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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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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太阳跃出树梢的时候,村东头传来了一连串"轰隆隆"的发动机声响,听着是拖拉机发出的。许是那机器有些岁数了,刺啦的有气无力一惊一乍的。
过了一小会,斜坡上才出现了它年迈失修的影子,那老旧的感觉仿佛随时会瓦解成一堆零件,但它却仍然□□的冒着一溜小细烟威武雄壮的哒哒而来。
开拖拉机的是一位瘦得很有肌肉感的半百老人,常年暴露在外的皮肤被日头晒成了一水的黝黑色,他留着两撇山羊胡子,那胡子随着初春的细风一飘一飘的,应着老爷们身上宽松的开襟小马褂起起落落,节奏感十足。
拖拉机上还坐着一家三口,看着就不是当地人。
那青年男子穿的斯文干净,是个文化人的样子,右手边的女子白面红唇,眼梢微挑,面若桃花,很有一番味道。
她怀里窝着个粉面小姑娘,十四五岁的年纪,扎两小纠纠,小脑袋一点一点的似是困得很。
这边是西南某个大山里的小村子,因着近些年的扶贫改造,村长用他那有限的脑细胞愣是把此地吹出了一个旅游景点。
虽然在村民们看来那根本就是圈了一片普通的林子,把大石头捣碎了铺了条凹凸的特别别致喜感的路,然后抓几只山鸡山猴放进去,种上一些当地的蔬菜瓜果,硬给打出了野生生态园的高雅调调。
大家伙都觉得村长实在是不靠谱,没事净瞎折腾,结果让一片人咬掉舌头的是,这竟然还真管用!
那些镇里的城里的简直趋之若鹜,三两成群都把碎石子小路给踏平整了。那些山鸡山猴开始见到人群还会四散奔逃,现在你去揪它尾巴它也只会非常给面子的甩你个白眼,迈着优雅的小碎步挪个身继续老神在在。甚至有些还摸清了人群的喜好,各种的卖乖讨食,简直要成精!
小村子虽然很是风光热闹了一阵,但好景不长,他们睿智的村长还没好好享受他们这些土鳖村民的膜拜,那些吃饱了撑的镇里城里人长够了见识,觉得所谓的野生生态园也就那个调调,居然遵循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准则,不再往这边跑了!
村长为了骚包蓄起来的小胡子翘了三翘,一声叹气,只能认命的剪了。
而还是值得庆幸的是,为了方便游客通行,上头拨款给村上通往镇上的一段山路给整修了一遍,现在成了热闹过后比较宝贵的遗产。
后来,村子里的青壮年大多外出打工去了,出息了就接着一家老小去别地住了,不管有成无成。
村里的人是渐渐少了,那些生机因着年轻人的离开仿佛一下子苍老了下去,低矮的烟囱再也冒不出那许多的热闹,村里经常走动下地的大多只剩了些上了年岁异常顽固不化的老古董。
村长这次反倒不急了,他拒绝了上头的调令,很有个性的甩手开拖拉机去了。
拖拉机一路颠颠的行过村前那条油青马路,那马路因为地基不稳经过这几年已经塌了好几块,村民们用混凝土给它各处缝缝补补,虽然样子丑得没边了,总算机动车开上去不至于被晃成过山车。
拖拉机最终在村里的招待所门前停了下来,见到了目的地,上面那青年男子首先跳下来,接过年轻女子怀里的小女孩,再把年轻女子也拉下来。
那困得直打盹的小姑娘总算清醒了些,手指抠着男人的衣角,四肢软软的立在那,睁着一双还没醒完全的大眼睛飘忽的东张西望,然后她马上就被一个几乎蹲成一条看门狗的人吸引了注意力,眼神逐渐清明起来。
那人面朝招待所蹲着,身上穿的是一件破烂得非常有性格的T恤,隐约还能看出白色的底子,现在却被脏污成了一块抹布,活像晾在那人身上。
开拖拉机的老村长看到小女孩目不转睛的在那瞧,拐过去一眼,那新蓄起来的山羊胡就欢快的抖动了一下,然后他扯开嗓子冲着那边蹲得滚圆的东西嚎道:"哎哟喂,我的祖宗,你这又是发蘑菇还是翻跟头栽那了,快别长那了,换个地玩去,啊?"
