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起霜岚》冷胭

131、相似

　　慕容峰狐疑地听着宫女低声对他诉说刚才的事，听完之后看向叶贵妃，有些不明所以。叶贵妃盈盈笑着：“慕容峻攻打到长宁来了？”

　　慕容峰微愣：“哪有那么快，没有的事。”

　　“那你急什么。”叶贵妃看着自己指甲上的丹蔻：“慕容峻就像那只找死的猫，而另一只猫，我今天已经放出去了。猫呢，还是要猫来对付，你操的什么心。”

　　慕容峰更为疑惑：“母妃这是在说什么？儿臣怎么越来越不懂了？”

　　“慕容峻眼下为何如此嚣张，还不是因为神龙秘印。”叶贵妃悠然说道：“而神龙秘印又不是他慕容峻一个人的，凡是慕容皇族皆可驱纵。”

　　慕容峰眼睛一亮，又有些不相信：“您不是不让我碰秘印？怎么……”

　　“与那些人为伍终究是养虎为患，不然那皇帝为何多年来无论如何艰辛都没有想着动上一动？我总疑心这里面有些隐忧。即便他只是想留给慕容峻而从未动用，但那些神神鬼鬼的能人异士，还是少接触为妙。”叶贵妃眼中幽深：“在没有把握将他们彻底除尽之前，不可妄动。”

　　慕容峰忽然心思一动：“是派出了九弟？！”

　　叶贵妃笑道：“我的儿子终究还是聪敏的。”

　　慕容峰又有些担心：“他在冷宫多年，外面人事不知，能应付慕容峻？”

　　叶贵妃笑笑：“从前是不知，但我已命人悉心调教了四个月，总该有点用处。何况他比慕容峻想要得胜的心更为迫切——他没有退路。”

　　慕容峰眼神一凛：“慕容峻也没有。”

　　“慕容峻不是从前的慕容峻了。”叶贵妃好整以暇地喝茶，浅笑：“若是从前，他定会跟你拼个你死我活不死不休，而今，他宁可半途退隐也不会毫无顾忌拼上自己的性命。”她感叹着轻笑：“君王大业，怎堪情深。”

　　“那个苏霜岚？”慕容峰皱眉：“倒没看出来他还是个痴情种。”

　　“随他那该死的父亲。”叶贵妃冷笑，起身道：“也是好久没去看他了，要一起去么？”

　　慕容峰立即摇头：“儿臣不去了，母妃也快去快回。”

　　“你怕什么？”叶贵妃嗤笑：“他现在不过是一具还没死透的尸身罢了。”

　　“儿臣是怕自己心软。”慕容峰垂下眼眸不与叶贵妃对视，像是自言自语：“儿臣一见到他，总会想起小时候他抱着儿臣的样子。”

　　叶贵妃斜睨了他一阵，终究什么也没说，转身向着皇帝寝宫的方向走去。

　　皇帝寝殿元粹宫。

　　平日里禁卫森严的宫殿，现在只有数十侍卫看守。侍卫们远远看见叶贵妃的抬辇缓缓而来，纷纷屈身行礼。叶贵妃高坐在抬辇上，没有抬手表示她要下来，抬辇的侍从就一直抬着，任她静静地坐在辇上望着宫殿紧闭的大门出神。

　　第一次来这里是什么时候？

　　多年前那个萧瑟的秋夜，她不知动用了多少银两走了多少门路，才能趁着皇后不在宫中时来到这期冀已久的元粹宫。穿着普通宫女的服饰扮作值夜潜入皇帝的龙榻边，用那双还在微微颤抖的双手为皇帝递上一杯他最爱的香茶。

　　“嗯？看着眼生，哪里来的？”皇帝瞟了她一眼，这样问道。

　　“奴婢叶卿卿，入宫已有三年十个月二十七天。”她抬起头看向皇帝，盈润的双目仿若含泪，更衬得她柔弱可亲。

　　皇帝定定看着她，无波无澜的眼中忽然泛起一丝涟漪。

　　叶卿卿很清楚，那是她那块可以扭转一切颓局的玉佩正在发挥功效。她用家传玉佩寻到了沧澜族后人，算定了就是今日，能让皇帝对她青眼有加。

　　只是等了半响，皇帝仍然只是看着她，一句话也没有。再这样对视下去便是大不敬之罪，叶卿卿不得已垂头行礼，起身打算离开。而就在她转身时，皇帝拉住了她的手，轻轻一握。

　　就是这一握，握出她日后的风光无匹，瑰丽前程。

　　此后她在人前受尽宠爱享有无限威仪，只是在深夜，皇帝偶尔会怔忡地看着她，呐呐自语：“为何……朕为何会如此宠爱于你……为何……”

　　“咔”，抬辇上叶贵妃小指上的长甲应声而断，轻微的声音却令她周围的随侍均是浑身一震。抬辇的四个侍从的额上明显已有冷汗，但那宽大沉重的辇座却仍然纹丝不动。

　　叶贵妃眼神示意，身旁的太监立即召来元粹宫的掌事宫女行至贵妃驾前。那宫女恭敬行礼后仍然半跪着，大气不敢出的样子。叶贵妃懒洋洋问道：“里面，如何了？”

