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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香僧殿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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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回我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谢紫华已不在人世……
此生再也见不到他……
辛辣的血翻涌而上,滚过喉间,我强压了下去,稳了稳神,对萧珏道:“师父去山下等我吧,我有话想与他说……”我努力抬眸看他,他明白我的意思,退去了山腰长亭等我……
我有话想对他说,那些他死后,我才想明白的事情……
崇明九年,我与他相识于樱花树下,他的雄姿音容深深刻进我脑海中……之后的每一年,我都期盼他能回京诉职,我在樱花林里守株待兔……那是我一年中最轻松快乐的时光,阳光灿烂、鸟语花香,他说的每一句话我都会想一整年……他走后,我有了勇气面对宫廷险恶、尔虞我诈。我想着他能舍身保卫家国,为何我安坐宫中还要害怕?
紫华,你等我长大等了很久,而我,也等你娶我等了很多年,我甚至幻想我们比翼习武,坐看夕阳,慢慢老去……
我这一生最错误的决定,就是不该跟你去江铃战场……
一场误会断送了一生……
我没有后悔爱上皋端,但我后悔对不起谢紫华,后悔在他最爱我的时候伤害他,在他活着的时候没有说爱他,在他临死之前还要说恨他……
忍无可忍,一口鲜血呕了出来,我剧烈咳嗽,几乎将心肺咳出,狰狞的血液画在他白洁的墓地上,如一朵朵染血的樱花,冷风吹得我全身寒战、身形微晃,茫茫间看见一道白影急速飞来,他带起一股暖风,还送来一抹清香,宽大结实的臂膀将我扶入怀中,如春暖和煦融化久冻的冰湖……
是我幻觉了吗?失踪了这么久,他终于来看我了……
阳光穿透阴霾的铅云照在他温柔的脸上,他深谙迷人的凤眸、微皱担忧的剑眉、紧抿的薄唇、素白的僧袍,风跟着他的体温变得暖洋……
依稀记得昏迷之前他说了一句:“对不起,我来晚了……我还是没能救活他……”
……救活谁?
梦得离奇,我又梦见自己变成了母后,雷电交加的夜晚,躺在寝宫的凤床上难产,全身的血液在急速乱窜,如洪水奔流,每一寸骨头咯吱作响,似要崩裂。天昏地暗,人影憧憧,先是听见一声惊叫怪物,慌乱离去的脚步声,脸盆砸在地砖上咚咚大响,我努力睁开眼睛,看到一团血肉模糊的怪胎,我也是撕心裂肺地惨叫,而后又看见自己的双手在变小,如漏气的糖人,皮肉在急速萎缩……
惊出一身大汗,如从水里捞了出来,窗外夜深,月光滤过素白纱窗转为阴冷之色……我想着梦里可怕的情景,突然涌出一个逆天悖理的猜想,为何我连母亲的胎记和记忆也遗传了下来?为何神秀国师将母亲带入密室,最后只抱出了我?除非,我就是……
“公主该吃药了……”云珠打断了我的思维,她端来汤药要我服下,我怎有心思去喝,只觉得后背冷森森如附了无数夺魂索命的地狱小鬼,整个人僵直如尸……
屏风那边,萧珏一身深湖色绣龙鲤锦袍坐在案前翻看楚国的文书,他在齐国逗留了数月,楚国的大小政事还在掌控之中,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如此权谋,令人惊服……
他见我面色不佳,放下文书过来喂我:“你吐了好多血,不吃药怎么行?”他自责道:“我不该带你去祭拜谢紫华,你为他这样难过,反倒让我嫉妒,若是那天换做是我死了,你会不会也这样难过?”
我怔了怔,茫茫然回过神来看他,他凤眸幽深,说的话是情话,但眸中的神色,总让我觉得不自然。我在想柳凝雪已不能帮我救二哥了,他是否愿意出手相助?
他吹了吹墨色的药汁,松了过来:“你与我的和亲事宜已准备妥当,我们可以回楚国了。”
我心中沉了沉,睦硕公主不愿嫁二哥,出事当晚就失踪不见了,萧珏提出让我做和亲公主嫁去楚国,洛翼凡不敢不答应。
我试探着道:“今次去后,很难再回,师父能否帮一帮我……让我再见一眼洛啸天和洛君临,我想亲口问问他当年的事情……也算了了一桩心事。”
他眸中的笑意渐退,药勺又放回了汤药中:“当年的事,无非就是他想自立为王。你身体太弱,不能再受任何刺激。洛啸天和洛君临你就别去见了,洛翼凡想坐稳皇位,就不会做杀父弑兄的事情,你也不需要担心他们。”
我后背发凉,萧珏果然不会帮我救他们。我心中还存了一个疑虑,萧珏工于心术、无利不图,为什么要娶我?
他从袖中拿出一块晶莹剔透的茶色水晶,转移话题道:“昨日你说要一块磨成椭圆形的水晶石。”他将石头放在了案几上,端起汤药:“乖乖喝了这药,我就给你。”他逗着我,又问:“你要这石头有什么用?”
“治病。”我不假思索道:“安眠。”
他轻柔地笑,待我喝完了整碗汤药,他伸手摸向我脖颈处的玉香囊:“你是不是怀疑我不是皋端?”
