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香僧殿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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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不要！”她大惊，眼泪瞬即溢了出来：“民女说……民女说……大师没死，大师他……大师他患了血污之症，重病不起了……”
我恍觉错听，如五雷轰顶，全身的血液倾泻而出，手上一抖，差点割破了喉管：“你说什么！”
她珠泪簌簌：“大师很早之前就患上了血污之症，他去崃巫山医治病患也是医治自己，然而这病根本没有治好的可能……大师担心自己不能长伴公主，便借着这个机会，让王爷代替他照顾公主……”
“你胡说！”我大喝，不可置信。
她泣不成声：“三年前大师就长不出头发来了，大师偶尔会热痛昏厥，醒来之后一切如常，所以还能掩饰过去。可是近些日子他的病情恶化，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他得知崃巫山的病患未能治愈，便计划着如何能让公主忘掉他……”
无数蚊蝇在我耳中乱窜钻孔，心有利爪在撕扯、狠抓，剧痛翻绞，如受凌迟……
我想那天我说，待他长发及腰，我就嫁给他，然而他眸中深谙不可读。他不是不愿，而是头发再也长不出来……
我想起初次上避尘台的时候，他就高烧昏厥过，当时我一闪而过一个念头：练武之人怎会扛不起日晒雨淋？太医说那不似寻常的病症……竟然是血污之症？
他总是来无影去无踪，总是神神秘秘让人难以捉摸，原来不是他另有所谋，而是他为了掩饰自己的病痛！
出事当晚，他的胸膛也离奇的滚烫，那不是情蛊在发热！而是他在发病！所以夺花彩的时候，他体力不支才会被萧珏所伤！
是我粗心大意，是他藏得太好，他潜心学医，治疗病患，不仅要救他人，还要救自己！然而，血污之症无药可治，他病情加重，躲藏起来不愿见我……
身后的世界在急速崩塌，咚的一声，匕首落在了地上，如敲响一声冥钟，我整个人也失了力气跌坐在床头……
不可能，不可能，他怎么会患上血污之症？他如何会患上血污之症？
小师妹的哭声断断续续响在耳边：“……民女知道瞒不住公主，公主和大师情意相通、心有灵犀，一句话一个动作，便能辨识出来。可大师说，公主只是因为他的长相才会喜欢他，而恰巧王爷也长得像他，只要他死之前不再出现，公主就会将王爷当做他来喜欢……”她压抑着哭声，悲伤极了：“可他每晚都在梦里唤公主的名字，他这样折磨自己，民女真是于心不忍，民女真的想告诉他，就算他活不了多久，公主也会愿意陪一陪他的……”
我心如凌迟，一字一字一刀一刀刮骨刺心，我抓紧了床沿，奋力道：“他在哪！带我去见他！”
***
暗深的地道，如同通往地狱的入口，百鬼夜行。昏黄的烛灯曳曳似黄泉路上的冥火，跳跃在无尽深洞里……
记忆深处，我来过这里许多次，来来回回寻找一个人的身影。他若还活着，会来找我吧，会通过这条密道进入宫中……我偷偷命人布置了一间暗室，摆满御用之物、装饰华贵舒适，想着若他回来了，能够在这歇歇脚。然后我们从长计议，先找到九夜天石，再去找有心复辟的晟朝旧人，东山再起，与洛啸天分庭抗礼，报仇雪恨！
然而无数次来回，无数次期盼，没能找到他的身影，只寻到自己洒落一地的泪痕……
我一步一顿往前走着，不长的一段路，我却似走了一生一世，走过晟朝兴衰、岁月沉浮、人生得失、爱恨情痴。明明我走在后面，不知不觉，却越过小师妹走去了前面……
记忆全部恢复过来，这条路我再熟悉不过，甚至不用点亮路灯，我也能找到正确的路径。
我全都想起来了，我不是洛啸天的女儿，也不是沈渊的女儿，我就是母后，我就是萱儿，母后没有死，我就是母后自己……
逆天悖理，九夜天石之离奇凶险，竟让我死而复生，返老还童！
二十多年了，我夜夜梦见他，等他，寻他，然而却不知道他也经历了一场变故……
他为何会长得像沈渊，为何会患上血污之症，神秀大师为何要在我和他的身上中上情蛊！
答案不说自明。
他回来了，他就暂住在我为他准备的暗室里，可是他回来得太晚，我们相爱得太迟……
到底是老天垂怜，还是老天残忍，给我们重生一次的机会，却夺走了我们的记忆，错失二十余载，相守已难！
暗室渐近，我却望而却步，心跳轰隆隆如整个世界滚过眼前……
一声剧烈的咳嗽自暗室传出，冰冷的烛光渐渐点亮，一道清瘦的身影映在了墙面上，侧脸轮廓分明……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红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我一动不动地站立在入口处，看着他虚弱地爬起床来走去茶案边沏茶，烛火蒙着素白宫纱虚弱地映在他的脸颊，他的肤色清冷如雪莲花一样苍白，深邃的凤眸乌沉沉没有光泽，死亡的气息在侵蚀超凡绝尘的他，唯一鲜亮的颜色是他衣袂上的玉色凤凰仙昙，凤凰涅槃，昙花一现，艳极而衰……