嚎完了村长同志转回脸,满脸堆笑的对那一家三口道,"别介意,那是村里的傻子,不伤人……说起来也怪可怜的,这傻小子真个是爹不疼娘不要的,给扔这边来……"
"他为什么一动不动?"老村长还待再说上几多感慨,一边的小女孩却突然开了口,那声音细细脆脆的,是这个年纪独有的软糯。
村长同志一下就想到了他那叛徒大丫头,那丫头小时候也是这样,是个温良孝顺的软妹子,没成想念了点书,就离经叛道投奔帝国主义的怀抱了,三年不见得见个一次。
到现在老村长记得最清楚的却只能是她丫头小时候跟在他屁股后头爹爹爹爹的叫唤了。
哎,说多了都是泪。
村长同志还在内心老泪纵横一把,那小姑娘已经放开了拽着她爹衣角的手,朝那傻子走了过去。
她一脸好奇,走得还颇有小心翼翼的意思,而她父母也没有出声阻止,只忙着从拖拉机上把行李物件给弄下来。
等那小姑娘走到那人几步开外,那原本无视老村长怒吼坚持蹲坑路线不动摇的抹布球总算动了一下,乱蓬蓬的脑袋朝着小姑娘转了转,被头发遮住的眼睛好似看了她一眼,干裂的嘴唇朝两边咧开,做了一个非常标准的傻笑表情,然后他又默不作声的把头转了回去。
而我们的小姑娘,见到那是个会动的活人,瞬间就抛弃了小心翼翼,颇为大马金刀的几步跨过去,然后异常生猛的一巴掌就糊在那傻子背上,直接把重心不稳的傻子拍到了泥土里。
那傻子双手双脚伏趴在地上,只脑袋飞快的转向小女孩,有些受惊意味的看着好似被自己的天生神力惊呆了的小女孩。
小女孩不知道是觉得他动作好笑还是他造型犀利,突然像被高手戳了笑穴一样前仰后合起来,直笑了个花枝乱颤。
那缺心眼的父母总算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冲笑的快成神经病的女儿道,"悦悦,去那干什么呢,快过来。"
小女孩回头给父母应了一声,脸上依然是飞扬的笑意。
她转身想跑回父母身边,想了想,却又停下脚步,从小外套口袋里挖出一个拳头大小五彩斑斓的小人偶,也不知她怎么藏的,回身递给那依然趴着的傻子,脆生生的道,"对不起,这个给你吃。"
原来那是一罐包装得颇有些风骚的水果软糖。
那傻子只直愣愣的跪在那,脑袋冲着她,毫无反应。
小女孩的父母又喊了一声,她只能朝傻子走了两步,自认非常够义气的把那小人偶塞进了傻子那像淤泥里挖出来的莲藕表皮一般脏的手里,转身就跑回了父母身边。
那傻子等她走远了,抱着那小人偶又重新蹲成了个球。
老村长也顾不得去头疼,只帮了那一家把东西搬了进招待所,出来的时候发现那傻子还在那团着,颇为无奈的走过去,使了一把力把他拉起来。
站起来却是比老村长还高一个头,那傻子许是蹲得久了,脚麻了着不了力,立刻就歪歪扭扭的要倒下去。
老村长扶了他一把,数落道,"哎,你这孩子,教也教不会,我女儿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撒丫子跑路了,想操心都没得操,我这半老头子现在也就能操□□的心,你倒好,还真不给我省心!"
边说边扶着那傻子上了门口的拖拉机,点了火"轰隆隆"声势浩大的又开走了。
这是傻子第一次见到那小姑娘,还被小姑娘误打误撞的棍棒接着糖衣给问候了一回,而之后的一天,那像是来此地旅游的一家三口却不翼而飞了。
老村长怕出事就报了案。接到报案,刑侦组盘查后把他们最有可能去的大山林子都翻了一遍,行到很深处都没能找到蛛丝马迹,而再里面却是不敢贸然进去了。
连村里的老人都对大山深处晦暗不明,进去的多半就悬了。
刑警也只好暂时放弃搜索,回局里调了这一家的档案,那男女都是S市某机关研究院的公务人员,双方父母还俱是那个单位的,只是在一次实验事故中全部过世了,那小女孩是他们唯一的孩子。
这案子到了这里就没了进展,再去林子里也没能搜出点什么来,似乎那一家三口就真的是凭空消失了一般,而他们也没有更亲密的亲人。
案子暂时被搁浅,拖到后来也只能按人口失踪处理,而这一放就直接放过了期限,按律法最终宣告死亡……
仿佛这件事也就此结束了,但是在12年后的某一个清晨,那村里的傻子却又一次见到了那小姑娘,虽然他傻得连人跟畜生都搞不清是怎么回事,却仿佛一眼就认出了那个脏污得已经看不出人样的小女孩。
经过了12年,她却依然还是小女孩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