　　掌事宫女答道：“回禀贵妃娘娘，皇上今日进了两碗八宝粥，三块桂花肉糜糕，旁的吃食点心瓜果一概不用，奴婢们劝说多时也是无用。奴婢无能，恳请娘娘恕罪。”

　　叶贵妃依旧是懒洋洋的：“罢了，日日都是这样，没点新鲜的。”她的眼风扫向那宫女：“他可有说什么？”

　　掌事宫女：“回娘娘话，不曾。”

　　叶贵妃眉目不动，对这样的情形见怪不怪。她挥挥手打算离开，抬辇转了半圈，她又忽然改变主意：“落辇。”

　　元粹宫的宫门被宫人缓缓推开。叶贵妃挥退众侍从，独自一人走了进去。她穿过宽大空旷的正殿、中殿，来到皇帝安寝的后殿。越靠近那龙床，她的心就越发嫌恶。直到看见床榻上那直挺挺死尸一般的皇帝，面部已有溃烂的迹象，她更是厌恶地偏转了头。

　　皇帝的眼睛一直闭着，此时没有睁开却开口道：“你还来……做什么……”

　　他的声音较之前更为沙哑，叶贵妃微惊，看了他一眼，正好皇帝也缓缓睁开双眼，他眼珠周围的眼白都蒙上了一层黑气，像是黑蒙蒙的雾气一丝丝笼在他眼中，令叶贵妃心惊肉跳。

　　“你也知道怕。”皇帝无声惨笑，更是渗人。

　　“我来，是想问问，如果慕容皇族的两位皇子同时使用神龙秘印，会出现什么状况。”叶贵妃抚平心绪，故意悠然开口，盯着皇帝的表情。

　　皇帝眼神微凝，看不出喜怒，沙哑的声音模棱两可地说道：“既然都是皇族，自然都可召唤。”
　　叶贵妃盯着他：“然后呢？”

　　皇帝苍老的脸上浮现一丝诡异的笑意：“自然是，强者胜，弱者亡。”

　　“何为强，何为弱？”

　　皇帝忽地笑起来，沙哑的笑声如同破烂的风箱，听在叶贵妃耳朵里别样刺心——“你既害怕，为何还让自己儿子去？”

　　“我没那么傻。”叶贵妃瞥他一眼：“我只会让你的儿子们互相残杀。”

　　皇帝的眼睛微微睁大：“老九？”

　　“呀，居然还记得？”叶贵妃像是听到里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居然还能记得你有个老九吗？”
　　皇帝默然不语，叶贵妃自顾自说道：“与沈皇后有六分相似的宫女偶得一幸竟有了身孕，生下的孩子眉眼间也有几分沈皇后的样子，你是怎么狠心连他也一起打入冷宫？虎毒还不食子呢，你为了讨沈氏欢心，可真是谁都不在意啊……啊，不对，那时候沈氏都死了呢，你是为了讨慕容峻的欢心吗？你可悲不可悲，一个父亲竟要去讨儿子欢心？”

　　皇帝眼中空无一物，对她的冷嘲置若罔闻。叶贵妃觉得无趣，悻悻然地离开了。

　　听着她脚步声渐渐远去，隐隐听见外面侍从等人的脚步声越来越小直至周遭静下来，静得没有一点声息，皇帝用尽全身力气奋力缓缓坐起，满头大汗之下一手挥向榻前矮几上的瓷瓶，哗啦啦碎了一地。

　　宫女小跑着进来，见皇帝没事顿时放心，连忙上前收拾碎片。皇帝紧盯着她，目光有些恶狠狠，颤巍巍地命令道：“宣……宣太医！”

　　宫女吓了一跳，自她来此侍奉还没听见过皇帝说话。她应声道：“回禀皇上，奴婢这就去请，您别着急！”

　　皇帝的眼神更为恶劣凶狠：“你若敷衍于我，定叫你全族拿命来偿！”

　　宫女吓得一抖，连连点头称是，连滚带爬地跑出去了。

　　然而宫女刚刚奔出门口，一个年岁颇大的老太监拦住她：“急慌慌地做什么？”

　　“皇上，皇上要宣太医！”

　　“宣什么宣。”太监不在意地翻了翻眼睛：“这儿谁做主你还不知道吗？掌事姑姑不在你就急着出头了？当心你的小命！滚回去站好！”

　　宫女瑟瑟缩缩地站回原本守在门口的位置，静了一阵又不安地问道：“咱们这样怠慢皇上，真的不会诛九族吗？”

　　太监无所谓地笑笑：“伺候好未来的主子，才是你现在最要紧的事。至于殿里躺着的那位，除非是大罗神仙下降，否则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坐在那龙椅上了。”

　　宫女缩了下肩膀，不再说话。

　　寝宫内再次响起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宫女不安地张望了一眼，太监无谓又冷硬的眼神压制住了她。很快，宫女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冷淡疏离地站在殿门口，任凭殿内如何喧闹，她的神情再没有半分动摇。

　　最终，殿内的声音沉寂下去，再无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