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劫》倾城烟凉

3、黑瞎子＆阿宁

　　麒麟城，议事大堂。
　　“族长怎么还不回来？！这去了少说也有大半日了吧，会不会是吃了那赤炎龙的亏被伤到了？！”张家大护法——逸青正在大厅里急切地走来走去，不住地对着坐在副座上正悠然品着雪山毛尖的黑衣男子念叨。
　　而黑衣男子面上却没有丝毫焦急的神情，手上仍悠闲把玩着冰裂纹茶杯。
　　“长老......您就一点也不担心族长吗？以族长平常的效率不可能会把这么长的时间浪费在一条龙上......！”
　　不紧不慢地吹了吹清茶冒着的热气，男子微微抬头，带着墨镜的脸带着一点戏谑的笑意：“哟，族长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担心了。他要是能出事，只怕你也帮不上什么忙。何必多嘴？”
　　寥寥几句让逸青乖乖住了嘴。要知道，这位最高长老看起来相处容易，人也总是嬉皮笑脸的，职业还是最柔弱的牧师，实则内心腹黑多谋。他并不是张家的人，却据说与张起灵有过命之交，自张起灵继族长一位后，这么多年以来就一直在张起灵身边为他出谋划策，德高望重。甚至由于张起灵沉默冷然的特点，黑瞎子习惯于叫他哑巴张，张起灵也是默许的。
　　黑瞎子嘴上说着不会有事，心里却也未免多了几分焦虑。逸青说得不错，依张起灵的淡漠性格，只要事情一办完，他不会在外面多留一刻。更不用说会贪恋外面的美景与羽翼城灯红酒绿的繁华。
　　杀一条龙......用不着这么久吧？
　　这样想着，黑瞎子就有些坐不住了，手上茶杯往一旁几上一放，站起身就要往外走。却在看到门口的人后顿住步伐。
　　“哑巴张？你......”
　　眼前的张起灵，着实狼狈。明明外出前一副安然无恙的模样，现在他一张脸较平常要惨白上几分，嘴角一片淤青，身上长袍也破烂不堪。要说唯一没有变化的，就是他脸上的那种不悲不喜的面瘫表情。
　　黑瞎子先是愣了一下，继而很不厚道地就笑出声来。“哈哈哈哈哑巴张，我可从来没看见过你这副样子呢！”
　　不出意料地收到那人淡淡扫来的眼神：“没什么好笑的。”
　　黑瞎子识趣地收起笑容，正色道：“出门前我就已经再三让你带上我一起去。你倒好，趁我不注意就走了，带的药也就那么几颗九转丹。你还真是能逞英雄。”张起灵淡淡道：“前天张家全体精英出动，在风蚀岛与食尸鱼群纠缠。都伤得不轻，多亏你们牧师。你法力损耗也大。而且，”有人已经救了我。
　　黑瞎子也没在意他只说了一半的话，一边碎碎念一边走上前，欲替张起灵检查伤势。视线却不小心触及到他裸露着的肩膀上，顿时愣住：“这......光芒圣歌？”
　　听到黑瞎子的吃惊，张起灵稍微偏了偏头，看到印记后也微微一怔。
　　左边肩胛处，一朵小小的浅金色的五瓣莲，静静地绽放着，宛如一个安静熟睡的孩子。
　　或许真的是因为光芒圣歌的作用，这一路他一直感觉到他的身体被浅浅的暖意包裹着。甚至连身上黛色的麒麟纹身也现出了淡淡痕迹。
　　说起张起灵身上的纹身，是张家历代当家继承人自小便有的奇异之处。长老们对孩子们进行非人的训练，为了能随时探测到他们的体温，便用某种特殊植物的汁液，将麒麟纹在胸口上。在正常体温之下并不会显现出来，只有达到一定的高温，才会看到踏火焚风般的奇异景象。
　　看到黑瞎子盯着印记变得有些怪异的脸色，张起灵就把被救一事简单地陈述了一遍。自然，有些细节，比如那种意识之外忽然萌生的特别感觉，他下意识地绝口不提。
　　黑瞎子沉吟了一下，问：“你是说，是一个年轻的男孩，跑开前给你一道光芒圣歌？”张起灵颔首：“应该没错。”随即注意到一丝复杂的神情自黑瞎子一贯嬉皮笑脸的脸上一掠而过，蹙眉道：“怎么？”
　　再一看，黑瞎子已经还是一贯的若无其事的样子。他手一挥，把一个慢性愈合光环砸在了张起灵的身上，耸了耸肩：“没什么，我就是发现那个孩子修为非常不错，托他的福，你身上的伤在这之前就已经恢复了五成，剩下的并无大碍。这几天你就别出去跑了，好好休息吧。对了，赤炎龙晶呢？”
　　张起灵从内袋里摸出了明黄色的赤炎龙晶，交给黑瞎子。黑瞎子接过，把龙晶举起来仔细瞧了瞧，点头：“没错，就是它。这回你的法杖加上它，能增加一倍灵力。”
　　“有劳。”
　　“你还真别说客套话，我吃不消。”黑瞎子说着就往外走。“我去祭司那里看一下今天的占卜情况。”
　　张起灵沉默目送他走远，站在原地出神了一刻，便也往自己的私人阁楼走去。
　　在麒麟城，景色并不像其名字一般显得有多奇异。相反的，如今正值盛春，城里的每一个角落都处于和煦阳光的眷顾之下。在城界边境的某些原野，甚至能观赏到姹紫嫣红的美丽春景。
　　张起灵所居的沉影楼则是坐落于麒麟城西北处一个幽静宜人的角落，离麒麟城的议事大厅也不过一里的路程。
