收藏着至纯之火的烛龙之鳞坠在腰侧,有熊仪的目光在上面顿了一顿,道:“你这次会呆久些吗?”
欧阳少恭摇头:“我离家许久,该回去一趟了。”
早在乌蒙灵谷,他已经心生归意,可是一再耽误,如今总算得到灵感、摸到头绪,回到桃花源不会被云昧赶出去。
有熊仪多少有所预料,他虽然已将欧阳少恭视为部族神子,欧阳少恭却不会就此将祝融之墟当做家乡,因此并无失望,转而道:“少恭,我有东西给你。”
东西在祭坛,欧阳少恭与有熊仪同去,路上问道:“季丹可好?”
有熊仪淡淡地说:“她怀孕了。”
欧阳少恭一怔,随即笑道:“恭喜。”
有熊仪轻轻颔首。
欧阳少恭想起尚不会说话的演音,贺芸梳和韩云溪,还有风晴雪,这几年他遇到的孩子可真是多,不但见到数位十巫,也见到数位十巫继承人。
十巫通常是独生子,因为一出生就已经注定会继承上一辈的位置,不过有熊仪夫妻例外,他们的孩子不仅要继承巫罗,还要继承祝融祭祀,应当会有两个孩子。
来到祝融的祭坛,继至纯之火后,欧阳少恭又得到一滴至纯之水。
有熊仪欲盖拟彰地添了一句:“从冰湖中所得,给你。”
这一年果然并非是用来抄书,天上一日,地上一年,祝融是支开欧阳少恭,腾出时间去向水神讨要。
得到那一缕火焰,欧阳少恭尚未完全肯定,此时再无疑虑,必定是水火二神……或者火神所为。
这算什么?
如同最初看到那一尊镇魂鼎,不是不感激,不是不欣喜,同时也有无法忽视的不甘与积怨——来的太迟了!
欧阳少恭闭了闭眼,隐忍地深深的、慢慢的叹了一口气,胸膛几乎没有起伏,随后睁开眼,眸中已经如冰雪般了无情绪,道:“多谢阿仪,有好东西总念着我。”
他声音仍旧柔和,毫无破绽,有熊仪恪守礼仪,站在他身后半步,看不到他神态变化,未曾察觉不对之处。
有熊仪声音淡淡的,仿佛不值一提:“我自然念着你。”
唯一的听众欧阳少恭知道这里面蕴含着多深的责任与信仰,几乎让他愤怒的坚守,到头来他只是轻笑一声。
水火共济,形成阴阳八卦,能加强阵法之效,他便却之不恭罢。
将至纯之水纳入烛龙之鳞,欧阳少恭索性得寸进尺,提出分出一丝水汽,融入带着炙煞的冰晶,日后或许可用。
他既然开口,有熊仪自然没有不允之理,欧阳少恭在冰湖面上提取冰晶之时,有熊仪又遣人拿了两身衣裳来给他。
一件是略带南疆风格的蓝色衣裳,只是上面图案并非鲜艳的彩织,而是以银线绣着一双双半圆成对的流云飞凤。
另一件是黑色斗篷,看着厚重其实布料很轻,同色的黑线绣了满幅的山水图,再用金线盖上一只展翅欲飞的凤,背后是凤身,兜帽上是凤首,还镶着火红的羽毛,衣襟处是火焰四溅的羽翼,长得拖到地上的衣摆处是飘飞的凤尾。
欧阳少恭收了手上法术,看向衣物,眸中似笑非笑的神色一闪而过。
阿仪明目张胆地这么弄,果然只当他是太子长琴的转世,以为他不知前尘旧事……也没有打算告诉他。
雪斋问他所求为何,他几乎脱口而出,想问传递记忆的法术,看看和渡魂之术有何不同,终究硬生生转口,问出最重要的目的。
每一次渡魂,神识的争斗后,或多或少,他都能继承身体原主的记忆,又丢失部分自己原本的记忆,他在剥皮削骨的痛苦下,一次次面目全非,非但身体,神魂亦然。
思量巫胎,他也是在思量自己。
他究竟是经历无数岁月的太子长琴,还是继承庞大记忆的欧阳少恭,还是所有残魂与记忆碎片凝聚成的一个不知是什么的怪物呢?
有熊仪指着斗篷道:“这是火锦,祝融之墟特产,外人通常见不到,很是保暖,你穿着也方便些。”
欧阳少恭自从拿到至纯之火,衣着就简便了许多,此番挚友好意不愿罔顾,便收敛热力,拿起斗篷披上。
有熊仪看着在黑色山水上飞舞的金凤披在他身上,双瞳终于染上一丝柔和,又似叹息又似喜悦。
欧阳少恭轻垂眼帘,系好带子,神色平和,只做不知。既然阿仪不希望他知晓,他便不知晓,只是如今多少亲热欢喜,来日不要都化作鄙薄伤心才好。
欧阳少恭虽说此行来祝融之墟只为取书,到底不会拿了就走,何况他还符鸟传讯给尹千觞,约他一见。
给百里屠苏炼的冰心渡厄丹虽已炼成,尚还扣在手中,欧阳少恭上次请尹千觞帮忙只因正好他在身旁,不过一事不烦二主,他就不打算再麻烦别人了。
平日里欧阳少恭和尹千觞联系是用书信,两人都十分中意凡俗间缓慢又繁琐的手段,尹千觞还是第一次收到欧阳少恭的符鸟,索性他浪荡度日,没正经事,自然当仁不让。
尹千觞来时,欧阳少恭和有熊仪一盘棋正下到末尾,他又换了种打扮,虽然还是背着刀,却一副千金裘的富家公子模样,一进门便豪迈地抱怨:“我本想直接腾翔到少恭身边,谁想撞上个什么结界,差点把骨头都给撞散了!”
祝融之墟纵然与本地族群融合,煌灭所在的地方也不可能没有结界,尹千觞一头撞上去,骨头疼一疼只算轻的。
欧阳少恭放下一子,悠然道:“是我害千觞受此罪过,下次见面,赠千觞好酒赔礼便是。”
尹千觞眼睛一亮,应道:“一言为定!下次少恭要与我共饮。”十分爽快地拿起药匣,二话不说腾翔之术离开。
欧阳少恭哑然失笑,见有熊仪已经落子,悠然再下一子,有熊仪思索片刻,投子认输。
乘兴而来,兴尽而归,对欧阳少恭与尹千觞而言,共饮美酒之约已经足够,对欧阳少恭与有熊仪而言,这一盘棋已经足够。
从有熊仪所住的阁楼里出来,暮色已至,道旁有小花不起眼地盛开,在晚风中轻摇。
欧阳少恭突然说:“花开了。”
有熊仪不解地看向他。
欧阳少恭缓缓微笑:“我要回家了。”
他的笑容如此温柔喜悦,有熊仪被这个笑镇住,突然明白何以祝融不愿告诉他千载往事。
不愿打破,不愿惊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