他心知有人来了，但不知是我，背对着我说道：“公主醒了吗？她若不肯药喝，你便让沈慕寒喂他，药再苦也得喝了……”
泪水顷刻决堤涌出，烛火很暗，但刺在眼中如火灼，心揪痛喘不上一口气来……
他觉出异常，猛然转头，手中的茶水全都洒在了案几上……
万语千言，满脸的泪不住地往下淌，我狂跑过去从后面抱住了他，害怕一放手他就羽化而去，这是一场梦，梦醒后，我还躺在冰冷的寝宫里，一无所有……泪水涂在他宽大的背上，寻找着自己的声音：“云珠都告诉我了，你怎能这样狠心躲着我不见我！你知不知道我寻了你多少年！”
他身子僵了僵，转头看我，面色却冰冷得令人生寒，剑眉皱紧：“公主请放手。”
如凉水兜头泼来，我全身一僵，不知所以……
他挣开了我，力气之大，险些将我推在了地上。我惊愣地看着他，他面上尽是厌弃之色，如同第一次在佑国寺遇见我时的表情：“公主既然知晓一切，还来找贫僧做什么？贫僧已救不了洛啸天，公主也不必再费力费心求着贫僧救他。”他眸色冰寒：“公主还是回去给洛啸天准备后事吧……”
如一把锋利雪亮的匕首插|入我的心口，痛得我脑中一白，呼吸凝滞……
他从来没对我说过这样无情的话，即便以前不喜欢我的时候，也是恭敬客气地疏远我而已。
“师父为何要说这样的话……”泪眼迷蒙，我颤着唇，声音发抖。
他长眉冷冽：“公主拜贫僧为师不过是想要医好洛啸天的病。公主明知贫僧可疑，却还惺惺作态取信于贫僧，甚至不惜用自己对贫僧下情蛊！”
我哑然失语，冤屈上涌，整件事情还能这样理解吗？
他如看仇人一般睨着我：“公主一面对贫僧虚情假意，一面又让谢紫华调查贫僧。如今谢紫华死了，你再也装不下去了，恨不得和他一起去死吧？”
插在心口的刀在急速翻绞，刀锋长满荆棘倒勾，虐得我血肉模糊，眼前花白……
他不是这样的人，他不会说这样的话……
我咬着牙，声音凄厉而绞痛：“师父以为说出这样的话，我就会恨你恼你离开你吗！”
我心知他为何要说这些狠心的话……心知他为何要赶我离开……
他抿紧了唇，面色不改：“也是，公主向来自负狂傲、目中无人，贫僧的话，没一句能入得了公主的耳。公主不愿离开，贫僧离开……”
泪水狂溢，我有些失控地冲去抱住了他，拼命地抱着，不让他挣开，泪水模糊了视线，我看不清他的冷眸，看不清他厌弃我的神色，强忍着心痛道：“师父不要装出讨厌我的样子！师父为什么待在这宫里不愿离开，为什么看见我晕倒在将军墓前，却忍不住出现！”
他薄唇抿成一条长线，心肠硬得令人生恨：“不妨让公主明白得透彻。贫僧现在待在这宫里，只为了拿到洛啸天的那块天石！”
我猝然僵住，泪止声息，他苍白的面色令我害怕至极，痛楚难当。
他一字一句努力道：”贫僧一直在找九夜天石，才会跟着公主去了江铃战场……贫僧与公主不过是互相利用的关系，可惜贫僧白费了一场力气，公主那两块天石早已融入了血液里！贫僧……如今只为拿到洛啸天的……”
我：“……”
已是盛夏，密道里冰冷若数九寒天，三更夜浓稠墨黑，天地寻不到一丝光明，我失魂落魄地走出密道，一步一步重如千斤，全身冷如冰霜。小师妹跟在我身后，小声抽泣着解释道：“公主不要相信大师的话，大师不是为了九夜天石留在这儿的，大师放不下公主，想等公主的病情好转一些才离开……”
我心知他为何要如此绝情，他越是推开我，越是说狠心的话，越是表明他的病情已恶化到无法回转的地步……
他是神医圣手，他治不好的病，这世上还有谁能治好？
无尽的绝望铺天盖地而来，这无尽的黑夜仿佛没有黎明，我狠狠抠住密道冰冷的岩壁，满心满肺尽是伤心欲绝，今日一别，便是此生永别了，喉间辛辣的淤血滚滚上涌，一口溅洒在青石上……
小师妹惊得大叫，呜呜哭声扯得我的心一抽一抽，我含住口中的腥血，稳住气息道：“师父还不知道我患上了血污之症吧？”
她哭道：“大师还不知道，王爷不想让大师知道，大师以为公主是因为谢将军的死才会郁结重病。今天在将军墓的时候，大师飞了出来原本想给公主把脉，可王爷将公主抱走了。”
我抹去嘴角的血迹，缓了缓神：“那就好，说不定我会比他早一刻离世……”我如今的身体状况，感觉每一刻都在往黄泉路上走着……
我转头看了眼深黑的来路，嘱咐道：“别告诉他我的病情，如果哪天我死了，也别告诉他……”
她泣不成声：“公主何苦这样，民女说句不吉利的话，公主和大师的日子所剩无多，为何还要……”她凝噎着，欲言又止。
我惨然垂眸：“正因为所剩无多，我才不能拖累他，让他为我担心……”我低语，苦笑一声：“等他死的时候，还以为我在楚国过得很好呢……”
等他死的时候，我早已不在这人世了吧。
他将我交托给萧珏照顾，无非是以为我能安心和另一个长得像他的男人过得很好……
他不愿让我陪他走过最后一段路，我也未必想要他陪我走过最后一段路。
小师妹明白了过来，哭得越发厉害，哭声回荡在黑暗的密道里，如同招魂一般……
前方就要走出密道，我艰难地停下了脚步，将她轻轻推开了：“我两也算主仆一场了，我吩咐你做最后一件事，今晚带他出宫……替我照顾好他。”
……
作者有话说
第60章 香僧殿下