　　信步走在路上，他还在想着刚刚黑瞎子表现出来的不正常。
　　他对自己的感觉一向深信不疑。经过了这么些年以来的经历的人心浮沉，他早就练就一颗异常敏感，遇事波澜不惊的心。他绝对没有看错，更不会轻易相信黑瞎子所说的“没什么”。多年的交情，又深知黑瞎子是个表面没心没肺，实则冷静的人，什么时候何曾有过这样的表情？但是，到底有什么事会是连他都要瞒的？
　　“族长，您回来了。”
　　门口处贴身侍卫的恭敬问候打断了他的思绪，抬眼才发觉自己已经走到沉影楼下。张起灵对侍卫略微颔首示意，然后踏上楼梯。刚迈上没几步，突然想起有些事情没处理，于是又折了回去：“他人在哪？”
　　“小少爷说店里的事情有些繁琐，所以在店里，今天应该不会回来了。”名唤亦风的侍卫答道。
　　张起灵点点头，道：“去一趟议事大厅，把机要处桌上的文件拿来，送到书房。”
　　“是。”亦风领命而去。
　　张起灵的沉影楼三层格局，只有两个人居住。他的卧房在三楼东边，陈设十分简单。只有一张略微宽大、挂着月白暗纹纱帐的檀木床，一个乌木高柜，一张硬木嵌螺钿理石圆桌以及几把梅花凳。仅有的几样家具，给偌大的一间屋子增添了一丝空旷和寂寥。他走到柜子前，随手拣了一套衣物，绕过屏风，往与卧室相连的隔间走去。
　　大概是黑瞎子之前吩咐过的，嵌地式的浴池里热气蒸腾。张起灵伸手试了一下水温，很烫。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浓郁的中药香。他把伤痕累累的身躯浸在热水里，水流的缓冲与水中的药物作用使得他原本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感觉到有些困顿，不禁舒服地眯了眼。
　　水流缓缓，雾气氤氲。一片热雾中，就连胸前张牙舞爪的麒麟也安静下来，麒麟的眼睛与那枚金莲相隔不过五厘米，却也异常和谐。
　　忽然，张起灵闭合的双眼倏地睁开，狠戾瞬间在漆黑瞳孔中弥散开来。
　　原先浸在水中的右手早已自水中抬起虚拢起，他迅速集中起意念与心力。无数暗色光点从他身体飞出，瞬间会聚成一团巨大的暗光，袭向他背后的木窗。太阳已经偏西，天色已经开始有些朦胧。本与天色融为一体的影子在暗光破窗砸来的一瞬间现出原形，迅速掠向窗边走廊，堪堪避过那对于常人来说已是致命的一击。
　　屋里张起灵已经换上墨蓝色的丝质长袍，脸色不善，望着一身夜行装束的不速之客，语气森然：“我可从不知道第一杀手有此等癖好。”
　　黑衣人哈哈大笑，却是一个尖细明亮的女声：“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你张起灵不知道的事啊。”说话间张起灵已经站在他面前，一把扯下她蒙在脸上的黑绸布。一张十分俏丽的面容呈现出来。
　　被撕去伪装的黑衣人却也并不生气，仿佛早有预料似的。“好歹我们在某些事情上也有着共同的利益，刚才你的一招暗影灵念居然要置我于死地。张家人果然心够狠呢！”
　　张起灵脸色微微一变，旋即又恢复正常。也不理会黑衣人，转身便走。“恕不远送，今日你闯我麒麟堂之事我不想计较。”
　　黑衣人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等张起灵前脚已经迈进房间时，背后却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轻笑：“如果我今日来，是要来特意告诉你，我会把你今日所得的战利品带走呢？”
　　张起灵连头都没回，语气淡淡：“你没那本事。”
　　这话说得其实有些过于自信，半年前他与阿宁有过一次交锋。这个女人外表俏丽，身份却是老九国第一杀手，刺客的隐身加疾奔，以及自身高深的修为，使得她能在移动上占据巨大的优势。张起灵是巫师，虽有修为以及脚上踏雪寻痕靴的速度辅助，却始终在速度上与阿宁拉着相当长的一段差距。若不是他的暗言旋风所能卷及的范围比较广，不一定能重创她。
　　不过好在这是他的地方，加上有黑瞎子守着，他倒是放心。只不过阿宁此人，并不会做自讨苦吃的事情，就是不知道她此次莫名其妙的闯入，是为了另外的什么目的。
　　对于张起灵的冷淡，阿宁也不置可否，只是嫣然一笑，一瞬间身形已经远去。
　　走到书房，亦风已经将文件给送来了。张起灵定了定神，静下思绪，开始处理堆积了一天的事务。忙了将近两个时辰，张起灵放下纸张，手指揉了揉眉心。抬眸望了一眼窗外，周围一片寂静。隔绝了麒麟城中心的繁华，这一片地域就像进入了睡眠一样的静谧。
　　走到窗前，夜空纯净而宁和。手却不由自主地往肩胛处抚去。在触到那个小小印记的刹那间，一股暖流像流水一般自指尖传到四肢百骸，身体不自觉地放松下来，安逸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