我一惊,身子不由地往后缩。
他淡淡地笑,笑意没能深入眼底,凤眸泛着虚浮的潋滟,衬着他绝美的姿容带着妖邪之气,皋端不曾有过这样的笑容。他修长的手指拿起那块茶色水晶,说道:“你用这个是想看看安息玉上的米雕吧。”
我骇然!安息玉上的米雕字太小,椭圆形通透的水晶放能够起到放大视觉的效果,我想看一看皋端到底在这上面刻了什么,会不会留了什么信息……
他并不生气,认真说道:“上面都刻了仓央嘉措的诗词……”他眸色柔和,拿过水晶放了上去,烛火穿透玉色,华彩流动,隐约见到密密麻麻的小字:……谁,吻我之眸,遮我半世流离;谁,抚我之面,慰我半世哀伤;谁,携我之心,融我半世冰霜……
我百感交集,这是以前我时常念给皋端的情诗,还以为他没有在意,他竟将这些全都刻在了香囊上……
萧珏走后,我想着他从何得知米雕的事情,是我昏迷之时他偷看了?还是谁告诉他的?除了皋端和那个刻米雕的人,又有谁能知道米雕的内容……
我遣走了其他人,独留云珠服侍我沐浴,我不经意说道:“昏睡的时候你好像在我耳边说了很多话……”我抬眸看她,眸中迸出机锋:“你怎知瑟瑟是洛翼凡杀的?怎知颖儿是细作?”
她眸中微乱,移开视线道:“公主在说什么?奴婢不知……”
我眸色一沉,猛然抓住她的肩,接着猛地将她的头按进了沐浴水中,她挣扎、却不敢放肆挣扎,我用了吃奶地力气才制住了她,待她脸上的人皮面具浸泡松弛,我放开了手,撕开她的面具……
我猝然一惊,小师妹?
她剧烈咳嗽着,俏脸儿因为窒息而变得粉嘟嘟通红……我条件反射般地去看她的胸,显然她为了不让我发现,一直束着胸。我低喝道:“说!谁派你来监视我的!”
她慌张磕头,用自己的真声回道:“公主饶命,民女不是来监视公主的,民女是居士派来保护公主的……”
居士?我冷然挑眉,居士不是我父亲,他视洛啸天为仇敌,怎会只是单纯地保护我?我喝斥道:“云珠去哪了?你什么时候替换她的?”
她垂着脑袋,老实道:“云珠现下很好,被居士安排在宫外住着。公主回国之后四处寻找大师,居士猜想公主可能心仪大师,便命民女来引公主去佑国寺找大师了……”
我心中大惊,刚回国那阵子,瑟瑟总是动不动去抓云珠,我还以为是因为瑟瑟被谢紫华养久了的缘故,却是原来云珠被替换了!我不免怒气上涌,牙缝中逼字:“所以从一开始,我便中了你们的圈套!”
“不是的!”她狂摇头:“公主不要误会!大师不愿见公主,居士为了帮公主,才这样做的?”
我冷然:“师父为何不愿见本宫?”
她低头支吾道:“大师觉得自己不是晟朝旧主,只是长得像沈渊王爷而已,他不愿接近公主,不愿参与复国权斗……”
我深深一怔,这才是皋端疏远我的原因?居士想利用皋端来接近我,实施复国大计,然而皋端不愿做他的棋子……我疑云难除:“居士既然想要我和皋端交好,为何又命你扮作小师妹来离间我们?”
一想起当日她扮成小师妹假装不认识我的天真之态,我不免冷笑得牙疼。
她紧张道:“民女罪该万死……居士后来查明了公主原来是沈渊王爷的女儿,为保公主的安全,他要民女想办法让公主离开避尘台……”
我皱了皱眉,一开始居士想利用我,后来他发现我不是洛啸天的女儿,没有了利用价值,所以赶要我下山?
她真诚道:“民女虽受命于居士,但大师对民女也有救命之恩……大师嘱民女保护好公主,民女对公主绝无异心的!”
我沉了沉眸,她应该就是那位协助皋端救我的蒙面宫女了……
我道:“你怎知颖儿是细作?”
她怔了怔:“之前大师发现颖儿和四皇子暗中有联系,命我注意着他们莫害了公主。四皇子原本承诺颖儿要封她为妃,可登基之后却要杀了她,奴婢将她救了下来,如今关在地下密道中……”
我心中咯噔一下,四弟过河拆桥要杀颖儿灭口,可见颖儿帮他做过不少见不得人的事情!我道:“她有没有吐出一些有用的东西?”
“除了那些陷害公主和太子的事情,她还说了件奇事,他说皇上和太子拥有九夜天石,四王爷最初派她接近太子,也是为了寻找天石……”
我微微一惊,记忆深处,洛啸天的确有九夜天石,但他肯定不会放在身边……所以四弟软禁了他和二哥,就是为了九夜天石?
四弟想要九夜天石,给他便是,这石头凶煞异常,害死了多少人的性命,如今连我也半只脚踏进了棺材里。只是有个条件,给他九夜天石,他要放了二哥和洛啸天!
我冷声问道:“师父现在何处?”
她大惊:“王爷不就是……”
我冷笑:“你当本宫很好骗?他把头发剃了就想冒充我师父。”
她哑然,眸有乱色,微微泛出了泪花……
我心中一沉,觉出不妙,索性抽出早先备好的匕首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你不是要保护本宫吗?如今本宫一无所有,本宫就当师父也死了,跟他一起……”
“公主不要!”她大惊,眼泪瞬即溢了出来:“民女说……民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